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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旧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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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先上马谁就要坐在后面人的怀里,故而两人都不想坐在前面。
一夜过去,昨夜刚刚浮现上来那点歉疚早被凌解春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让着他?不可能。
“昨天就是我在前面。”凌解春强调道:“公平起见,今日轮到你了。”
老马大约是觉得他们还有的争执,前腿一弯,直接跪了下来,自顾自地吃起了草。
“我个子比你高。”沈萧辰道:“你坐后面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了?”提起身高来,凌解春气得差点跳脚:“你也就比我高了……”
沈萧辰一把扣住他的肩膀,拉他到自己面前比了比。
刚好到他正得意扬起的眉间。
凌解春瞬间哑火。
幼稚,太幼稚了。
他白活两世了。
但是……
“猜拳罢。”凌解春垂死挣扎道。
一个当朝皇子,一个侯府公子,两个人坐在泥泞山路的石头边,认真地憋着一口气——猜起了拳。
上苍眷佑,凌解春赢了。
他还没松上一口气,沈萧辰岿然不动道:“赢的人先上。”
凌解春:“……”
还可以这样的?
凌解春:“不行,赢的人说得算。”
沈萧辰冷笑:“我没同意。”
凌解春咬牙:“三局两胜。输的人先上。”
沈萧辰想了想,颔首道:“成。”
毕竟凌解春已经赢了一次,再赢一次不难。
沈萧辰却依然不动,一双漆黑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凌解春:“我的腿受不得风。”
凌解春:“……”
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可是对着这么一双幽幽的眸子,妥协似乎也没那么难。
凌解春只得认命地上了马。
沈萧辰坐在他背后,克制地留了些距离在两人中间。
凌解春苦中作乐心想,至少沈萧辰比他君子。
“宁王殿下金口玉言。”凌解春挖苦道:“当真是好风度。”
“金口玉言谈不上。”沈萧辰理直气壮:“肉体凡胎罢了。”
沈萧辰坐在他身后,气势上平白便高出一截,开口时,凌解春似是感受到了他胸腔的震颤。
更令人气闷了。
雨过风烟倶净。
山间寥寥开着几株山樱,一场雨后,薄红满地。
沈萧辰持着缰绳,手腕平直地虚扶着他的腰侧,露出腕间佛珠来。
那颗南红在沁州丢掉了,换了一颗蜜蜡主珠来,中间似乎有什么纹理,看不太清楚。
这串珠子,也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戴到了腕间。
凌解春的目光从手腕流连到掩没袖中的一截小臂,细韧颀长,惹得他心上痒痒的。
他不禁有些后悔曾与沈萧辰约法三章。
这个人当真有些定力在身,可惜躁动不安的却是凌解春自己。
沈萧辰注意到他目光,换手想将袖子向下掩一掩。
凌解春却恰好伸过手来,手背正撞入他手心,一触即分。
那颗珠子也撞到沈萧辰的佛珠上。
从前只是觉得像,这时才发觉像得离谱。
不止是一般大小,甚至于木纹、色调,都如出一辙。
用凌解春这颗珠子换下沈萧辰的主珠,毫不违合。
仿佛他们天生就是一串。
“殿下这串珠子是从哪里来的?”凌解春忍不住问。
“不记得了。”沈萧辰冷声道。
“又不值钱又不重要的一串珠子你倒是一直带在身上。”凌解春显然不信他说辞。
“你想问什么?”又不知道是哪句话触到了沈萧辰的逆鳞,他声音中又带了些情绪道:“是啊,本来就不值钱,桃木漫山遍野多得是,随便砍一株都差不多,”
“做出来的珠子十有八九都一个样子,像不是正常得很。”沈萧辰冷声道:“这么不值钱的一颗破珠子也未见凌公子扔……”
凌解春突然反手扣住他下颌,沈萧辰的话顿时戛然而止。
老马感受到他们情绪的波动,也渐渐放慢了步伐。
“我不对你动手是因为我心地良善。”凌解春平心静气道:“但这不是你三番五次莫名冲我发脾气的缘由。”
他微一侧身,便能看到沈萧辰眸中突如其来涌出的恨意。
“为什么。”凌解春叹息道:“好像喜欢我,又好像讨厌我。”
他的手早卸了力气,沈萧辰撇开头去避开他的钳制,在他身后沉默不语。
他心有不甘,却不想向凌解春解释这不甘。
他也知道自己这般行径,落在凌解春眼城有多不堪。
可是他忍不了。
想要,又怕再一次失望。
不要……又不存在这种可能。
如果他不在意,怎么会时刻将它带在身上;可是如果他在意,为何三番五次强调它不重要,不值一提。
“我就是这个样子。”沈萧辰赌气道:“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褪去了权力这层外壳,他比想象中还要不安和脆弱。
