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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并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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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沈萧辰在前,凌解春在后。
虽然不曾开口,沈萧辰也能从他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中听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揶揄之意。
走了一段不长不短的路,沈萧辰终于忍无可忍,扭头道:“你走前面。”
明明已经过去好久,眼尾却还红得似要滴血。
“我不认路啊。”凌解春温柔地望着那抹红,摊手道。
沈萧辰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拉着他的袖子将他拉到自己身侧,并肩而行。
山间路狭,两人并肩,两侧的枝叶顿时轻擦过发丝脸颊。
那点横亘在两人中间本就微不可察的距离,又被不动声色地拉近了。
沈萧辰的眉心收得更深了。
凌解春侧着头,笑吟吟地看着他。
他未曾提昨夜半个字,可是又无处不在提昨夜。
这让沈萧辰有些无从发泄的恼火。
好像自昨夜在凌解春怀里撕心裂肺地哭过那一场后,他在凌解春之间的关系地位就又产生了些微妙的反转。
仿佛再难拿出作为君上的权势去压人,好似在凌解春面前已经暴露了他只是个脆弱的小可怜,一直以来的表相也只是在装腔作势。
而凌解春哪里想得那么多,他只觉得他可爱。
美得不可方物。
若是能碰一碰就更好了。
可惜美人有刺,轻易碰不得。
他伸手摘下了一片差点撞到沈萧辰鼻尖的叶子,却未像之前一般刻意撩拨。
他收回手时,沈萧辰竟然有些怅然若失。
他的行为举止克制了许多,目光缠绵的却让沈萧辰愈发难以招架。
“别看了。”沈萧辰面无表情道。
“好。”凌解春听话地移开眼。
不过半刻,目光便又不由自主地飘向沈萧辰。
沈萧辰的眼风犀利地扫了过来。
凌解春识趣地避开他的目光,含着那片叶子,百无聊赖地吹了声口哨。
远处再次传来一阵马蹄声时,两人都不能置信地停下了脚步。
面面相觑,两人面上皆是不可思议。
“……不是罢。”凌解春惊诧道。
沈萧辰很快又恢复了面无表情。若有所思地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欢快的马蹄声更近了。
凌解春迎了过去,果真是梁洛的那匹老马。
“衣不如新马不如故啊。”
凌解春亲昵地抱了抱了马头,那马也垂下头来蹭了蹭凌解春。
“选马识马,应是骑兵训练过的技能。”
“京城附近久不养马,京营出身的可没这个本事。”沈萧辰凉凉道:“看来你那位梁大哥,不是个普通的城门卫。”
“或许罢。”凌解春却不以为意:“他八成是我爹派来看着我的。”
虽然他不承认,但凌解春思来想去,也没别的可能了。
“不过……”凌解春揶揄道:“臣也想知道。”
一开始自称“臣”,后来就没什么好事,沈萧辰的背顿时崩紧。
凌解春好整以暇道:“一个皇子,也不应该会捡柴生火,找寻水源,认得什么野菜果子能吃,还烧得一手好菜。”
沈萧辰没什么反应,淡定道:“所以就应该像凌公子一样,十指不沾阳春水,火不会生水不会找,挖来的蘑菇有毒,捡来的果子没熟?”
凌解春顿觉理亏,明明是他信誓旦旦地跟曹俨讲他来照顾金贵的宁王殿下,结果这一路上,反是宁王殿下处处照拂着他。
凌解春拍马屁道:“只是觉得宁王殿下确实有本事。”
一次短暂的云州之行,沈萧辰到底遭遇了什么?
“是吃人嘴短罢。”沈萧辰瞪了他一眼。
一开始时他露出这个表情时,凌解春还有些诚惶诚恐,如今他再露出这样的表情,凌解春只觉得他风情万种。
他这个年纪,应该是还未曾有机会体会过情爱,便被迫用自己的婚姻做了赌注。
这固然是他自己的决定,可是凌解春不能不替他惋惜。
他当然信他对长卫郡主无意,这场婚姻只是一场交易。
可是长卫郡主呢?她亦是正当年,面对这样的美少年,她又焉能不动心?
