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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错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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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解春再次被震慑住,良久无言。
他发觉他还是不够了解沈萧辰。
这个人远比他想象得更像是上位者。
也更适合那个位子。
宣王亦会是明君,但他却不适合在这乱世的前夜做那个执棋之手。
要足够隐忍,也要足够决断。
“你有几成把握?”凌解春轻声问。
沈萧辰仔细盘算了许久,颓然道:“三成。”
“至少要有七成把握才可。”凌解春认真道:“否则我不能让你回去冒险。”
沈萧辰难得听劝,再次沉默下来。
或者说,他本来便不是个冲动的人,审时度势,伺机而动,纵是铤而走险,亦是做足了万全的准备。
凌解春有些遗憾。
可惜他是帝王幼子,否则现在应当早已建功立业,能与沈凝霜一争天下了。
——其实现在也不迟。
他比他想象中更敏锐,也更沉稳。
能让沈凝霜花这么大的力气与其对阵,就足以证明其不凡。
——他初出茅庐,就让他感受到了威胁。
他仿佛是重生以来,上天赐予帝国末世的礼物。
要去拨乱反正,要力挽狂澜。
是天命所归。
“我一直想问你。”沈萧辰低声道:“你为何这么笃定,沈擒霜一定是被我所杀?”
凌解春一怔。
半晌方才涩声道:“我不知道。”
他应该并不想被旁人知晓那些惨烈的过去,凌解春便也只能装傻充愣。
“猜的么?”沈萧辰又笑了:“我在你心里,就这么……”
他似乎想不出更合适的词来形容凌解春心中的自己:“狼子野心?”
“不。”凌解春沉吟了片刻,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缓声道:“我是希望你有能力保护自己,希望你占得先机,希望你所向无前。”
“他死有余辜,而你杀伐决断。”
沈萧辰微微动容。
这是他两世以来听过最美的情话。
他一直很会讲。
只是不知道,他用这张惯于贫嘴薄舌的唇,又对多少人讲过这般动人的情话。
沈萧辰又郁郁起来。
凌解春不知他为何复又变色,盯着他的眼睛正色道:“所以我希望你能去见一见宣王……”
他真挚道:“他真的有过人的本事。”
只要去看看他地里的粮食,就会知道迟暮的帝国,身后有多坚实的后盾。
他也发自内心的希望,这也能成为沈萧辰的后盾。
“是啊。”沈萧辰冷哼道:“能迷得凌小公子神魂颠倒。”
凌解春无语至极。
沈衔霜年长他十几岁,沈萧辰想到哪里去了?
莫名有股子心酸的味道。
他知道他别扭,却未曾想到他会这么别扭。
甚至可以说是无理取闹。
他突然伸手捏住沈萧辰的脸颊。
颊边还残留着属于少年人的丰润,和未曾来得及褪去的柔和。
凌解春坏心地掐了又掐。
沈萧辰明显愣了一下,大概是想不到他会直接动手,表情有些难以置信。
果真是个美人,怎样都好看,只要看着这张脸,凌解春心上的火气便也消了大半。
生得这么美,有些小脾气又怎么了?
“不要吃莫名其妙的醋。”凌解春笑眼弯弯:“不要无中生有。”
“谁知道你……”
“再胡思乱想……”凌解春向他靠了靠,好整以暇道:“……我就要吻你了。”
沈萧辰瞬间涨红了脸,挣开凌解春的手起身,起身时却踉跄了一下,扶着凌解春的肩头才勉强站稳。
凌解春“啧”了一声,心中莫名有些难言的失落。
却不忘摸了一把他扶在自己肩头的手。
沈萧辰立刻收回手,狠狠地瞪了凌解春一眼。
他起身下了湖堤,凌解春自然也不会一个人留下看星星看月亮,也缀在他身后问道:“宣王殿下毕竟是你兄长……”
虽然不知他与宣王有何嫌隙,但沈衔霜为人忠厚……
凌解春愣了一下,难道是因为纪妃?
他上前拉住沈萧辰:“是因为你母亲么?”
“不是。”沈萧辰迅速接口:“是我年幼不懂事,对他多有得罪。”
凌解春松了一口气,任由沈萧辰撇开他的手:“他年长你那么多,怎会与你计较。”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同我计较?”沈萧辰转身继续往山下走,语气不复平静:“他又……”
沈萧辰泄气道:“算了,反正在你心里,他是大圣人,我却是乱臣贼子。”
“我没有那么想你。”凌解春跟上他,头疼道:“兄弟不和不是正常么,我二哥他……”
不提还好,一提起来,那还当真是悲从中来。
“他或许不知道。”沈萧辰也反应过来,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干巴巴道:“我也不会什么事情都告诉身边人。”
凌解春捂着眼睛笑了。
这可真是稀奇,他何德何能,竟也要沈萧辰来安抚了。
“我看你长兄就很喜欢你。”沈萧辰又试图引开话题:“他过去只是与你年岁差得多,又未曾一起生活过,才不知道该如何与你相处。”
“殿下好像和我大哥很熟?”凌解春突然想起来什么,质问道:“你到底答应了他什么事?”
