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棉》熊猫居竹

31、Chapter 31 九重天（已修改）

　　与应淮见面后，又过了十日。
　　这十日里没有一个人来找我，这里仿佛是一个秘境，没有人经过，就连动物也寥寥无几，让我可以在这小小的房间里静养。太阳很大、很晒，我懒得出门，又或者说，我没有必要出门。
　　身上的皮外伤仍旧狰狞，不碰还好，一碰到便会感觉到剧烈的疼痛感，但相比前几日要好多了，起码我现在可以在房间里自由走动。身体的五感及法术尚未恢复到最巅峰的时期，但保护自己的能力还是有的，当然这些对手不会是天帝柳寻和妖王应淮，而是一些小喽喽，譬如我复活后见到的第一只生物，那只长相丑陋声音难听的王八精。
　　到第十一天，有人来拜访我了，当然那些人不是真的因为关心我而来拜访我的，他们个个身穿白色铠甲，手持兵刃，领头人我认得，他是柳寻最信任的将军，好像是叫孟特。
　　“劳烦大人和我们走一趟。”他们还算客气，还懂得问我一声，而且还懂得敲门。
　　我坐在椅子上喝茶，看着这一行人，笑了笑，道：“如果我不想跟你们走呢？”
　　他们没有说话，只是看我的眼神变得犀利和谨慎，一只手紧握刀柄，空气仿佛凝固在空中，紧张的氛围不断地扩散，让我感觉他们下一秒便会拔刀。
　　“开个玩笑罢了。”我叹了一声，他们还真的无趣。我站起身来，也许是坐太久了，腿脚有些软，我用手撑桌，自嘲道：“你看看我这幅模样，你觉得我还能做些什么？放心，我跟你们走。”
　　我是白泽，也有□□，受伤了，也是会虚弱的。
　　这位将军看上去五大三粗，却也是一位懂得怜香惜玉的人，他没有故意刁难我，反而带了两位侍女照顾我，而且还为我准备了一辆马车。
　　“若有什么需求，大人随便吩咐便好，只要卑职能够做到便一定会满足大人。”孟特毫无表情地道，就连他说话时的语气也是认真而无趣。
　　我揭开马车的帘子，看他，然后又看了马车里面一眼，想了想，道：“如果可以，我希望有一个抱枕。”
　　大概一炷香时间，他果真给我找来了一个抱枕，我很开心地单手接过抱枕，道了声谢谢便松开揭开帘子的手，帘子很自然地向下垂，挡住了外面的景色和阳光。
　　“你们自己休息便好，无需照顾我，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说完，我便将抱枕往椅子的另一侧扔去，然后整个人躺在马车的座位上闭上了眼睛。我没有心思再去理会那两位长得还不错的小丫鬟，此刻的我只想好好休息，身上的疼痛及疲倦让我不得不逃离这痛苦的现实，逃进那无知觉的世界，逃过这一段可怕的时间。
　　待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到达九重天，躺在柔软的床上，手中抱着的，是孟特给我的抱枕。感觉身体好多了，我方才睁开眼睛，首先进入眼帘的，是一位皓齿蛾眉的姑娘，她比从前更加有灵气了，脸上不再有那拘谨的冷漠，而是有了几分少女的活泼，果真月神府就是一会毁了人的府邸，但没想到还给她快乐的，是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九重天。
　　“你终于醒了。”她的眼中有几分笑意，可见是真心真意，“陛下这几日很担心你，你现在身体怎么样了？”她扶我坐起身来，并递了一杯水给我，我向她道了一声谢，“好多了，谢谢你的关心。”说完，我便慢慢地喝了几口水，清水滑过我的喉咙，就像是久旱的土地终于等到了雨天。水不温不凉，一喝下去便知道这是有人精心准备的，不然这水早就凉了。
　　“我睡了多久？”我又问道，“沈烨怎么样了？”
　　她的脸上有些吃惊，似乎是在惊讶我为何可以直呼雨神的名讳，看来她似乎不知道我的身份，不过随便了，我也不是注重这些的人。
　　“雨神大人现在被陛下关在府中，姑娘放心，大人他很好。”小月从一旁拿来了糕点，递给了我，道：“听陛下说，姑娘喜欢桃花糕，我特意做了一些，希望姑娘会喜欢。”
　　沈烨没事便好，此时此刻将他困在府中时最好的办法。
　　“有心了。”这桃花糕精致而又香甜，若是再甜一些我会更喜欢，但既然事别人花了心思做的，我也没理由挑三拣四，“这桃花糕很好吃，我很喜欢。”我笑着道，若是有一些酒在身便更好了。
　　“陛下也是怎么说的。”小月似是想起了什么，脸上浮上了一朵红云，嘴角扬起一抹幸福的笑容，有了几分小女孩的害羞。看来柳寻对她是真的好，这样也好，只是可惜她这一生都要被困在这一个小小的地方了。
