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二章 ...
-
11.
“妈妈!”
“妈妈!”
女人从辉光中转过身来对我微笑。
她不曾开口,眼里却也没有悲伤。
我停下了步子,怀中的猫顺势从我臂弯中挣脱。它毛茸茸的尾巴在我面颊上一扫而过。
她是只黑猫,眼睛很大,她不胖,非常灵活,也很粘人。
她的名字叫做可可。
粘人的可可此刻正坐在我面前,她看着我,我也看着她。
“喵!”
她舔了舔爪子,向女人跑去。
女人半蹲下身子将她抱起。
可可乖巧的缩在她怀里,仿佛这本就是她所该在的位置。
“出云,”女人说,她的声音很轻,“我要走了。”
为什么?
为什么呢?
我张了张口,脑中一片混乱,记忆是一面被打碎的镜子,我怎么也无法拼凑出原本样貌。
“妈——”
“出云?”
我瞬间清醒了过来。
我感到头疼欲裂,似乎做了个很久远的梦。
抬头,暗色的天幕下,白发男人正看着我。
他有双红色的眼睛。
兰先生。
“兰先生?”话一出口,我便发觉了自己声音的嘶哑,连忙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我做了个梦。”
兰先生在我身边坐下。
他什么都没问。对现在的我来说,这是一种默不作声的体贴。
我看了眼手表,原以为自己睡了很久,没想到只有仅仅十分钟。
我揉了揉太阳穴,感觉晕眩感在不断褪去。
这种沉默一直持续到了七点,伴随着“砰”的一声,烟火照亮了整个天空。
我不由站起身,仰头去看那盛大的景象。
它们盛开、坠落,随着下一发的冲上天空,如此循环往复。仿佛没有尽头。
侧头,兰先生不知何时也站在了我身边。
“那是个很漫长的梦,醒来我却什么都不记得了。”我顿了顿,“我该记得的。”
“因为遗忘,”他说,“所以人类才会不断追求答案。”
“兰先生在追求什么?”
我想了想,“一种意义?”
兰先生在笑。
他的眼睛与烟火同色,我甚至能看见他瞳孔中倒映出的烟火坠落的模样。
他说:“如果本该在这里的东西不在的话,那一切就都没有意义。”
“会找到吗?”
他看向我,我回望他。
“我们都会。”
“你会害怕吗?如果真相令人难以置信。”
“这是属于你的问题,出云,你害怕吗?那些被你所遗忘的事。”
遗忘的事?
我遗忘了什么吗?
这绝对不是梦的意思。
烟花还在不断绽放,我知道,这场烟火盛会将一直持续到八点。
我垂下眼,“忘记了的,肯定是因为本身不愿想起。”
“你不想知道?”
“我们明年还会在这里看烟花吗?”
男人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是的。”他说。
他的声音被淹没在烟花炸开的声响之中。
“我会害怕。”烟花的声音很响,我下意识提高音调,“但烟花,明年一起看吧!”
“兰先生,那时,您可以告诉我真相吗?”
烟火逐渐沉寂下去,他的声音变得清晰。
“好。”这是他的回答。
12.
八月二日。
我奋战在厨房。
父亲回来时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我:???
我们对视一眼,“这个是晚饭。”
老爹忍不住后退一步,他抓着公文包的手仿佛在微微颤抖。
是我看错了吗?
“出云,我们下馆子成吗?”
“啊?”
我发出个单音节,用小勺子舀了一点汤汁尝味。
“怎么样?”老爹好奇询问。
我扯出一个诚挚微笑,对他竖起了大拇指,“很好。”
他把公文包放在椅子上,带着蠢蠢欲动的心向锅子旁走来。
我新拿了一双筷子递给他,老爹下手毫不含糊,直冲排骨而去。
紧接着,猛男色变。
我的微笑更加真诚。
最终,我爹伸出手,拍拍我的肩,“真是绝妙天赋。”
对吧?我也这么认为。
结果就是在我爹灌下两杯水后,我们下馆子去吃了一顿大阪烧。
我,许出云,黑暗料理王,深藏功与名。
13.
