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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归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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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皇安寺。
皇六子失踪已近三月,宁王妃胎相渐稳,景和帝携宗室前往京郊皇安寺,为失踪的六皇子、及他还未出生的皇孙祈福。
古刹外,险些来迟的沈莺时一骑当先,直直冲撞进了前方徐行的队伍。
“殿下,方才那是国师的车架。”
身边人瞥到帘下一闪而过的金红色,低声禀道。
沈莺时愣了一下,勒马回首,朗声遥遥道:“得罪。”
“无妨。”
短短两个字,音色沙哑粗涩。
这般声音,想来少入这位金尊玉贵的公主之耳。
可沈莺时偏偏怔了一怔,引着马掉头回来,疑惑道:“我是不是曾见过你?”
车中却沉默了良久。
“你我同居京城……或许罢。”
就在沈莺时以为他不会回答,悻悻地勒马转身时,那把嘶哑的嗓音却又似是而非道。
想到京中近日来的种种传言,娇蛮的公主索性上前,执着马鞭意欲挑起车帘道:“怪得很,我一听你的声音便觉得亲切,你我……”
“不得无礼!”
一声断喝打断了沈莺时的动作。
她愣了一下,迅速收鞭,下马行礼道:“父皇。”
“不得无礼。”
沉肃的帝王再次寒声重复道。
那音调无端令人胆寒。
“是。”沈莺时恭谨道。
“小女可有冲撞阁下?”老皇帝转而向车中人温声问道。
“无妨。”
淡淡的两个字。
“宁王妃来途中突然晕倒,朕已叫人将她送回宁王府了。”
“嗯。”
不管车中人看不看得到,景和帝仍微微颔首,冷声对向来受宠的小女儿道:“随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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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醒了?”
凌解春紧紧攥着沈萧辰紧绷至蜷曲的手指:“你方才是怎么了?”
“这是在哪?”沈萧辰没有回答他。
“沈衔霜家里。”凌解春扫了一眼窗外忙碌的女子,俯下身靠近沈萧辰的胸口,听到他胸口沉沉的跃动,长舒了一口气。
“你吓到我了。”
他一根根抚开沈萧辰冰凉的手,忧心忡忡问:“你方才晕倒之前讲什么?”
“有人在为你召魂?”
“为什么会有人要为你召魂?”
沈萧辰错开眼去盯着窗外。
“月犯明堂,大人忧。”凌解春自言自语道:“是京中出事了么?”
“是皇帝么?是郡主么?”
“你还会看天象?”沈萧辰终于将目光自窗外那女子身上收了回来。
“略知一二而已。”凌解春有些汗颜,含蓄道:“我人在礼部的时日不多。”
简直愧对那一份薄俸。
四目相对,他敏感地自沈萧辰眼中捕捉到一丝一闪而过的胆怯。
他心一动:“时至今日……你还是不想告诉我么?”
沈萧辰再次瞥开眼去,方才还在浇着花,温柔抚过花枝的女子已经换了把剪刀来,三下五除二将那已经枯了的花枝叶通通剪了。
窗外氤氲水汽,将那女子隔阻的如同画中人一般。
而此间日光温柔,小轩清洁,时光仿佛倒转,眼前人的剪影与前世重叠,沉静不语的姿态都不曾改变分毫。
凌解春眨了眨眼,将眸底的酸涩泪意逼了回去:“你是不是觉得她的一举一动都很引人注目?”
“比不得你。”沈萧辰不得不收回神游的目光,静默半晌道。
“是么。”凌解春仔细回忆了半晌,问道:“你喜欢我什么?”
“是我想成为的人。”沈萧辰仔细想了想,言语间带了些笑意:“我很羡慕你。”
羡慕他有亲人,羡慕他的为所欲为,肆无忌惮,做梦都想成为他这样率真的少年。
不曾退缩,也不曾为任何人驻足。
连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
“你很好。”他喃喃道:“是我不够好。”
他终于鼓起勇气,抬起眼来直视凌解春道:“你是什么时候……”
发生我也是故人归?
“没有很早,但也不是很迟。”
凌解春坦然道:“我不会轻易屈居人下。”
哪怕是沈霜序。
哪怕他宿醉后已然忘了前尘,却总还依稀感受得到那夜的激荡与失而复得的痛意与快意。
“所以……”沈萧辰的眉尖微蹙:“……沈霜序不可以,望秋却可以么?”
他讲出自己的名字,声音无端有些涩。
“是啊。”凌解春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毫不掩饰他眼底的热意:“谁能比得过望秋。”
“那……”沈萧辰的眼圈红了。
他的声音轻的不能再轻,要凌解春贴近他的唇角才能听得清:“你为什么不要他呢。”
是啊,为什么不要他呢。
时至今日,凌解春依然无法回答他这个问题。
“因为你是淮南侯,因为你食君之禄。”
沈萧辰死死按捺住眸底呼之欲出的泪意:“因为你有报负,想为生民立命,想替天下立心。”
“他行得太慢,阻了你的路了。”
凌解春顿觉无地自容。
他辗转的半生,无成的一事,自眼前人的口中讲出,蒙上了一层他自己都不曾知晓过的悲壮。
他是旁人口中的纨绔,败絮外的金玉,可是望秋懂他。
懂他不够聪慧敏锐,却敢向世间全数奉上的一颗赤胆忠心。
“我以为……我可以做得好一点的。”沈萧辰沮丧道。
“你已经很好了。”凌解春含笑道:“已经很好了。”
他们在日光下接了一个绵长的吻。
他们是不够聪明也不够狠绝,但他们还有彼此可相拥。
“现在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么?”
意乱神迷间,凌解春突然柔声问。
“……”
再深情款款,也掩盖不了他质问……或者说是诱供的意图。
沈萧辰退开了些许。
这个漫长的故事,他亦不知应如何讲起。
“沈萧辰还活着么?”
瞧他脸色几变,凌解春冷不丁开口问道。
方才谁还觉得自己不够聪慧的?
“你不适合礼部。”沈萧辰由衷道:“你应该去刑部或者大理寺。”
“那等你当了皇帝,就把我调到都官司或者司门司罢。”
凌解春不知想到了什么,兴奋得直搓手:“看在我跟你的关系,怎么也得给我提个虚爵罢,这样我还能多带几个兵,多威风。”
方才以为他洞见,他复又天真。
凌解春若有所思道:“怎么也得比淮南侯高,万户总要有的罢?”
“你……”沈萧辰啼笑皆非:“你是不是想得太远了些?”
“不远。”凌解春低声道:“我等不及了。”
等不及要拨乱反正,等不及要以牙还牙,一洗乾坤浊气。
“有人怕是比你还要迫不及待。”沈萧辰低声道:“你不是会看天象么?可曾知晓他得手了么?”
凌解春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窗外,日光高悬,朗朗乾坤,已然掩盖了所有动荡的乱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