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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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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午时,柳敏与母亲回到家中。
大概因为一路疾行,衣衫略微凌乱,她们没顾得上理一理。
“阿奶!”
柳高氏端坐高堂,穿戴晃眼瞧着素雅。
衣裳是深杏色细布暗纹料子裁制的,盘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上带着两根遛金簪子,鬓角略有一两缕华发。她面容和蔼可亲,不太显老,显然日子过得舒心。
孙女跟媳妇毕宝贞这般模样归家,她眼底浮起一股子不悦。
“慌什么呢?天又塌不下来。你阿爹才从外头带回来的酥糖,快来尝尝。”这股子不悦自然不是对孙女发作的,孙女柳敏容貌像极了她自个年轻的时候,一样娇俏碧玉。所以,她格外喜爱柳敏,连几个亲孙孙在她心里都要排柳敏后面一点点。平时买穿戴的衣裳首饰,都先紧着乖孙女柳敏。
她不疾不徐端起茶盏吃茶,手边放着一小碟子酥糖。
今年是荒年,郡城粮食吃的物价那是翻倍地往上涨。她在闲时能这样吃喝,显然家底颇丰。
阿奶柳高氏提到阿爹,柳敏这才看到她阿爹今儿也在家,穿着常服端正威严,坐在堂屋下首。阿爹面前吃的除了一盏茶水外,干干净净地,并没有酥糖之类的吃食。
也是,现在郡城里头吃食价格一天一个样,零嘴更昂贵,阿爹是出名的孝子,只会什么好的都紧着阿奶一个人吃用。
孝子柳舟戌,对于今儿个媳妇闺女冒失行为很不痛快,丢过来一记眼刀。
毕宝贞了然婆母和夫君的性子,看了眼女儿柳敏,示意她来开口说话。
柳敏急忙道:“我,我看到大伯一家子,在洛下渡口,支了个吃食摊子,营生瞧上去红火出息着哪。摊子指不定已经摆了多久,赚了多少银钱。”在场皆是自家人,没有丫鬟奴仆在这里。柳敏觉得自己已不再是泥腿子出身的农女,作为一个书香门第尚未出阁的大家闺秀,嘴上提到银钱,她微微意思一下红了脸颊,放低了声音。
柳高氏听说大儿子可能挣了大钱,略微耸拉的双眼陡然睁大了。
什么?她高喜霞竟然也会有看走眼的一天,她那老实本分如老黄牛的大儿居然能挣银钱了。
她不禁看向下首端坐着的好二儿,柳舟戌。
柳舟戌作为一个读书人,身负举人功名,向来认为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老大不过是被蝗灾逼的没法子,做贩夫走卒的营生,给一家子人讨口吃的,能挣出多大的钱?”原来是这样,媳妇和闺女才有些失态了。他斜眼轻笑了下,认为女儿是在闺房久待,出门少没见过世面,大惊小怪。
像他柳舟戌,自小背负母亲期望挑灯苦读,三年前乡试他终于中了举人功名。偏偏这时,父亲突然暴病离世。他用了三年谋划,今年年初才在郡城郡守大人身边,谋了个郡丞的职位。官职算从八品,主要协助郡守大人,管理云上郡郡城全部文书档案。光是郡丞这个职位的俸禄,就有俸银五十俩加俸米六百石,加上老母亲,他和妻子,两个儿子一个闺女,两个婢子一个随从,另外还有两个书童,一家子上下十一口人,吃喝完全不愁。
他的资产,除了以上,另外还有在铜锣村分家所得的十二亩上等水田,一间黄泥胚茅屋。这部分田产都租赁给了同村农户人家,功名在身田产不用交税,只管拿租赁农户每年给的田产五成出息作租息。
加上今年蝗灾,有些人家实在过活不下去了,他又托人在铜锣村又买了三亩便宜的上等水田,只管放着吃租息。
高喜霞敛着眉头,琢磨了下,“到底他也是我儿,不能让你养着这偌大一家人,还独自给我养老。他作为长子,按理,应该是他来给我养老的。乖儿,你心善,替你大哥担当了太多。”
柳舟戌对阿娘这番话不置可否,他作为读书人,认为只有读书才高尚,但也不嫌弃银子烫不烫手的。
他住郡城精致宽阔两进院子,吃喝不愁,还养了奴仆。主动去找还是泥腿子的大哥,要阿娘的养老银子。要是大哥拿不出这笔银子,难道要将阿娘赶回一脚下去拔出半脚泥的铜锣村吗?
