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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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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她也幻想过他有一天会不期而至。
肚子一天天变大,她不得不改为侧躺,小音箱里播放着悠扬的钢琴名曲,她失神地盯着床单上的杜鹃花,脸上无悲无喜。
模糊中房门被打开,一抹高大身影缓缓走进来。她努力睁开眼,看清了那张熟悉的脸庞,刚要惊喜地扑上去,却见他的视线落到她肚子上,眼里的惊慌嫌恶一闪而过,他没有再前进,只说,他们跟我说,你怀孕了。
凉薄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丁点喜悦。
屋内开着暖气,她还是被冻得一个激灵,一颗心从悬崖上滚落直直坠入谷底,摔得鲜血淋漓,想象过他的许多种反应,唯独真到了这一刻,才发现过于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
她嗫嚅着想解释,胸口却压着块大石头,哽咽着怎么也发不出声响,眼睁睁地看着那人头也不回地关上了门。她猛地深呼吸,大声痛哭起来,直到枕巾湿透才惊觉原来是梦一场。
怎么会是他??
钟小俞脑子“嗡”地一声炸开了花,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分辨不出什么滋味。本以为此生再无交集的人突然从天而降,绝对是惊大过喜。
她后来反复想过,这事真不能怪她不关心公司八卦。
“池神”虽有名,那也只是在投行界,他从前与她公司直接打交道的机会很少,公司内部知道的信息并不多,只晓得有这么个人;再者,因为亚洲区老大是个日本人,同事习惯喊“HIRO”(彦的日文发音),邮箱名也用的这个发音,所以就算是有心去通讯录上查询,也未必能把“HIRO”与她认识的池彦联系上。
她唯一庆幸的是自己还不算太笨,及时制止住了果冻。
然而,天不遂人愿。
那方正向前进的队伍突然停下来,走在最前方的池彦蓦地收回长腿,转身大步朝日本组走来。老王愣了下,赶紧抬脚跟上。
一时间,办公室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过来。
钟小俞没想到自己居然成了靶心,顿觉头皮发麻,赶紧松开果冻,众目睽睽之下坐下似乎也不妥,干脆立在原地,腰背挺直却低着头,耳后乌黑长发垂落下来遮住半边脸,心里默默祈祷对方不要认出来。
殊不知,这副模样落在池彦眼里,心底升起的那股熟悉感更甚。他时常在梦里见到她或开心或耍小脾气的样子,还有现在这般像犯了错的小学生模样,一紧张就会不自觉揪手指。
脚步声经过地毯的稀释近乎于无,那双锃亮的方头皮鞋最后停在离她三四步远,好听充满磁性的男音响起:“王总,不介绍下各位同事?”
老王还没搞明白他突然唱的哪一出,但他一向是个利益至上的人,日本组归他管,池彦对日本组更亲近些对他来说有利无弊。当下立即拍手示意日本组的同事聚过来,十来个人围成个半圆。
果冻挨着钟小俞站在队伍边缘,“嘿嘿”奸笑两声,目光放肆地将池彦上下打量了个遍,再看向她时眼神就盛满了暧昧,圆脑袋里怕是已经逸想出了三千字的前世孽缘。
钟小俞这会大脑混乱,压根没空理会她,但也明白躲是不可能躲了,心里跟打鼓似的,就等着老王一锤下来送她一程。
池彦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掠过最右侧,人还是那个人,只是气质沉静了许多。
钟小俞其实是十分标准的美人脸,巴掌大的瓜子脸,大眼清澈明亮,肌肤赛雪,只是不大爱笑,待谁都是客气疏离,大学时一众追求者纷纷铩羽而归后便赐给她一个“冰美人”的绰号。此时脸上带着职业假笑,虽甜美而无内容,他想起她真正笑起来的样子,眉眼弯弯,秋水盈盈,令人怦然心动。
老王全程都在观察池彦的一举一动,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先是略有疑惑,很快眼里闪过一丝了然。
要不为何老王年纪比其他项目经理都小些,级别却还高点,这人可精着呢,介绍别的同事都是名字加职务简单一句话就完事,轮到钟小俞就显得格外热情。
“我们组小俞也是江大本科毕业的,不过比池先生低三届,算来也是您的学妹了对吧?”老王笑眯眯套近乎,眼神示意钟小俞赶紧认“学长”。
“两届。”池彦突然低低开口。
对面的钟小俞脸色忽地白了白,老王没听清待要再问。
“学长,人家也是江大毕业的~”
林宛儿嗲声嗲气地插话进来,一双含情美目望向池彦,双颊带着娇羞的粉,手指勾着发尾,楚楚动人。
刚才老王介绍她时一笔带过,她碍于场合不敢造次,这会说到江大校友,可算寻到机会表现了。池彦大四时她才大一,只遥遥听闻经院有这么个名人,不甚了解,今日一见果真不是凡品,那颗芳心便蠢蠢欲动起来。
经林宛儿这么一打岔,办公室的气氛有些微妙。明眼人都知她打的什么主意,平时就看不惯她的女人们已经自发组成联盟,恨不得合力将她眼神凌迟。
倒是帮钟小俞吸引了大半注意力,她不尴不尬地杵在那,指关节被捏得发白,还在纠结怎么把“认亲”的事糊弄过去。
耳边忽听那人低低笑了一声,这笑她太熟悉了,铁定是看出了她的窘迫,胸口一股气血涌上来,她猛地抬头对上那人:“池先生好。”
池彦的脸微不可察地僵了僵,神色如常地点点头,领着众人往别组去了。
离下班还有一个小时,钟小俞从果冻那接了部分工作过来,心里不太放心小禾苗,想着下班再去趟舅舅家。
谁知立马接到大组长带来的“噩耗”——今晚组里为池彦设宴接风。大组长简直比自己当主角还激动,发际线下高昂的额头锃锃发亮。
这下可忙坏了一众女同事,只恨今天出门前没把衣柜里最漂亮的衣服打扮上,不管已婚未婚,迎着别组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个个往洗手间补妆去了。
果冻扬着下巴也兴冲冲跟着去了,不过,别人手里都拎着化妆包,她却只带了个手机。
钟小俞跟在后面看得好笑,果冻生平第二大爱好便是八卦,经常挂嘴边的口头禅便是“我是一块砖,哪有八卦往哪搬”。
走廊尽头是老王的办公室,门敞开着,她上前敲了敲门。
“请进。”
老王抬头见是她,收了手机,笑得温和。
“小俞,有什么事吗?”
