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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求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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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解春一怔,突然反应过来自白日见过那人后,他却一直未同沈萧辰解释过。
“那人是从戏班子寻来的,要买我写的词。”凌解春胡诌道:“我连他名字都没问。”
他曾知道的也只是个化名罢了,讲给沈萧辰,日后反而会惹出猜疑。
而方才震惊之余,当真是忘了问他如今姓是名谁。
罢了罢了,想来日后还会有相见之机,到时再问不迟。
沈萧辰撇过头去,不知道信了没有。
外面来人大概只有一二人,武艺并不甚高明的样子,连沈萧辰都听到了些动静。
凌解春心里不禁有了些计较,沈萧辰不开口,他亦不催。
沉默了半晌,沈萧辰才闷声承认道:“不是暗卫。”
沈萧辰叹了口气:“他们不会闹出这么大动静。”
确实。
连曹俨都不曾知晓他们去了何处,暗卫自然跟不上来。
外面的人也不似要久留或是想寻人的样子,凌解春走了下神,再凝神去听,却又安静了下来。
“看来只是个贼。”凌解春松了一口气。
“嗯。”沈萧辰推开他起身,自行穿起了衣服:“走罢,没有必要冒险。”
月色下,他的侧影分外寂寥沉静。
万一只是个探路人,他们留在村中,不仅自己危险,反倒容易连累四邻。
凌解春发觉,褪去京中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沈萧辰的心思其实很容易读懂。
他并不复杂,他只是不承认自己其实比谁都心软。
而复杂的却是人心。
凌解春傻傻地盯着他的侧脸,突然反应过来,他方才也并不是对那人吃醋。
他是在不安。
凌解春心里有旁人,敏感如他怎会感知不到?
哪怕凌解春说他心悦于他,他也并未真正相信过。
他怎么会相信他。
他与他寥寥几面时就亲他吻他轻薄他。
他若是年少时突然遇到这样一个人,他会怎样评价他?
轻浮浪荡子。
谁会相信他有真心?
凌解春突然间有些自惭形秽。
他对凌解春不信任。
可是,心上人生气了,怎么能忍住不哄。
“没有人告诉过你……”凌解春凑近他耳畔,柔声问:“你生得很美么。”
沈萧辰微微一颤,退后了些。
他当然知道他好看,否则那些人不会用那般惋惜的目光望向他。
明明凌解春也很好看,那些人望向他的目光却与望向凌解春的目光截然不同。
发自内心的欣赏喜爱,同怜惜怎么会一样。
他们看他,就像是看一条漂亮的、连绵春雨中因为行动不便而无处避雨的小狸猫。
可怜。
可怜到要忍不住伸出援助之手。
“这世上好看的人那么多。”沈萧辰恹恹道:“又不止我一个。”
凌解春竟被他一句话堵得目瞪口呆,这人的脑回路怎么这么奇怪?
回想起过往种种,凌解春心底突然有了一种怪异的违合感。
他到底是怎么长成这副心性的?
一个皇子,生得又美,地位又高,心底却比望秋那个没腿的小和尚还要自卑。
就算是被圈禁在宫中,他应该也没吃过太多苦头,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拿刀往自己身上扎?
他不怕痛也不怕死。
比凌解春这个真正死过一次的人还要无畏。
“走罢。”
沈萧辰麻利地穿上衣服,又率先整理好行装,动作甚至比凌解春还要快,这让他心底的违合感更重了。
没容他多想,沈萧辰已经推门走了出去,
凌解春慌忙留了些钱财在房内,与他一同出了门。
两人目瞪口呆地对着空空如也的栓马桩子,面面相觑。
来者确实是个贼。
偷的还是他们的马。
“罢了。”凌解春苦中作乐道:“反正到了鄂州也要弃马行船,我们过几日再寻个镇子雇辆马车好了。”
既然确认了来人的身份,连夜离开倒也没有必要了。
“回去再睡一会儿罢。”
“……好。”
再次回到榻上,凌解春又刻意贴得近了些。
折腾了一番,早已睡意全无。
“这几日腿还有痛过么?”
“没有。”
“真的没有么?”
“……手。”
凌解春这次可没有那么听话,手一寸寸抚过他腿上崎岖不平的伤疤。
那起伏让他心惊。
刀割火烧,他对待自己这双腿,仿佛它们不属于他一般。
怎么会这么心狠。
沈萧辰不自在地动了动腿,上手推他:“放开。”
凌解春不想放开的时候,沈萧辰自然无能为力。
那只手却越来越不老实,终于触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凌解春偏着头若有所思问道:“你试过么?”
