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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秦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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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的铜钟已有三日未曾敲响,宫墙内弥漫的血腥气,却比钟声更能穿透人心。
新帝攥着那份加急送来的奏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墨迹在他掌心晕开,像极了先帝临死前溅在明黄龙袍上的血。
“废物!都是废物!”他将奏报狠狠砸在地上,青瓷笔洗应声而碎,碎片溅起的水花打湿了阶下内侍的衣袍。
谁也不敢抬头,只听见皇帝的声音在空旷的御书房里发颤,“一个秦王,不过是边陲之地养出来的野种,凭什么……凭什么他敢打着清君侧的旗号,一路杀到潼关?”
阶下的吏部尚书颤巍巍地叩首:“陛下息怒,秦王之所以势大,皆是因他借国师之死大做文章……民间传言,国师是,是被灭口的。”
“一派胡言!”新帝猛地踹翻案几,龙椅旁的鎏金烛台晃了晃,烛火将他扭曲的脸映在墙上,“国师分明是被北境贼女所害!是秦王那逆贼故意散布谣言,想动摇朕的根基!”
可谣言一旦生根,便如野草般疯长。
消息传到秦王军营时,秦王正站在黄河渡口的瞭望台上,手中摩挲着一枚半旧的虎符。那是先皇当年偷偷塞给他的,说若有一日京城生变,凭此符可调动兵力进京勤王。
秦王猛地转身,玄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眼中翻涌着惊涛骇浪:“国师何在?血尸大军何在?”
“都已经被那北境公主灭了。”
秦王沉默片刻,忽然拔剑出鞘,长剑划破暮色,直指西方:“传我将令,三军拔营!国师那妖道之死,便是先帝在天有灵,给我们的信号!今日起,凡随我入京清君侧、为父报仇者,皆记首功!”
这道命令如惊雷落地,瞬间点燃了全军的士气。士兵们本就对先皇“病逝”存疑,国师之死更是抹去了大家对血尸的忌惮。
秦王将让随军的文吏写下檄文,细数新帝三大罪:软禁先帝、篡改遗诏、谋害忠良。
檄文被快马送往沿途各州府,所到之处,守军无不倒戈。
曾经忠于新帝的睢阳守将,在城楼上读完檄文,当着全军的面拔剑自刎,死前命副将打开城门,迎秦王入城;
青州刺史更是带着府库中的粮草兵器亲赴军前,跪地请罪,说自己早已知新帝不义,只是苦于无计可施。
短短半月,秦王的反军便从三万扩充到十万,所过州县如摧枯拉朽,连潼关这样的天险,守将都只象征性地抵抗了半日,便举旗投降。
消息传回京城,朝堂彻底成了一锅沸水。
“陛下,臣请速调京畿卫戍军死守函谷关!”兵部尚书跪在地上,声音嘶哑,“只要守住此关,秦王便难以前进一步!”
“守?怎么守?”户部尚书冷笑一声,抖着花白的胡须,“如今京中粮草只够支撑一月,卫戍军的将士们家属多在关外,谁肯卖命?昨日还有三名千夫长带着部下逃了,说是要去投奔秦王!”
争吵声、叹息声、哀求声交织在一起,新帝坐在龙椅上,只觉得头晕目眩。
他看向那些曾拍着胸脯保证会誓死效忠的外戚,此刻却缩在人群里,眼神躲闪;
再看那些世家出身的大臣,一个个低眉顺眼,仿佛眼前的乱象与他们无关。
“都闭嘴!”新帝嘶吼着,从龙椅上站起来,腰间的玉带硌得他生疼,“朕是天子!天命所归!秦王那逆贼就算打到宫门口,也休想动摇朕的江山!”
可天命,从来只站在民心所向的一边。
七日后,秦王的大军抵达咸阳城外。
护城河的冰面上,倒映着城头慌乱的人影,守城的士兵望着城外黑压压的营帐,手中的长矛抖得像风中的芦苇。
“开城门!”秦王的声音传遍四野,“降者免死,负隅顽抗者,诛九族!”
城楼上的守将闭了闭眼,猛地挥刀斩断了吊桥的绳索。铁索撞击冰面的巨响,像一道惊雷,劈开了京城最后的防线。
反军如潮水般涌入城门,几乎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
朱雀大街上,百姓们紧闭门窗,却从门缝里偷偷张望,看着那些盔明甲亮的士兵举着“秦王”的大旗,朝着皇宫的方向行进。
曾经不可一世的禁军,有的扔下兵器跪地求饶,有的干脆脱下铠甲混入人群,谁也不想为那个失尽人心的新帝送命。
秦王骑着乌骓马,一路踏入太极殿。殿内空荡荡的,只有龙椅上坐着一个孤零零的身影。
新帝穿着不合时宜的龙袍,面前摆着一壶残酒,见他进来,竟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弟弟,你来了。”他声音干涩,像被砂纸磨过,“朕就知道,你早晚会来的。”
秦王翻身下马,玄甲上的冰碴子落在金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一步步走近,靴底碾过地上的碎瓷片——
那是新帝慌乱中打翻的酒杯。
“皇兄,”秦王的声音很冷,像北境的寒风,“还记得父皇驾崩前,你去养心殿见他最后一面吗?”
新帝的身子猛地一僵,端着酒杯的手开始颤抖:“你……你说什么?”
