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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四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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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素鱼直觉郁却白请自己来,是因为触到了当年的一部分真相,她从来没觉得这件事能永远瞒下去,即使蒋茹辛善后隐去了所有破绽,但蒋素鱼相信恶人不会永远逍遥。
“我今日请蒋家姐姐来,是有事相询。”郁却白并不确定蒋素鱼会如实告知,也不知道看起来温温柔柔的人在整件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但想到她开口的一丝可能,郁却白还是鼓起勇气道:“我分明觉得蒋家姐姐心中是有哥哥的,那为何当初要悔婚,是不是因为娘亲逝世……与蒋府有关。”
蒋素鱼闻言苦笑,同时也因为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感到痛快,蒋茹辛,放肆了这么久,你当真以为自己手握人命还能逍遥快活?郁府是你青云路的起点,可也是你踢到的那块铁板。
蒋素鱼的母亲孙氏出身低微,在蒋太尉还未发迹前两家长辈就订下了姻亲,孙氏算是陪着蒋太尉一路苦过来的发妻,本来日子就该这样过下去,然而身为高官家嫡女的郑桐语却对蒋太尉一见倾心,闹着要嫁过来。郑家拧不过女儿,本想为女儿谋个平妻的位置,那一阵儿却正巧出了桩与此有关的命案,谏官抓得紧,郑家不敢顶风作浪,就想为郑桐语另谋亲事。郑桐语却不愿,宁愿以贵妾身份进门,也一定要嫁给蒋太尉,本就闹得沸沸扬扬,郑家为避免更丢人,只好一顶小轿将郑桐语从侧门抬进了太尉府。
蒋茹辛与蒋素鱼年龄相差不大,郑桐语进门时蒋素鱼也就将将两岁光景,没多久她就有了蒋茹辛。郑桐语背靠郑家,哪怕只是贵妾,却事事都比照主母用度来,孙氏理解她贵女之身却屈居妾位,对其多有照顾,然而郑桐语却看不上孙氏,处处挑刺,连带着蒋茹辛同蒋素鱼也十分不对付。日子就是在这样的针锋相对中缓慢过去,就算糟心事多了点,好歹母女两有个伴,直到孙氏因急病去世,蒋太尉抬郑桐语做了主母,自此蒋素鱼平静的生活被无情打破。
许多年前将军府与蒋府还并排挨着,蒋素鱼的院子毗邻将军府的小型演武场,她可以说是在拍脑瓜清脆的声响和郁将军气急败坏的吼声中长大的。郁时笺不练武,常到蒋府找蒋素鱼作伴,一来二去的,连带着跟郁时奕也渐渐相熟,青梅竹马的情谊由此而来。孙氏见他们相处愉快,且将军府人口简单人又都好相处,就早早为他们订下了婚约。那时蒋父还没有位至太尉,沈云倾却不在意门楣,愉快敲定了这事,郑桐语还因此闹了一阵,毕竟当时已隐隐有郁时笺要入主东宫的消息传出,嫁到将军府,可以说是拥有了无上荣耀和泼天富贵。
沈云倾待蒋素鱼跟亲生女儿差不离,郁却白出生后还特地叫她去看了看,病弱的母女两被全家人放在心上,也让蒋素鱼心疼,于是她便找专人研究了许久,隔段时间就作些药膳送到将军府。然而孙氏身故后,郑桐语限制了蒋素鱼出门的次数,表面和蔼背地里却苛待,蒋素鱼不愿正面与她们起冲突,及笄后嫁到将军府变成了她咬牙坚持的盼头。
可是小一年后传来了沈云倾逝世的噩耗,蒋素鱼不顾阻拦想要去将军府,却让郑桐语随口编了个理由关进了祠堂,还派人严加看守。等蒋素鱼终于想办法将此事闹到蒋太尉跟前,将军府白幡早已撤下,郁却白也被送去了半山,坊间关于她另有情郎的流言四窜,甚至两家婚约都已经解除,而蒋茹辛在她跟前尽数泄露的恶毒,成为了她一生的噩梦。
——你以为沈夫人为什么死,要不是你定期往将军府送吃食,我怎么会有机会给她下毒,说到底都是因为你们,将军府这么好的去处你也配?我小心翼翼的讨好沈夫人,哪怕不能代替你嫁进去,在她这位诰命夫人面前混个眼熟也好,可她说什么!她叫我放平心态友爱长姐,笑话!真当我听不出来这是在拐着弯骂人呢,本就是个病秧子,我不过添了把火。蒋素鱼,若不是你看不清自己的命,若不是你给了我机会,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