沈萧辰明显愣了一下,既而恼羞成怒道:“放开!”
“口是心非。”
凌解春的手往上了些,心情颇好道:“臣伺候伺候殿下不是应该的么?”
沈萧辰的手死死扣住不让他动作。
稀薄月光下看不分明,但凌解春知道他眼尾一定是红了。
“啪。”
这一耳光可没收着力气,凌解春被他打得措手不及。
他的手还停留在他那处,明明……
“你心里只有这些事么?”
沈萧辰低声问:“随便什么人都可以。”
凌解春被他打得心惊,他一点点撤回手来。
不是求欢被拒绝的难堪,是不解。
从沈萧辰一直以来对他的态度,他早就应该知道他会拒绝。
可是喜欢一个人,不就是想同他亲近么?
他明明这么喜欢他。
似乎只差一个半推半就的契机。
他鼓起勇气迈出这一步,却又被沈萧辰打回了原点。
一向心高气傲的凌小公子终于生出一股后知后觉的羞恼来:“你是随便什么人?”
“难道不是么?”
“亏你讲得出口。”凌解春翻身下榻:“我滚便是,不留着碍殿下的眼。”
“我同你相识不过半年。”
凌解春“砰”的一声在他面前甩上了门。
沈萧辰死死地攥着被子,仿佛那可以给予他些许勇气。
他也不知道他为何要拒绝凌解春。
他当然想。
他想疯了。
可是……他忍不住不拒绝。
他不想再次不明不白的开始。
可是他们也只能这样不明不白地开始。
突如其来的亲近,突如其来的亲吻,突如其来的欢爱。
所谓一见钟情,不过都是见色起意。
他爱得是佛前静修的沉静佛子,是庙堂上深谋远虑的矜贵皇子。
可是他的人生已经被割裂成了两半,两端都不再是他自己。
或许他待他也同待醉春楼里的花娘并无什么分别。
他觉得委屈。
他受不了这种委屈。
好像迈过了这道门槛,他就再也不能原谅凌解春了。
他会一直带着恨意。
要是凌解春就走了也好。
他心想道,谁受得了这样喜怒无常的脾气。
凌解春去找他的宣王,他把该做的事情做完,从此一拍两散,或许也是个不错的结果。
“出来!”
没等他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想完,门“砰”的一声又开了,凌解春抱臂站在门口,冷哼一声道:“我料你也睡不着了,不如趁夜多赶几步路。”
沈萧辰痴痴地望着他的身影,看他修长的身影在月色下拉长,不耐烦地倚在门边,催道:“快点。”
他眨了眨酸涩的眼睛。
怪不得那么多人喜欢他。
温柔体贴又善解人意,连他也喜欢。
可是讲出口的话依然生硬:“小心把人家的门摔坏了。”
凌解春瞪了双眼,自口袋里翻出两个金豆子,拍在桌上:“一个门我还赔不起么?”
“吝啬鬼。”
沈萧辰想笑,可是欲勾不勾的嘴角连他自己都觉得难看,好在凌解春夜色中看不分明。
他向来小气又自私,但凌解春好像从未发现过。
因为他早就明白,他一直爱的都是那个佛前清修的影子。
他不知道他心里那些乱糟糟的念头,至少在凌小公子眼中,那影子看上去很好看。
就像他用尽一生追随的那个人,是流落人间的圣人。
只可远观。
其实脾气又臭又硬,不近人情。
他也是。
他只是一个俗人。
其实他又懒又馋,贪图他给的甜也贪图他给的暖。
想喝酒想吃肉,更想与他一晌贪欢。
凌解春以为自己逼良为娼,而他本来就是娼。
他欲拒还迎,凌解春才会念念不忘。
可是……他还是不能留住凌解春。
凌解春却在黑暗中幽幽叹了一口气。
那双从不安分的手又抚上他的脸颊,声音也温柔了起来:“哭什么。”
“不是你先拒绝了我么。”
沈萧辰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落了泪。
黑暗中那点眼泪又莫名开始肆无忌惮。
止也止不住。
一滴滴砸在凌解春手背上。
是啊,动手打人的是他,语出伤人的亦是他,可是凌解春从不计较。
“可以抱你么?”凌解春悻悻问。
沈萧辰的唇角终于勾了起来。
在凌解春的掌下亦哭亦笑。
他怎么能这么好。
又这么可恨。
有多好就有多可恨。
他要是不是望秋就好了。
或者他不是沈萧辰就好了。
他不能和自己和解。
“真的不能抱你么?”
凌解春矮下身来,蹲在他面前,微微仰头看他,语调极尽温柔:“快点答应我。”
“求你了,我要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