　　她忽然好想想起什么，问道：“姑娘是否曾经跟随在雨神的身边，若是，姑娘是否见过一只长着独角的小羊？”
　　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这小姑娘居然还在挂念那只小羊。我摇摇头，道：“我在沈烨的身旁未曾见过一只小羊。”九九八十一道天雷让我受了很严重的伤，法力也尽可能地散去，恐怕紫蓉山地小羊也在那个时候消失了。
　　“是吗......”小月显然有些失落，一双眸子里的光顿时黯淡下来，过了半会儿，她道：“若姑娘来日见到，希望可以告知我一声。”
　　我答应了她，但我心里知道这只小羊不可能再出现了，因为我不会让她再出现了；况且即便这小羊再次出现我也不可能可以把消息传到后宫。即便我又变回那位高高在上的白泽，我也不可能与后宫的女人或男人有任何的交集，这是父神定下来的规矩，是为了保护后宫们的女人，也是为了保护后世帝王的性命。
　　天色渐渐不再明亮，时间也差不多了，她也是时候回去了，临走前她告诉我我现在位于她的殿旁边，有什么事叫下人找她便是，我应了下来，她的好意我心领了，她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再冷酷的心都会被她所打动。
　　“希望你一辈子都可以这么的开心快乐。”她走到门前准备开门的那一刻我道，她的动作顿了下来，转头看我，似乎不解为何我会突然间这么说，但她还是弯眼一笑，道：“谢谢，愿姑娘也是。”说完，便真的离开了。
　　这几日里，小月几乎每日都来找我，给我带来各式各样好吃的甜食，她担心我会无聊，于是给我找来了不少有趣的小玩意，每日都给我讲不少她自己有趣的经历，这让我想起西泽的羿生，那个活泼可爱有些烦人的小家伙，但每逢谈起小神女的身后，她都会有种叹息和悲伤。
　　“小姐她活得太辛苦了，月神府这个地方不适合她，希望到了西泽她会找到她想要的生活，希望她可以放弃雨神大人，雨神大人并不适合她。”
　　每次她说这一句话的时候我都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笑着。人活得痛苦不是她人造成的，而是自己造成的，有些人天生无师自通，有些人则永远都不能理解这个道理，譬如小月，譬如芙嫣。
　　“陛下不允许其他妃子来找我，而陛下自己又日理万机，每日便只有那几位小丫鬟们陪我，但可惜她们都忌惮我的身份。”她的表情有些失落，但很快又笑了起来，“幸好你来了，有你陪我，这时间都似乎过得更快了。”
　　这句话中，我听见了心酸。
　　待小月走了后，我的殿中来了一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我的五感是天生的好，但很可惜我的法力却再也回不去我原本的程度，即便九重天的药物再好，即便这些仙丹妙药有多神奇，它们也不能恢复我的法力。
　　我背对着他，但我知道那人定是他。
　　“师父，好久不见。”
　　的确是好久不见，太阳落下山，房间的夜明珠慢慢地亮了起来，照耀了整座殿。
　　我缓缓转过身，微笑着看着来人，他和往常一样爱穿淡色的衣裳，脸上挂在亲和的笑容让人很想主动亲近他，他与沈烨不一样，他真的是一位翩翩君子，举手投足及言语间皆自带君子之风，他比沈烨更加的冷静和沉稳，遇见任何事都会淡然处理。心怀天下，处之坦然，只论才华不论出身，受人尊敬爱戴，他会是一位很好的帝王。
　　可惜，他不是一位很好的徒弟。
　　毕竟在他的手上有着他师父的鲜血。
　　“柳寻，你果真长大了。”我很欣慰地笑着，“为师都看不透你了。”他的眼中不再有明媚的光芒，而是有了几分帝王的谋略和算计，他是何时变成这个样子的，我不得而知。说实话，或许我也不是一位合格的师父，不然我又怎会看不透柳寻？
　　我脸上的欣慰带了几分讽刺。
　　“这只是一个意外。”柳寻并没有为自己的行为而抱歉的意思，“我没有办法，这是我最后一次机会，我等不及了。我相信换做师父，师父也会做出与我一样的事情。”
　　“当年谁不知道天帝最想杀的就是你。”我用着平淡的语气和他说道，“因为你是唯一一个会威胁桀敖太子之位的人。”
　　“你没做错，而且你很聪明，把一切的责任都推在张谋的身上，但倘若这人另有他心，那么你如今便会受到六界的质疑，你这位置也不可能做得稳。弑兄弟、灭师祖此为大罪，若你所做被世人知晓，恐怕也逃不过众人的非议和不信任。”
