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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平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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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关他的事。”沈萧辰低声道。
“怎么不关他的事!”凌解春语气激烈,愤懑道:“若不是他……”
“有没有他,我娘亲失宠之后依然会被赐死。”沈萧辰冷静道。
凌解春不能置信地看着他,他面上冷峻的神色,仿佛他们谈论得不是他的生母。
沈萧辰在他的目光下疲惫地阖了阖眼。
十年来,他无时无刻不被这件事所折磨,但这双眼看透世间奇崛,知晓世间因果相依,不能因一己得失便予人定罪。
这不公平。
他母亲的死,罪魁是老皇帝,祸首是太子,与他人无尤。
“所以。”凌解春低声道:“你一直以来,都只是想将沈衔霜扶上皇位。”
他早知道自己没有资格争,他所做的一切,明里暗里,都曾暗示过凌解春,他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都不过是要替沈衔霜扫平前路。
“立长立贤,都理应是沈衔霜。”沈萧辰低声道:“只不过老皇帝太过偏爱沈凝霜,才会引出这诸多祸事来。”
凌解春忍不住落下泪来。
他从前觉得,沈衔霜是圣人。
可是他今日才知道,沈萧辰才是真正的圣人。
真正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海纳百川。
圣人无私。
沈萧辰甘愿,可是他不甘。
“你不必如此。”凌解春盘算道:“夺嫡之争,我们如今并非毫无胜算……”
沈萧辰低低地笑了。
他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凌解春微微发白的嘴唇:“我一直以为,你属意的是沈衔霜。”
就算是他曾经一时之间意乱情迷,在明了自己的身世以后,也理应知道最合适的人选依然还是沈衔霜。
凌解春摇了摇头。
他并非慧眼识人的智者,也不是忠肝义胆的门客。
他期望沈衔霜登上帝位,只不过是在无尽的长夜里抓住最后一点光亮罢了。
他能有什么矢志不渝,他连自己年少时的爱人都曾抛却。
“你毕竟还年轻,未来大有可为。”
明明一样的年纪,凌解春却老气横秋道:“你有你的好,不必和旁人比。”
沈萧辰的脸色缓和了些。
“我也不需要再见望秋。”凌解春坦然直视着他道:“我相信你,有你照看,他一定会衣食无忧,生活得很好。”
纵使是那个人,没能同他一同长在渊声巷,没同他在佛前破过戒,没一同体味过甜和涩。
也非是故人归。
若是见了,他应该以什么面目面对他?
他们没有旧情,没过过往。
他于今生的望秋,只是个陌生人而已。
但沈萧辰不是。
他需要顾及他的感情。
不能视若无睹。
又何必再去打扰?
沈萧辰眼中的笑意却随着他的话渐渐淡了,魂不守舍地收回微凉的指尖。
他突然意识到,一个谎言绝非仅仅是一个谎言。
一个谎言,需要用千万个谎言来圆。
彼时他要做的将不再是戳破一层薄薄的窗纸,而是推倒他自己亲手筑起的万里长城。
他还没来得及体会这巨大的惶惑,凌解春却又迫不及待地向他奉上他最期待的一份甜:
“我承认我敬重宣王殿下。”凌解春舍不得他指尖的温凉,执起他的手来,抵在额间。
“但你要允许。”他贪恋地蹭了蹭他的掌手,连言语都含糊起来:“我也有私心。”
沈萧辰就是他的私心。
沈萧辰心上五味杂陈。
有凌解春这句话,不论结局如何,他都已经知足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何必管明日如何。
他耿耿于怀一世的,不过是沈衔霜在凌解春心中重于望秋。
而如今他亲口承认,沈霜序重于沈衔霜。
他忍不住提起僵硬的唇角。
仿佛不知道自己笑得有多不合时宜,这个笑笑得毫无芥蒂,满足的像个孩子偷吃到了心爱的糖果。
他伸手抚了抚凌解春的脸颊。
一遍又一遍,直至揉出薄薄的血色来。
他的喟叹里都有笑意:“这么相信我。”
“不该信你么?”凌解春睁了双眼。
他仿佛忘了在帝京时在沈萧辰手上受过多少欺辱。
毕竟凌小公子可没觉得自己吃亏。
“不怕我编故事骗你么?”
“人人都告诉你我是坏人。”沈萧辰回忆道:“说我心机深沉,不择手段。”
“那霜序就莫要当我是常人了。”凌解春不假思索道:“我信你。”
他始终未曾怀疑过,不管旁人如何评判,他自有决断。
“我始终信你。”凌解春低声道:“信你有慈悲意。”
他的眼睛很亮,是永远让沈萧辰不解的烂漫。
他不天真,但足够烂漫。
沈萧辰侧过头去,脸颊微微发烫。
他以为,他早就习惯了被误解、被怀疑,被当做一切的罪魁祸首。
可是,当认不出他是故人的故人依然开口说信他时,他还是不免会为之动容。
原来,历过世事千劫,他依然还是想被理解、被懂得。
他很想吻一吻他,但算算时间,怕是范银和陈妙常很快就要回来。
“但岭南我们如今非去不可。”
“范……”
他的手指划过凌解春的唇角,凌解春迷了心窍般,突然张口咬住了他的指节。
沈萧辰的声音戛然而止,垂眼看向自己的手指。
凌解春迅速吐了一下舌尖,松开他道:“什么?”
“走走走!”
沈萧辰还没来得及开口,陈妙常就风风火火地推开门,捂着鼻子嫌弃道:“什么味道?”
“血腥气。”凌解春抢先道:“混着船家燃的防蚊虫的香。”
凌解春顾不得其他,推着陈妙常往外走:“陈姑娘要我们去哪里?”
“去我们的船上。”陈妙常不疑有他,眨着眼睛看向沈萧辰:“二哥说你们要去岭南,正是同我们一路。”
凌解春和沈萧辰对视了一眼,便拿定了主意,一揖道:“那便叨扰了。”
既然已经暴露了行踪,刺杀有第一次自然就会有第二次,在范银和陈妙常身边,自然比跟着商家的大船方便些。
陈妙常见他们应下,从容地取了面巾带上,又从袖中掏出两条递给凌解春和沈萧辰。
凌解春惊讶道:“你们还随身带着这些东西。”
沈萧辰却意识到没有那么简单,微微蹙眉,迟疑了一下方才接过面巾。
陈妙常带着他们二人风驰电掣地向船尾的方向奔去,一路上都有蒙面人执刀守着房门,与他们招手示意。
“方才上船时没注意。”这下连凌解春都察觉到异样了,转身小声对沈萧辰道:“船上有这些人么?”
“当然没有。”陈妙常神气道:“本来约定好的是明天,因为你们才提前行动。”
“提前行动?”凌解春下意识放慢了脚步问道:“什么行动?”
“趁火打劫啊。”
陈妙常两只眼睛露在面巾外,眼神中一派天真无邪:“难道还要锄强扶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