“我说父皇。”秦王停下脚步,距离龙椅不过三步之遥,“他那么信任你,为了你继位拔除多少手握兵权、位高权重的大臣……’”
他猛地提高声音,眼中的血丝几乎要溢出来:“可你呢?你霸占了他的江山,害死了他,让他在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新帝突然从龙椅上跳下来,踉跄着后退,“是父皇他老糊涂了!他说要废了我,立你为太子!我不能失去这一切!我是嫡长子,这江山本就该是我的!”
“嫡长子?”秦王冷笑,伸手按住腰间的佩剑,“你也配提‘嫡长’二字?弑父篡位的逆贼,连猪狗都不如!”
“秦王!”新帝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狗,突然从龙袍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朝着他扑过来,“我是皇帝!你杀了我,天下就会大乱!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秦王侧身避开,手腕一翻,长剑已然出鞘。寒光闪过的瞬间,他听见新帝惊恐的尖叫,却没有丝毫犹豫。
“天下乱不乱,轮不到你这个暴君操心。”
长剑入体的声音很轻,却足以压过殿外所有的喧嚣。
新帝倒在地上,龙袍被鲜血浸透,他望着秦王,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吐出一口血沫。
那双曾经充满野心的眼睛,渐渐失去了神采,最后定格的,是龙椅上那片明黄的影子。
秦王站在原地,长剑拄在地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殿外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多年前,他和新帝还在御花园里追逐嬉戏时,落在他们身上的树影。
只是那时的阳光是暖的,如今的,却冷得像冰。
亲兵走进来,低声道:“殿下,宫中已肃清,那些效忠新帝的大臣……”
“按律处置。”秦王打断他,声音疲惫却坚定,“另外,传旨下去,厚葬国师,追封谥号。还有,为先帝重新发丧,以天子之礼安葬。”
他抬头望向那把空着的龙椅,阳光在上面流淌,像一汪凝固的血。
“从今日起,大周的天,该晴了。”
对白楚来说,天也终于晴了。随着银后的死去,白楚的眼神逐渐恢复清明,长久以来被银后操控的神智终于重归自己。
她瘫倒在地,泪水夺眶而出,过往被控制时所做的那些违背本心之事,此刻如潮水般涌上心头,让她满心都是痛苦与悔恨。
待情绪稍稍平复,白楚才惊觉自己已有了身孕,那是她与裕王哥哥的孩子。她抚摸着自己的腹部,眼神中满是温柔与坚定。
虞怜得知白楚恢复神智后,匆匆赶到京城带走白楚,秦王忌惮于血灵力量,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此后,白楚在虞怜的悉心照料下,安心养胎。十个月后,白楚顺利诞下一名婴孩,是个眉眼像极了裕王的男孩。
待孩子稍大一些,白楚与虞怜商议后,决定远离这充满纷争与权谋的朝堂,归隐北境。
北境虽不比繁华的京城,但这里山清水秀,民风淳朴。白楚和虞怜在这里为自己和孩子筑起了一个温馨的家,她们一起照顾孩子,教他读书识字、认识世间万物。
数月之后。
朔风卷着雪沫子拍打在北境王账的羊毛毡上,发出呜呜的声响,帐内却暖意融融。
火盆里的银炭烧得正旺,映得虞怜一身暗红色镶金边的王帐常服愈发沉艳,她指尖捻着枚狼形玉符,目光落在帐中悬挂的北境舆图上,忽闻帐外亲卫通报:“公主,中原使者到了。”
虞怜将玉符放回锦盒,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让他进来。”
使者裹着一身寒气躬身而入,身后侍从捧着描金漆盒,在帐中铺开中原样式的锦垫跪下:“小臣见过公主殿下。秦王殿下不日将登基为帝,念及与公主旧谊,特遣小臣前来相商——殿下愿以皇后之位相迎,邀公主同归中原,共掌天下。”
见虞怜眼帘微垂,并不接话,使者又道:“若公主不舍北境,殿下另有一议:愿为东宫太子求娶郡主念念,待二人长成便完婚。如此,中原与北境亲如一家,再无兵戈之扰。”
帐内静了片刻,只有火盆里的炭块偶尔发出轻响。虞怜抬眸时,眸光清亮如雪原上的冰湖:“使者远道而来,怕是还没摸清北境的规矩。”
使者忙道:“愿闻其详。”
“我北境的土地,是勇士们骑着马、挥着刀打下来的;我北境的安宁,是雄鹰在天上盘旋、猎犬在草原上奔跑护着的。”
虞怜指尖叩了叩案几,声音陡然转厉,“从先王到如今,便是与柔然人打到只剩最后一匹马,也从未把女儿家的婚事当成换取苟安的筹码!”
她站起身,狐裘披风在身后扫过地面的狼纹地毯:“秦王想拿念念做质,让北境束手束脚?
告诉你们新帝,如今的中原,还没资格对北境提这样的条件。便是将来局势颠倒,我北境的郡主,也绝不会踏上和亲的路——要战便战,北境的铁骑,不惧任何人!”
使者脸色发白,捧着漆盒的手微微发颤。虞怜挥了挥手,亲卫立刻上前:“送使者出帐。”
帐帘被重新放下,隔绝了外界的风雪。虞怜走到帐边,掀起一角望向远处连绵的雪原,那里,北境的骑兵正顶着风雪操练,甲胄在暮色中闪着冷光。
她轻声道:“念念,娘不会让你走任何一条被人安排的路。”
帐角的风卷着她的话,消散在茫茫草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