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零和游戏》橙星雨落

1、第一章

　　楚随第一次见到程却意的时候只有二十二岁。
　　那个时候他刚刚从大学毕业，还没有到可以去公司工作的地步。于是他在家里读一些书，有的是传统名著，有的是网络文学，还有一些是他父亲经济管理方面的材料。
　　或许那些装订精美的纸张不应该被称为“材料”，只是楚随更不想把它们称之为书籍，纵使它们长得没什么区别。
　　楚随的父亲，现任楚氏集团一把手，在公司没有上市的情况下，坐拥整个集团，是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总裁。在上大学之前，楚随对他的印象更多的还是一种对父亲的依恋；上大学之后，在他终于可以从一个比较外界的环境审视他的父亲的时候，他才明白楚忘言究竟有多么强大。他还记得大学时候，某节课老师讲，一个大公司发展起来是要讲机遇的，政策、潮流、甚至缘分都很重要。但是，老师说，有的公司得以成功是仰仗于超群的个人，他们挽狂澜之既倒，以一己之力带领公司一往无前。比如楚氏总裁楚忘言。那个时候，教室里少有的几个知道他身份的人看向他。他芒刺在背。
　　外界对楚忘言的评价很高，多是认为他是难得一遇的奇才，但楚随知道，父亲在背后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他翻着楚忘言写着满满笔记的材料，想起他还很小的时候，每晚父亲灯下的身影。
　　楚随很敬佩楚忘言。他越长大，越能明白父亲的艰辛。平心而论，如果是他，真的没有信心可以做到父亲这样。可是他和父亲的关系并不好。原因很简单，楚忘言从小就把他当做总裁来培养，实行继承人的精英教育，大学刚毕业的楚随已经拥有了超越同龄人的眼界和气度。楚随从来没有想过搞豪门斗争，一是不需要，楚忘言只有他一个儿子；二是不屑于，他有能力，楚氏倒闭他有都有信心另起炉灶。可是一山不容二虎，两个总裁在家里是不能和平相处的，所以他们颇有隔膜，没有到剑拔弩张的地步，只是不甚亲密。
　　但又有哪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和父亲无话不说呢？楚随想。
　　所以当楚忘言把程却意带回来，对他说：“这是程却意，以后是你小妈。”的时候，他心想，搞不好父亲也认为不用什么都和我说。
　　程却意站在楚忘言斜后方，略有紧张地笑着说：“你好，楚随。”
　　楚随身体的支配权交给了条件反射：“你好。”
　　楚忘言微微点了一下头，对身后的管家说：“老陈，你帮却意吧行李拿到楼上吧。”然后他拍了拍楚随，说：“你跟我来一下。”
　　楚随隐约能从父亲那里感到一点紧张。楚随也很紧张，只不过比父亲轻一点。
　　因为程却意是个男生。
　　楚随在从客厅到书房的短短几十步内，迅速理清接受了现在的局面。他要镇定，要面对突变，要学会应对。他虽然没有圈内公子哥的毛病癖好，但对于同性这种事情也略有耳闻，不算稀奇。只是，他想，父亲什么时候有这兴趣了？他心里重重一跳。
　　楚忘言坐在书桌后面，把玩着一支钢笔，有点缓慢地说：“却意他……人挺好的，没什么野心，我也不准备公开得人尽皆知，他只是想有个家。只要你能接受就没有别的问题。”
　　楚随认真地观察父亲的表情，发现他是认真的。
　　楚随想起了母亲。
　　他的母亲是楚忘言的原配，在楚忘言还是个摆地摊的穷小子的时候就和他在一起了，很年轻就生下了楚随。她在楚忘言的成功之路上与他同甘共苦，栉风沐雨，把妻子的义务尽得淋漓尽致，还帮着分担了很多生意的问题。可是楚忘言刚刚开始走上坡路，楚随母亲就去世了。当时楚随只有三岁半，他已经记不清母亲的样子，但是能记得医院里父亲搂着他的时候那种冰凉的触感。那以后，父亲没有再娶过妻子。
　　很多次，只要楚随能有个新妈妈，父亲的商道就会好走很多，可父亲都没有接受。宁愿自己劈山填海，也从来没有低过头。有时商场有酒色交易，父亲逢场作戏，身不由己，楚随也懂，至少家里面从来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试图做主人的人能够迈进这扇大门。
　　直到今天。
　　楚随有点懵。他其实一点都不介意父亲续弦，这么多年楚忘言一个人拉扯他长大，事业家庭都照顾得特别好，母亲就算是泉下有知也一定会感到欣慰。如果有个小妈照顾父亲其实也是很好的，至少他可以觉得更幸福一点。那些担心有小妈的孩子，多半还都是因为自己能力不够没有底气，而楚随不需要，有十个小妈都撼动不了他。
　　只是情况实在没有在他意料之中，不管是程却意本身还是父亲的认真程度。他沉默了一下，开口道：“我没问题。”
　　楚忘言好像松了一口气，挥挥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楚随走到门口的时候，楚忘言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最近要是觉得无聊就去公司吧，接触一下工作。”
　　楚随顿住了。他说：“暂时不用，我要学的还多着呢。”他走出去关上了门。门锁咔嗒一声。
　　楚忘言的态度让他很窝火。如果他要去参与公司的事务，也是因为他想要且有能力去参与，而不是父亲说你可以来接触了，他才如蒙大赦地得以熟悉公司。父亲这样，像是某种割地求和的交换，带着可以谈得上是退让的态度。
　　楚随想，因为程却意。父亲就那么想程却意留下来，不惜让权来粉饰太平？或许我低估了这个程却意。