八月四日。
今天是兰先生离开横滨的日子。
我们约在海鸥亭咖啡厅见。
我穿了身蓝裙子去找他,这颜色让我想到海。
我们总去海边。
兰先生依然是那个兰先生,他的眸子仍然是暗的。我试图想象他满面春风微笑的样子,对不起,我没这个脑洞。真是怎么想怎么惊悚。
今天我没有孩子气的喝柠檬汽水,却点了一杯黑咖啡。
我当然知道黑咖啡很苦,但没有真正尝试过,我还是会好奇到底有多苦。人都是如此嘛。
温热的咖啡被端上桌,我将杯子攥在手心,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一直以来都很喜欢兰先生正坐在对面,但因为是离别时刻,我才更加无措。不过也无需不舍?毕竟说不定还有机会再见呢。
想到有关下次见面的事,我不由翘了翘嘴角,在意识到兰先生在看我时,我掩饰似的举起杯子,喝了口咖啡。
“好苦——”
我想,我大概露出了非常滑稽的表情。
兰先生端过咖啡杯,放了两粒方糖进去,用小茶匙搅拌了片刻后询问我,“要加奶吗?”
“请多放些。”
最后,他将杯子推回我面前,我又抿了一口,不禁对他笑了起来。
“谢谢。”
“作为离别礼物,给你,”我递给他一个便当盒,“嗯,午餐,到午餐时间再打开啦。”
老实说,我没什么信心,虽然便当盒里是我奋战几天练习出的呕心沥血之作。
“我有点不擅长做料理,别嫌弃。”
“这倒是新体验。”
我疑惑侧了侧头,难道兰先生很少吃便当?
“兰先生喜欢吃什么?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做给你?”
夸下海口了,不过,针对性练习一两种的话,我也不至于这么笨完全学不会吧?
“是竹笋饭。”
噢噢!我曾和父亲吃过一次,私以为还没到地狱难度。
“那很好吃呢。”我附和着,“兰先生知道我爱吃什么吗?要不要猜一猜?”
“你很期待?”
这点无可否认。
我用一个微笑掩饰着自己对问题答案的好奇。
兰先生总是很明白我,我却对他并不是很了解,老实说这有些不对等,不过有的时候我又会生出我在被他照顾的感觉。虽然这可能只是错觉。因为兰先生对一切都兴致缺缺。
“饺子。”
“诶诶诶?!”
我惊讶的睁大眼。
兰先生露出个浅淡的微笑来,有那么一瞬间,我产生了一种自己被他戏弄了的感觉,但这个想法转瞬即逝。毕竟提出问题的是我,兰先生也不会读心,答对只是个巧合。
“是水饺哟,”我纠正道,仿佛这么做能给自己扳回一城似的,“不是日式饺子。”
这是我的狡猾小心思,兰先生太笃定,而我呢,尚且仍称得上孩子气。
“这样。”兰先生配合的发出声音,“明明竹笋饭更好。”
我瞪了他一眼,在此,我可绝不认输。
“当然是饺子啦!”我顿了顿,“妈妈做的饺子。”
话语脱口而出的那一刻,我本能感到了后悔。
我不该在这儿提起妈妈的。
“我很少听你说起母亲的事。”
“啊,”我拙劣掩盖着自己慌乱,最终只说道,“妈妈在法国修行,她是甜点师。”
“想必很出色。”
我有点恼怒,他肯定是注意到了我的不自然,可他没把这当回事儿,兰先生是个敏锐之人,我深信不疑。
但他没理由伤害我。
“我只是,”我盯着咖啡,“我只是很想她。”
“啊。”兰先生也不再说话了。
“我正等她回来哩!”我吐出一口气,调整着心情,“妈妈很擅长做玛德琳蛋糕。”
将思念之词说出口后,我感到了一阵轻松。这是我长久以来不敢说出的话。并非来源于懦弱,只是我很明白,对极为优秀的妈妈来说,去法国修行代表着什么。这可是她的梦想!
她曾为我放弃梦想,我有什么理由阻止她再次追梦?我可不是什么自私的孩子。但有点私心也不坏。
“兰先生请为我保密。”我笑着眨了眨眼,喝了口加了过量奶精和砂糖的咖啡。
甜味在舌尖散开,带着些许苦涩,就像在吃咖啡奶糖。
父亲说过,我得学会等待,在需要等待之时。
“这是,仅告诉你的秘密。”我仰起脸看他,“父亲不算——他肯定早已洞悉。”
兰先生也在看我,过了片刻,他轻轻说,“下次见。”
我扫了眼手表,已到了分别时间。
“嗯,下次见!”