“所以你听懂了。”凌解春强行止住自己的念头:“我饿了。”
沈凝霜偏偏选了这个时候决堤,实在是此时春雨绵绵,早已有了春讯之兆。
这日倒难得是一个晴天,山涧蜿蜒而下,清澈见底,定睛看去,还能在石缝中瞧见几尾鱼,看得凌解春心痒痒的。
“我们做鱼汤罢。”凌解春提议道。
“不会。”沈萧辰目不斜视。
“别啊。”凌解春强行拉他下马,一言不发地开始解身上的衣服:“我知道你会。”
沈萧辰见怪不怪地移开目光,耳垂倒是诚实地开始微微发红。
凌解春“扑通”一声跳进水中,沈萧辰一惊,扭头道:“鱼都被你惊走了。”
目光猝不及防地撞在凌解春身上,沈萧辰的脸色也微微发红,那双漆黑的眼中竟然有了几分名为慌张的神色:“我去拾柴。”
“果真会烧罢。”凌解春得意道:“我就知道芰荷没骗我。”
沈萧辰没应声,只是生火时有些心不在焉,竟然半天都未生起来。
“想看就看罢。”凌解春坦然地看着他:“小爷我是不是很白。”
沈萧辰磨了磨牙,转身背对着凌解春。
凌解春笑了两声,手上便银光一闪,一条鱼便摔了过来。
沈萧辰不由得崩了一崩,那鱼却分毫不差地丢到了他的面前,凌解春分寸拿捏得准,连滴水珠都未溅到他脸上。
沈萧辰冷着脸杀了鱼,刷了些油将鱼丢在锅里煎。
“话说。”凌解春又捉了几条鱼上岸,自己蹲在溪边杀鱼:“真的不考虑放我去军中么?我身手也不差罢。”
自从出京以后,于练功一途凌解春却是丝毫不敢懈怠,他底子好,再加上梁洛的点拨以及凌小公子两辈子都没这么勤快过,的确是进步神速。
“礼部不好么?”沈萧辰垂着眼看锅里的鱼,适时翻了个面。
“不好。”凌解春低声道:“官样文章,我早做腻了。”
想到栾安城那一幕,他心上便难过不已。
他文章写得再好,于这世道又有何用?
沈萧辰不置可否,手脚麻利地在锅里加了水,扔了些葱段姜片进去。
“我觉得你很适合礼部。”汤煮上了,又接过他杀好的鱼,塞了姜片,抹过油架在火上。
一套流程下来,行云流水一般,有条不紊。
虽然早知道他会,但亲眼看到却依然惊讶不已。
“别觉得礼部不重要。”沈萧辰抬眸道:“他日朝中辩经,你自有你的用途。”
提到京中政事,那双眼里熟悉的窅黑便又回来了。
凌解春心口一窒。
先是沈凝霜需要他在礼部,如今是沈萧辰需要他在礼部。
没有人在意他想如何。
“你为何想进军中?”沈萧辰静静道。
为何想入军中?
自然是为继承家业,为护卫神州,为家国安宁……
冠冕堂皇的话他能讲上一箩筐。
可是对着沈萧辰沉静的眼,他却讲不出来一个字。
他心底分明有个声音,郑重告诉他不是的。
这些缘由固然是有,但还有一个他不能忽视的原因。
他同样讲不出口。
“因为你父亲。”沈萧辰替他道:“他是帝国数一数二的将领,战功赫赫的将军,却不是个尽责尽职的父亲。”
凌解春想替凌彻分辨,却最终无言以对。
“因为你崇拜他,却并不受他重视。”沈萧辰一针见血道:“你想被他看见,想证明自己没有那么差。”
凌解春垂下眼,死死按捺住差点夺眶而出的泪意。
这世上没有望秋,却还有一个人懂他。
懂他虚张声势背后的仓皇。
“吃罢。”沈萧辰递给他一碗鱼汤,在他的碗里撒了点芫荽,温言道。
“你无需向他证明什么。”他淡淡道:“你无论是登阁拜相,还是杀人越货,他都是你的父亲。”
凌解春的泪一滴一滴落在碗里。
“汤太烫了。”他掩饰道。
“嗯。”沈萧辰柔声应道。
“那你呢。”凌解春哽咽问。
“我不一样。”沈萧辰沉声道:“我对他没有期望。”
他也不值得他期待。
凌解春沉默下来,似乎适才意识到他与一个皇子谈论他的父亲有多不妥。
鱼汤亦淡亦浓,世路亦平亦崎,登上高岗,地势渐平,再向前,便是一望无际的河洛平原。
“前面好像出事了。”凌解春拉住缰绳,老马听话地裹足不前,凌解春跳下马,仰头道:“我过去看看。”
沈萧辰却迟疑地拉住了他的手,摇了摇头。
“放心罢。”凌解春笑道:“我就看看,不会让人发现。”
他恋恋不舍地放开沈萧辰的手,一个人分花拂柳,轻盈地向密林深处走去。
身后却响起沙沙的脚步声,能听得出来主人的迟疑和勉强。
凌解春不禁失笑。
他回身拉住沈萧辰的手,曼声道:“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我是怕你冲动。”沈萧辰冷哼道。
凌解春不由得瞥了他几眼。
沈萧辰目不斜视,权当没看见。
凌解春着实是有些好奇,沈萧辰到底是怎么养成这么审慎的性格的。
他还没来得及打趣,却已经不由得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撼。
密密麻麻的人群被数十名身着红衣的人团团围住。红衣人用木桩插成一个圆圈,圈中数百人挤在一处,几已无立锥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