不过两日,他便开始后悔听从他的建议,落到此时这般境地了。
“不会。”凌解春抓住沈萧辰的手腕,真诚道:“你若是对我有何不满,痛快讲出来便是,不要阴阳怪气,无故惹人猜嫌。”
他这人本来就不够聪明,猜不透旁人百转千回的心意。
沈萧辰听了又是半晌无言,不知是不服气还是心不在焉。
前方是一个石滩,难免有些跌跌撞撞,老马晃晃悠悠地走,凌解春手上并无借力,险些滑下马,被被沈萧辰适时揽在怀里,距离更近了些。
刚小吵了一架,又被迫贴在一起,虽然有些别扭,凌解春也没有挣扎。
沈萧辰没说好或是不好,可是至少从行动上,也勉强能看出他的妥协。
至少这具身子并没有他那么嘴硬。
午间行至一片槐花林,一入林中,香气扑面而来。
凌解春忍了又忍,最终还是问道:“你想吃槐花饼么。”
“你会做?”沈萧辰抬眸道。
“应该会。”凌解春不确定道。
两人下了马,凌解春拆开方才在那农家买来的行李,自言自语道:“有面……有油……有盐巴。”
“不要咸的。”沈萧辰蹙眉道。
“糖也有。”凌解春失笑。
双生子口味相似,沈萧辰同望秋一般嗜甜。
这场景似曾相识,面前的人却已然不是故人了,他假意环顾四周道:“我先去生个火。”
沈萧辰袖手旁观,看着凌小公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在昨夜刚刚下过一场雨的山间生起火来。
凌解春当然不会承认自己不会。
火没生起来,脸上却沾了不少灰尘,用比脸更脏的手擦了擦汗道:“我先去采槐花。”
这个总不算难,没多时,凌解春便采了一襟槐花,却遥遥地看到他们方才停留的地方飘起几缕青烟来。
他回来时,沈萧辰正百无聊赖地扇着火,淡淡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你生的?”凌解春不能置信道。
“不难。”沈萧辰老神在在道。
行李里有些简易的锅具,凌解春取了来和面。
他见望秋做过这槐花饼,当时听望秋讲起来着实是简单。
不过是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而已。
然后,沈萧辰亲眼看着他足足浪费了一包面粉,只收获了一盆的面糊糊。
凌解春沮丧地坐在地上,踢了踢盆子,无语道:“算了。”
他起身打算去倒面糊,沈萧辰却伸手接下了他的锅:“蒸槐花,一样的。”
“你会?”凌解春盯着那双玉雕一般的手,怀疑道。
虽然他做事的动作熟练,但那一双手着实不像是做过活计的。
“我去云州的时候见过。”沈萧辰道。
凌解春沉默下来,看他娴熟地将槐花洗净,和在面糊里,蹙眉看了那罐糖半晌,然后在凌解春震惊的目光中——全部倒了进去。
“喂!”凌解春眼睛都直了。
他对凌解春的反应置若罔闻,又从行李中翻了块白白的东西丢进去,方才置在火上,一边隔水蒸一边搅拌。
凌小公子不耻下问:“你刚刚丢进去的是什么?”
“猪油。”沈萧辰言简意赅。
凌解春:“……”
还真的是一顿都不能离了大荤。
可是在槐花这么清雅的食物里加了猪油,再想到方才倒进去那致死量的糖,不禁一阵反胃。
实在是焚琴煮鹤。
他怀疑道:“这真的能吃么?”
沈萧辰冷笑一声道:“你可以选择不吃。”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宁王殿下屈尊降贵亲手煮的东西,就算是穿肠毒药,他也得强咽下去。
——最重要的是,他已经把今日的口粮全部浪费掉了,若是再去农家或是城镇用饭,自然又多了一份暴露的风险。
凌解春矜持地揪了一小块,心道只要浅祭一下五脏庙,叫它们不至于罢工便罢。
放进口中,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凌小公子用过世上珍馐美食无数,此物可进前三。
比起望秋来,沈萧辰的厨艺不可同日而语。
毕竟那槐花饼在他记忆可没这么好吃。
当年吃的大概是那番风雅。
凌解春讪笑着又迅速掰了一块,含糊道:“怎么一点都不甜?”
致死量的糖呢?
沈萧辰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一锅蒸槐花被两个半大少年一扫而尽,凌解春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庆幸着还好没带青砚出来,否则……
哎,一言难尽。
二人快马加鞭一日一夜,终于出了河东道的地界。晚间到了个大一点的镇子,要了两间上房,总算是能松下一口气了。
翌日一大早,凌解春没舍得叫醒沈萧辰,自行出了门,买了匹马,又买了幂篱、换洗的衣服等物。
回到客栈所在的巷口,遥遥就看到沈萧辰站在门口。
人群熙熙攘攘,唯有他沉静地立在那里,仿佛在等一个不会归来的人。
那身影无端有些寂寥。
在人来人往中摇摇欲坠。
凌解春心上一片柔软,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走到阶上,仰着头看向沈萧辰,脸上的笑意还未曾退却。
沈萧辰冷着一张俊脸,目光翻涌着深不见底的黑,劈头盖脸道:“凌公子下次再不辞而别时,记得给人知会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