他自诩孝子,不忍心阿娘去受那份苦啊。
“以后再说罢。”他摇了摇头。
往后他得托人留意些大哥一家子,大哥如果真富裕了,那这每一年大哥该给阿娘的那份孝敬,他定是要替阿娘从大哥那里拿来给阿娘的。
至于分家时说的甚么,他拿家产大头,往后阿娘也不必大哥一家子养老,他这晌是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毕竟血亲,儿子孝敬父母,天经地义,大哥穷就算了,既然有钱银了,就该多多出钱银,让阿娘每日好吃好喝,惬意过活。
高喜霞想的是,乖儿舟戌的不容易,要找个日子,看看大儿一家子是不是真的发达了。今年是不能去的,蝗灾才过去多久,现在在大儿一家子人面前露面,少不得借钱银借粮食。这不是扒拉舟戌的血汗,去贴补不成器的大儿了么。
不能现在在大哥一家子人面前露面这一点,母子两人想法一致。柳舟戌是想着自个还有两个儿子要读书求取功名,以后花销大着呢,哪里有剩余的粮银来接济大哥一家子。
窗棂外悄然飘进一股子诱人的鸡汤香味,引得人不由食指大动。
随柳敏一同归家的丫鬟,这时露面从外间走了进来。“老夫人,老爷,夫人,小姐,该用午饭了。”
柳枝枝悄悄心底估摸算了下,今日卖吃食得来的钱差不多有六百文。挣到钱了,心情愉快得很,没工夫去想不相干的人让自个心里添堵不美。
扭头看向身后的柳父柳母,道:“待会去云上郡多买些凉薯,糯米,红豆,咸蛋黄,还有家中鸡崽崽该添些了。”
一听就是又要做新的吃食,继续挣银子,日子有了盼头,柳父柳母没空再继续感伤,仔细将闺女说要买的东西记下。
原本家中喂养的鸡,还有猪猡,皆拿去集市换了粮食,家里鸡圈猪舍空荡荡地。
是该趁着天气还未完全冷下来,买些小鸡仔养上。不然天气冷了,那个时候养的小鸡仔子不容易活,不小心就是成双成对地死给人看。
一家四口琢磨盘算着以后的日子,心里暖漾漾地,推着斗车走往云上郡的步伐不由加快。
云上郡大街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街道两旁商铺门户大开,里头挤满了男女老少,热闹极了。
肉眼可见,来来往往的人,比先前几日多了许多。这些人里面,夹杂着穿着长衫的读书人,格外引人注目。
四人推着斗车,走在街道上,走得分外艰难。
他们先去铺子买了做米糕的米,做冷淘的白面,调料,还有预备做月饼的馅料。定作月饼模具。还买了萝卜、小葱、油菜籽等等种子。
这些买好,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卖鸡仔的摊子。
一问价格,一只小鸡仔十文钱。
不算贵。
放平时平时要卖十五文的,遭了天灾,现在没多少乡下人家肯养了,毕竟自个吃的都不够。
她一口气买了十只,柳父柳母欲言又止,卖鸡仔的大婶乐得咧牙根。
凉薯不知出粉率怎么样,走出卖鸡仔摊子这条街,转角边上就有的卖,支摊子的是对中年夫妻,只卖一文一斤。
按理现在的粮食都会比往常贵重,天灾刚过,乡下很多没有吃的。耐不住没有吃的人家大多居住乡下,习惯以物易物,家里能拿出银钱来,在郡城常月累日买吃食的人户少。凉薯埋地里,不受蝗灾影响大丰收,这东西又压秤,还不能当顿饭管饱腹地吃,吃饱了一会儿就又饿了,价格自然抵不过米面,比较低价了。
柳枝枝大手一挥,要了一百斤,给人摊子上的凉薯包圆了。
柳父柳母见钱在兜里还没捂热,就又出去了,急的在边上悄摸扯柳枝枝衣袖,示意回去了。
摊子上不仅有凉薯,搭着卖的还有一些剩余长得瘦小卖相不佳的红薯。柳父柳母的焦急,摊主两口子看在眼里,怕这笔生意不成,索性将剩余瘦瘦小小的一两斤红薯当做饶头,给了柳枝枝,好收摊归家去。
红薯比凉薯管饱,就算卖相不好,也能卖四五文钱一斤呢。
柳父柳母这下面色才好了些许。
百斤凉薯和一两斤红薯放进斗车,斗车差不多要装满了。加上之前买的米面调料,斗车装的满实满载地。
引得穿戴朴素的路人,频频回首。
柳枝枝想了想,今日确实花了不少,也不能每次才挣来的银子还没捂热都花销出去完。
只是,四人忙活辛苦一场,总不能回家去了,还苦哈哈地喝只有几颗米花的野菜稀饭吧。
于是她去屠户摊子上,又提了三两瘦肉和一笼在这个时代算厚实的猪边油,足足五斤。
这个时代人们吃的都没有,更喜爱的是膘肥厚实的大肥肉,这种瘦肉是不大贵的,卖二十文一斤,纯肥的要三十五文一斤呢。边油卖相好,四十文一斤。
柳父柳母:……
带着这么多的吃食,他们四人是不敢大摇大摆推着斗车走路归家的。沿路不少人盯着他们的斗车瞧,还用眼尾余光打量着他们。
索性柳枝枝花费四十文铜钱,包了辆骡车。贵是贵了点,比牛板车行驶快,免去有些人仗着腿脚快,尾随出城扒车抢劫。
铜锣村大槐树下坐着往常那些人,瞧着骡车进了村,又驶停在柳宅门口。他们不敢置信,瞪圆了眼珠子。
又见柳容下了骡车,大开院门,让骡车驶入院子去了。
刘陈氏不由砸舌:“我今儿个,是还没睡醒罢?”也不只是她一人这样想。
到了家,时候已经不早了,正午时分过一点。兜里今日挣的钱,一共只剩了五十来文。
柳容坐灶台下方烧火,她围了围腰攀膊,洗锅烧水。
给猪边油切了小块,放锅里熬着油。灶面上,木盆里她舀了白面粉、玉米面粉还有荞麦面粉,三种面粉一起加入盆里,掺水和了面团。
这么多天没见荤,专门只买了瘦肉,等会合着剁碎的油渣,做油渣鲜肉馅的包面吃。
柳父柳母是勤快人,闲不住的。见闺女儿子在灶屋忙活,趁着这会有个空闲时间,他们把斗车清理干净了,给隔壁柳三家的还回去。又拿着刚买的菜种子,扛着锄头下地播种去了。
现在该种油菜籽了,晚些天还要种土豆。秋土豆是吃不上了,明年春晌的春土豆,不出意外还是能吃的。老话说,冬吃萝卜夏吃姜,萝卜上街药铺关,萝卜津甜甜地,他们也要把萝卜种子准备上。
柳容烧着火,眼光时不时瞄一下案板,上面放着冒着油光的猪瘦肉。锅里沸腾着猪油和油渣,香得他嘴里哈喇子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