我将便当盒递给他,冲他挥挥手,目送他离开了咖啡店。
白发男人的身影便消失在人群里,没有了踪迹,就像不曾出现过一样。
但并不是如此。
有过相遇,我就会记得。
这是一份礼物,也是令我胆怯的源泉。我永远都会记得,而人们呢,都在一个一个远去。
相遇、别离,世间永恒之理。
不过,话说回来,他是怎么消失得那么快的???
14.
八月七日。
我决意让父亲对我的厨艺大开眼界。
但父亲忧心忡忡的制止了我,亲身上阵,做了一顿饭。
“爸爸,你想家吗?”
父亲微微一愣,“我们不会在这儿待太久的。”
没回答我啊。
我其实是想问他,想不想妈妈,但我开不了这个口。
我们谁都开不了。
我垂下眼,想了想,“我明天想吃竹笋饭。”
我爹:“诶?”
“拉面?”
“乌东?”
“大阪烧?”
“那明天就去吃竹笋饭,我正巧知道一家不错的店。”
计划通。
这其实是一个对父亲撒娇的小技巧,百试百灵。
“爸爸,你对横滨好熟悉啊,完全就像是横滨人一样。”我不由得开起玩笑来。
父亲有片刻的沉默,但他很快就挂起像平时那样愉快的笑容,“因为有个过去的朋友在这里呢。”
“厨艺怎样?”
“我更好。”
“那还是爸爸胜出。”
父亲哈哈大笑起来,我对他投以调皮一眼。
这是日常的延续,也是我所珍视的时光。
——竹笋饭啊,真期待。
15.
人间尤物竹笋饭,兰先生诚不欺我。
我挂着愉快微笑和父亲向家走去。
这是一条小路,灯光柔和,夏夜的风并不令人难受,额前刘海被吹起,我努了努嘴,选择放弃整理。反正等会儿还是会被吹乱。
我想到了河流、江水,以及暮色下海关大楼的钟声。
“爸爸,我们会死吗?”
“爸爸,我不想死——”
“不想你们死。”
“请不要、请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是谁的声音?
梦里的、被无限拉长的机械音,但我知道那是我的。
“爸爸,妈妈在哪儿呢?”
父亲很快露出笑容,他一如既往的告诉我,“她在巴黎。”
“噢!”
她在巴黎,所以不在我身边,不在爸爸身边,但我们还是一家人。我的衣柜里还有她替我选购的衣物。这都是真实的。
“那我们就等她回来。”
我去看天空,暮色沉沉,夏日的晚霞总是瑰丽的。
我在横滨,不在家乡的任何一个熟悉角落,却无由觉得怀念。
这感觉难以言喻,最贴切的解释大概就是“似曾相识”。
“这条路好熟悉啊,爸爸!”我转过身对着落后自己一步的父亲说道,“像不像傍晚的黄浦江?”
其实不像。
完全不像。
“是吗?”父亲的表情有些困惑,“出云,其实是在想家吧?”
我没由来的觉得他在转移话题。
“嗯。”我说,“虽然交到了朋友很高兴,但我想家。”
“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父亲思考了一会儿,“不会太久。”
又一个“不会太久”。
太过模棱两可的答案,但父亲不会对我说谎,那就是“不会太久”咯。
“回去之后呢,我要吃小馄饨、煮水饺,最好再来一个鲜肉月饼。”我顿了顿,“虽然南京路那家不正宗,但我喜欢嘛,我记得那家还是妈妈提出要试一试的呢。”
“好。”
父亲宽大的手掌揉了揉我的头,我嫌弃似的躲开了,“头发已经很乱了,爸爸。”
“然后呢,还想做什么?”
“放烟花!”
“我要放给一个人看。”
“那个人说,烟花是会消逝的美丽,我觉得不是这样的,目睹的那一刻,就已经够了。”
“我会记得,没人会忘记,对吧?”