听完后如浓雾般笼过来的窒息感,亦或是寒冬腊月才会带来的肢体僵硬让蒋素鱼半分都动弹不得,黑暗和绝望瞬息将她淹没,蒋素鱼只觉得有两匹战马在撕扯她仅剩不多的理智,越过蒋茹辛扭曲的面庞,抛下得意的有些恐怖的笑声,她几乎是满身狼狈地跑到了大理寺门前,好不容易等到大门开启,却只觉后颈一疼,便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时她在自己的闺房,院中熟悉的面庞悉数消失,除了红绡,其余尽是目带审视的丫鬟婆子,蒋素鱼无数次尝试逃出院门去将军府报信,可只会换来变本加厉的对待和一次严过一次的看管,总会有机会的,她想。等着等着,郁时笺嫁入了东宫,郁淮带郁时奕去了北境历练,将军府的牌匾换成了国公府,迁去了新址,蒋素鱼依旧被困在院中,不得动弹。哪怕后面蒋父有了太尉头衔,一些家族忽视蒋素鱼“不堪”的过往邀请她赴宴,蒋素鱼依旧没能找到机会开口。
都怪我。
鱼死网破的孤勇经时间磋磨,最终成了自己再也跨不过去的坎。
“不是你的错。”
蒋素鱼落下最后一个字时郁却白本想这么说,张开口却只能听到自己破碎的低吼和止不住的啜泣。是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郁却白常觉得是自己的降生带走了沈云倾所有的生机,蒋素鱼也认为是她的出现剥夺了沈云倾生存的权力,所有人都在自责,唯有真正的罪魁祸首毫无愧疚,自在逍遥。
隐藏多年的秘密一朝得以窥见天日,蒋素鱼却并不觉得轻松多少,那感觉就像将所有的沉重通通扔给了郁却白,去让她承受真相带来的痛苦。蒋素鱼遥望窗外,眼中情绪复杂,蒋茹辛并未如料想中前来,想必多年的后宅生活磨去她许多冲动,可只要一想到她如毒蛇般在暗处窥视的样子,蒋素鱼鸡皮疙瘩便细细密密起了一层。
“想必蒋茹辛现下已知道你我二人见面的事情,甚至可能猜到了我们的谈话内容,县主近日还是多注意安危的好,我虽然无法报官,但这些年也私下收集了一些证据,还望县主派一人随我回太尉府,红绡会亲自送上,若往后县主需要人证,素鱼万死不辞。”
郁却白止住抽噎缓缓点头,以眼神示意留枫跟上,蒋素鱼出门前回头望向郁却白,少女眼睛比兔子还红,哪怕极力咬牙却还是传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她忍不住泛上阵泪意,颤声道:“却白,对不起。”
为我的懦弱,也为我的无能。
室内因少了人声重归静谧,只有楼下说书先生激昂的语调隐隐传来,郁却白呆坐了许久,久到商厌闻讯而来她都没有发现。
商厌知道郁却白今日在此处与蒋素鱼见面时后者已经离开,是一位有眼力见的小二见自家掌柜的贵客过去许久还没有出包厢,担心有什么变故才跑到后院传话,他匆匆上楼,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少女估计是哭了许久,连眼睫上都悬着泪,她垂首用手指绞着衣裙,试图掩盖上面的斑驳泪痕,商厌不知道怎么形容此刻郁却白给人的感觉,经历巨变后生出的迷惘像蛋壳一样将她围得密不透风,他忍不住放轻声音,想要唤醒沉浸在悲伤中的心上人。
“十五?”
郁却白仿佛没反应过来似的缓缓抬起头,见是商厌,好不容易压下的委屈更加迅猛地将她淹没。
“殿……下。”她呆呆地唤完,小嘴一撇眼泪便簌簌落下,才呜咽几声,难过就像关不住一样在身体里乱窜,郁却白索性放声痛哭。
商厌几步上前将已经起身的郁却白搂进怀中,手掌轻轻托住她后脑勺,小姑娘眼泪沾湿了他的衣襟,也打湿了商厌本就快要瓦解的理智,想要替她保管此刻所有的不虞和痛苦,她只要快乐就好,只要她能笑起来,哪怕让他现在去砍下韩溯和蒋茹辛的项上人头,商厌也会二话不说提剑离开。
楼下爆发出热烈喝彩,盖过了郁却白的哭声,也藏起了她所有的狼狈与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