　　楚随掏出手机，发信息给朋友：“帮我查一下，程却意。”
　　没有看回复，他顺手把手机放进口袋。陈叔端着一杯热茶经过，见到他微微颔首，就要向前走。
　　楚随叫住他：“陈叔，这茶是？”
　　陈叔说：“哦，是给程先生的。楚总说程先生前两天受了寒，舟车劳顿地，我就给他泡了杯茶。”
　　楚随露出了然的表情，关切地说：“那可真是。这样吧，我去把这杯茶给他。”
　　陈叔把托盘递给他，说：“程先生在主卧。”

　　楚随敲门，里面传出来一声：“请进。”那个语气很普通，带着一点点愉悦，又很克制地有礼貌，不同于刚见面时怯生生的低沉。
　　楚随想，他怕我。
　　他推门而入，程却意正在把行李箱里的衣服一件一件挂进衣柜里，旁边紧挨父亲的衣服，就像每对刚刚同居的情侣一样，每一寸都洋溢着得偿所愿的亲密。
　　程却意生得很好看，端端正正的三庭五眼干净利落，因为还年轻，面上仍带着学生气，好像还很莽撞单纯。他没有女孩子的娟秀，是那种倔强倨傲的男生神气，有点锋利，但并不伤人。像一根新竹做的刀。
　　的确是有过人之处。程却意浑然天成地拥有一种书卷气，在内敛和外放中拿捏得恰到好处，加上他那张堪称优秀的脸，无怪乎能引楚忘言侧目。
　　楚随一边把托盘放在立柜上，一边说：“其实衣服可以挂在衣帽间。”
　　程却意吓了一跳，他似乎以为进来的是管家，没想到是大少。
　　楚随温和地笑，解释说：“陈叔给你泡了一杯热茶，我帮他端过来，”
　　程却意挪过来，端起那杯茶，吹一吹，抿了一口。他说：“我的衣服不多，不用专门挂在衣帽间。”
　　楚随说：“家里的人，衣服都是挂在衣帽间的。”
　　程却意愣了一下。
　　楚随接着说：“你不用，那里也会有你的地方。而且以后衣服多了，你迟早会用的。”
　　说罢他施施然走了。在门口，他像刚想起来似的，回头说：“我的房间是门上挂了个御守的，爸爸经常不在家，有事可以找我。我不在卧室就在书房。”
　　程却意还是愣愣地：“……好。”

　　楚随走回自己的房间，翻开看了一半的书。
　　这样和程却意的接触，没有看出来对方有什么深浅。他很胆小，把自己很主动地摆在被动的位置，这样表面看起来软弱，但又不失为一种很聪明的方法。只能说他很谨慎，很有自知之明。怀着这样的态度走入这个豪门无疑非常明智，只是不知道他是一时的伪装还是根本就是这样的性格。
　　如果他是这样的性格，会赢得父亲的宠爱吗？大概率是不会的。楚忘言是什么人，为人子女最清楚。他外表温和，实则手段狠厉，不会掩饰自己的野心，也从来没有教过楚随掩饰野心。他更偏爱看到真实的人。他可以在三句话以内了解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如果还装，他很快会对你失去耐心。大部分人看不出来，总觉得楚忘言是堪称和蔼可亲的人，楚随知道，父亲像豹子一样锐利。
　　事情到这里似乎陷入了僵局。良久，那本书都没有被翻过一页。
　　楚随终于有了决定，夹好书签，把书原封不动地放回书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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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有个成语用错了，脑子不太好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