“她看见这样的你会很开心的。”
“妈妈总能看见。”
“是啊。”父亲说,“她总能看见。”
下部分
16.
课业并不繁重。
课业并不繁重。
课业并不繁重。
我百般无聊的玩着笔,感到了苦闷。
父亲今天回家很早,厨房便交到了他的手里,我现在多少有些无事可做。
其实不光是为了那个有关“竹笋饭”的约定,我想学习做饭也是为了父亲。
我并不知道父亲在哪里工作,只是他时常归期不定,我不想他回家之后还要为我做饭。老实说,他有时回来的样子活像是徒步二百公里追捕犯人——快累死了。
我盯着笔尖,笔尖没有眼睛,当然不会看着我,这是支白色的笔,我拿它给日历画叉,过去一天,就划掉当天日期。我在计算还有多久才能到寒假,父亲和我会回家一趟。
我们说好了要去看黄浦江。
“开饭了。”
“就来。”我应了一声,丢下笔向餐桌走去。
“爸爸今天难得这么清闲呢。”
“坂口那家伙一如既往是个工作狂,我可撑不住。”
“坂口先生啊,”我摸了摸下巴,“会猝死的吧?”
父亲笑了起来,“或许?”
父亲很少会说起工作上的的事,就算是也只是吐槽加班,他唯一向我提起的同事只有这位坂口先生。
“爸爸与坂口先生是朋友?”
“啊,”父亲顿了顿,“嗯。”
坂口、坂口,这个姓总觉得有些耳熟,想不起来。
“在学校怎么样?”
“没什么新鲜的,他们很喜欢谈论武装侦探社的事。”
父亲兴致缺缺的扬起一边眉毛,“那的确很吸引人。”
“才不呢。”我笑了起来,“我只要跟爸爸妈妈在一起就够了。”
“异能真那样神奇吗?爸爸有没有见过异能者?”
“没有。”父亲说。
“哦。”
意料之内的答案。
“爸爸,明天可以不要再喝味增汤了吗?我不想喝了。”
“不喜欢?”
“爸爸也太迷恋味增汤了,每天都喝我其实有点做不到。”
“那我们明天去吃中华料理怎么样?”
“好。”
“我今天在电车上看见了一对情侣。”我自顾自打开话匣子,对父亲说着些乱七八糟的日常,“既定情侣,还没有交往,真是青春。”
“是同级生,那个女孩是我的同班同学。”
“那么你呢,有喜欢的人吗?”
我被问愣住了。
喜欢?
“这怎么可能呢?”我努努嘴,“爸爸不应该是不允许早恋的吗?”
“真的没有喜欢过谁才奇怪吧?”
我做了个鬼脸,“也有道理。”
“所以,有没有?”
“有啦有啦。”我笑了起来,“有啦有啦。”
这是父亲第一次问我这种问题,我只觉得有些奇怪。
“你这孩子。”父亲对我投以无奈一眼,明显看出了我的敷衍。
我便又笑了起来。
喜欢的人,学校里怎么可能有呢?
17.
我并不讨厌学校,同学人都不错,但他们算不上我的朋友。
严格意义上来说,我或许很孤僻?
打开手机,没有新的信息。
兰先生到底在做什么事情呢?我不知道。
叹了口气,我重又向前踏开步子。
“出云,今天你的心情很不好哦?”
“嗯?不是。”我思考了一下措辞,“只是有点想那个人。”
“诶?是~什么人呢?”
我无奈笑了笑,“一个朋友。”
“很好的朋友。”
“这样啊,”我的同学,谷崎直美露出狡黠的表情,“你一定很喜欢他吧?就像直美喜欢哥哥的那种喜欢。”
我目瞪口呆。
喜欢哥哥?又是这不得了的话。
不过由她口中说出却又令人无法反驳。真是一对奇怪的兄妹。虽然我从未见过她的哥哥。
“我喜欢他?”我侧头思考了一会儿,“或许吧。”
“你不确定吗?”
“是距离感?因为我和兰先生是两个世界的人嘛。”
啊,说出来了。
十字路口已经到了,我单方面中断了这场对话,像往常一样与她告别,“明天见,谷崎。”
“明天见。”
我深知自己逃避的理由。
害怕分开,仅此而已。
哪怕此刻我们并未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