　　柳寻没有反驳，一如往日认真地聆听我的话语，我叹了一声，“柳寻，你知道我这个人最珍惜的便是我的性命，若是旁人并且他此刻站在我的面前，我定会用尽我的全力来杀他。但很幸运，那人是你。”
　　他毕竟是我的徒弟，我狠不下杀手。
　　“你可知道如果你主动将你的过往告诉我，或许我会帮你。”
　　“有些事情我必须亲自做。”柳寻说道，他的声音很坚定，眼中的戾气挥之不去也无法隐藏，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这幅模样，他将自己隐藏得很好，他是君子，可是他有自己的底线，两件事不冲突，但很可惜我没有早些发觉到。
　　“师父不知道我已经忍了很多年了。”他的脸上带着苦笑，声音很轻，带了些颤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伤心的往事。
　　“无论谁做，结局都一样。”我坐在美人榻上，为自己倒了一杯茶，说了这么多，我有些渴了，“我可以保护你。”我看着他的一双眼睛道。
　　“柳寻，你知道你与沈烨最大的差别是什么吗？”
　　“沈烨相信我，而你，却一点都不愿意相信我。”我表面上仍旧平淡地笑着，但事实上我的内心阵阵地刺痛着，毕竟我从小带大的孩子不相信我，这件事虽然我早便知晓，但要亲口说出还是有些可悲和伤人。
　　殿中很安静，窗外的夜莺站在枝头上唱着哀怨的曲子，半响，柳寻才开口说话，“师父，你竟是如此的不懂我......”或许夜莺的歌声引起了他内心的伤痛，他的声音中带了些许的伤感和委屈，像一个小孩子一样低着头，控诉大人为何不了解自己。
　　“柳寻，你不该不信我，不该杀我，不该派沈烨去西泽。”我冷着脸道，我也有自己的性格和情绪，我也有我自己的底线。相比起死，我更讨厌被人出卖的感觉，被自己信任的人出卖的感觉，例如我的徒弟柳寻，我的朋友东羽。
　　气氛凝固，我们二人皆不愿退步，他有他的想法和目标，我有我的底线，我们两个就像是交叉的树枝挡住了对方的去路，但谁也不愿让开让对方过去。
　　“师父，你身体好些了吗？”他转移了话题，身上减少了几分情绪，从声音明显听出来他正在控制自己的情绪，试图让自己变回从前那个温柔平稳的公子，但语气中的冷淡却是像猫咪的尾巴，藏也藏不住的。
　　“现在还活着，但不知道未来会怎样。”我施法，手心冒出一团火，我将其覆盖在杯上，杯中的茶水再次热起来，“我的法力有可能永远都不会恢复到从前到模样了。”这次，是真的不可能恢复了，现在的我便如同一只修炼了五百多岁的小妖，根本不可能再是九重天的一把利剑了。
　　即便他上次背叛了我，但我还是愿意再赌一次，况且隐瞒这件事对我来说并没有任何好处或坏处。
　　“朝中的大臣希望师父可以回到九重天，九重天需要师父。”柳寻道，现在的他有了几分天帝应该有的样子，这些东西是潜移默化的改变，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九重天从来都不需要我，他需要的是一位好的君王。”我将杯中的茶水喝完，看着手中的杯子，想起曾经的种种，道：“而我，也不希望回去九重天。”
　　“师父，关于禁术，我帮你压了下来。”
　　“便当是你对我的补偿，毕竟你欠了我一条命。”我带着几分讽刺的意思开玩笑道。
　　他假装听不见，向我行礼，“若无事，我便先离去了。”随后便转身离去
　　他由始至终都没有自称自己一声朕。
　　“你要好好对待小月，她是一个很单纯的姑娘。”
　　他的脚步顿了顿，在黑暗当中他的背影显得额外的孤独和寂寞，他转头看向窗外，道：“师父亦要好好对待小六，他是一个很简单的人，九重天不适合他。”
　　他离开了宫殿，也许是风，也许是他的动作，门合上后仍旧小幅度地摆动。
　　这或许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他触碰到我的底线，我亦踏在他的底线上，如此，我们二人还可以回到从前的模样吗？数千年的师生缘在一瞬间化为灰烬，如同我与东羽的感情般，二者皆如远去的飞鹰带着自己的志向不再复返，我站在原地看着它们离我越来越远，向四周一看，到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
　　一个人，真的很孤独。
　　夜空中，无数的繁星在空中闪烁，此时的他们就像是上天的泪水，我的内心，早已千苍百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