这是今年年节之时,凌解江在杨府顺口一提,却让凌解春耿耿于怀到现在。
一个刚刚出宫建府的皇子,和一个未曾入仕的世子,之间能有什么利益交换?
沈萧辰沉默了半晌。
“我顶替你兄长前往云州,换日后你与凌解河入仕之时……”沈萧辰有些难以启齿道:
“分化你们兄弟二人,不可投入一人门下。”
“什么?”凌解春顿住脚步,撕心裂肺道:“所以你一开始接近我是因为……”
我大哥?
“确是因你长兄之命。”
看到凌解春不能置信的神情,沈萧辰突然心情大好,添油加醋道:“他还专程提点过我,要在你身上使力。”
凌解春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他现在终于体会到了沈萧辰方才的心情,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憋得慌。
他还以为沈萧辰一开始就对他另眼相待,结果人家是别有用心。
他有一种自己被辜负了的错觉。
他与凌解河投靠不同阵营,确是对淮南侯府最好的安排,以凌解江的聪慧,在他们上京前有所布局,并不算意外。
可是凌解春还是敏感地捕捉到一点意外:“你是顶替凌解江前往的云州?”
“……是。”沈萧辰也停下了脚步,注视着凌解春道:“我也无意害死赵大人。”
看着凌解春心碎的表情,沈萧辰又忍不住解释道:“他虽是沈凝霜的老师,却并非潞王一党。”
凌解春当然知道,但这不能抹去他被砍时监斩之人是赵无任这种阴影。
“况且,他是为了你长兄才出使的云州。”
凌解春未想到沈萧辰突然就开始同他讲起了云州之事,张大了嘴道:“啊?”
“朝中本定出使云州的乃是国子监的苏大人,若是如此,凌解江定会随行。”
沈萧辰轻叹一声:“你父亲更是执意请战,欲率京畿营精兵前往云州平乱。”
他在“京畿营精兵”几个字眼上加重了语气。
凌解春慢了半拍,终于想明白前世到底是哪里不对了:“但京畿营乃帝王枕下刀兵,怎么可以轻易派到云州去……对么?”
前世前往云州平乱的,根本不是凌彻自己的亲兵,那三万大军,又是从何而来?
“若是淮南侯执意出兵,只能是暂领代州军或是应州军。”沈萧辰道。
所以……问题出在代州或是应州。
不对!还有凌解江!
电光火石之间,凌解春终于想到一个一直以来被他忽略的问题,那就是以凌彻的能力,为何会败。
倘若他并非兵败而死……
因为他必须死,所以才会兵败。
而他必须死的原因,出在凌解江身上。
是凌解江必须死。
景和十七年凌解江死,景和十八年以赵无任为首的数位重臣联合弹劾杨珏数十条罪状,致使杨珏被贬,再一年后死于诏狱。
杨珏一死,朝中所谓“清流”一派失去主心骨,渐渐被分化蚕食,湮没不闻。
只有凌解江死了,赵无任才会真正视杨珏为政敌,否则有这样一位共同的后辈在,赵无任不会无故清洗清流一系。
这恐怕也是幕后之人未曾预料过的结果,他只想平衡两派的势力,却未曾想到他们之间会真正的不死不休。
不不不,还有凌彻!
他依然是这棋局中不可忽视的力量。
一个手握重兵的京畿守将,与即将成为阁臣的赵无任为姻亲,他们共同的后代又是宰执的门生……
三者联合,是何其恐怖的一支势力。
几可与皇权相抗衡。
如果他是老皇帝,是老皇帝属意的继承者,甚至是其他有野心的世家朝臣,这已经足以让他们不得安眠了。
凌解江的死,才是真正被卷入朝堂争斗之中,死于派系倾轧之间。
他长兄自诩一世聪明,可偏偏,这长安城有更大的阴云笼罩着他。
至今仍未散去。
他脑中有些混乱。
这一世赵无任驳回了凌彻的请战,自己主动请缨出使云州,保住了凌解江,自己却死于非命。
他以一人之死,保住了淮南侯府与杨相的暂时无虞。
如今凌彻无恙,杨珏也依然稳坐钓鱼台,可是一旦凌解江入仕,这个微妙的平衡依然会被慢慢打破。
会有人继续容忍这种局面么?
会是老皇帝亲自动的手么?
他当真舍得对自己倾力培植起的阁臣或是名将痛下杀手么?
可是杨珏在赵无任死后的种种表现,又着实似是嗅到了风雨欲来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