那笑有点怪异,怎么怪又说不上来,工作上她跟老王直接打交道的机会并不多。
“王总,晚上我有点事,想跟您请个假。”
老王闻言,颇为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认真,想必是真的有事,若是平时他也不会勉强,只是……他身体前倾,双手交握放在桌上,正色道:
“我能了解下具体是什么事吗?你也知道,池先生这次是带着大项目过来的,老板非常重视,你们所在的项目也是跟他们投行合作的,可以说,池先生此行的态度直接关系到客户对我们公司的评价,你看能不能尽量克服一下困难?”
言下之意就是池彦是代表金主爸爸来的,伺候不好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钟小俞最后自然是没请成假,蔫蔫出了办公室,聚餐怎么就不能少她一个了,还给公司省钱了呢。
推开安全出口的门,寻了台阶坐下,拨通舅妈的电话,那头说小禾苗醒来不见她还哭了会,她也不敢让他接电话了,不然又该好一顿哄。
“那我周五下班后就过去,辛苦舅妈了。”
舅舅去年夏天响应号召去援疆了,需要在那边定点大学支援一年,家里只剩舅妈一个人带着小禾苗,她白天有课的时候也分不开身,只能送托儿所,晚上再接回来。
钟小俞挂了电话,起身准备回去。
“学妹?”男低音突兀地响起,她身子一僵,刚刚进来的时候明明没看到人,还好楼道里的灯是亮着的,不然要吓死。
下一秒只来得及轻呼一声,就已被人抵至墙角。
池彦一手撑着墙壁,上半身欺近,高挺的鼻子离她的脸仅仅几公分。
男人身上淡淡的烟味夹杂着清新柑橘香扑面而来,钟小俞呼吸一滞,双手抵着他胸口,仰头撞进如墨般漆黑的双眸里。
她仅到他肩膀位置,因为背着光,他的脸隐在半明半暗间,表情不明。
“池、池先生,”她紧张地试图推开他,她讨厌陌生的烟味。
“叫我什么?”池彦的脸在眼前再次放大,转而附到她耳边。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后敏感的肌肤上,痒痒的,她僵直着身体不敢动作,距离实在太近,记忆深处某些被刻意遗忘的画面叫嚣着要冲出栅栏,脸颊微微发烫。
“嗯?”低沉磁性的嗓音再次催促道。
“池桑?”钟小俞有点不确定地说出一句日文,尾音还挑高调表示她不确定,听说新加坡那边是这么称呼他的。
池彦盯着她看了几秒,退后一步,拉开门出去,安全门被摔得“吱呀”作响。
身上压迫的气息陡然散开,钟小俞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他生什么气?难道是要她称呼“彦桑”?
晚餐在池彦一切从简的再三要求下,老王投其所好,就在公司附近一家知名酒店定了个包厢,吃的本地菜,口味清淡。
大老板没来,除了本组的同事和老王,还来了两个项目经理。
老王作为主陪,惯会活跃气氛,池彦话不多,偶尔浅笑回应几句,也会讲两句无伤大雅的玩笑话,倒不会冷场。经理们不知他脾性,都不敢贸然劝酒。
没有觥筹交错的热闹,大家轻松随意地聊着天,一时间包厢里欢声笑语,十分融洽。
“池先生原来是江市本地人?”年纪稍长的项目经理问道。
“是。”池彦点点头。
在场的听了互相递眼神,不是外籍身份能签到新加坡总部那得多优秀。
“池先生实在太优秀了。”春子掩口笑得甜。
“学长念本科的时候就是我们学校风云人物之首呢。”林宛儿不甘示弱,彩虹屁夸起来。
坐在东侧的果冻扯扯旁边的钟小俞,悄声说:“听他们说,小婊砸这次是志在必得啊,毕竟这群女人里外形条件属她最好了。”
“哦。”钟小俞瞥了眼主位那边,暗自翻白眼,缺人夸吗?笑得那么灿烂,手下用筷子狠狠戳了戳米饭。
果冻见她嘴上说不在意,眼神却很诚实,露出“老娘早看穿你了”的表情,宽慰道:
“放心,凭我的直觉,池神不喜欢绿茶婊那一挂。”
果冻和林宛儿虽是工作搭档,两人却一直不大对付。只因果冻看上公司里新来的一个花样美男,还没来得及下手就被林宛儿横刀夺爱,自此结下了仇。
就着果冻说不完的八卦,钟小俞继续埋头苦吃。不得不说,这家菜的味道的确不错,尤其是葱溜猪肝,猪肝被处理得很嫩,而且一点也不腥,她忍不住又伸出一筷子。
圆盘突然转动起来,她举着公筷的手僵在半空,犹豫着是尴尬地收回来还是夹点别的菜掩饰一下,转眼却见那道菜又转回来停在了面前。
一抬头,正对上池彦戏谑的眼神。
笑什么笑,姑奶奶我就喜欢吃内脏。被人拆穿的感觉很不爽,她飞快夹起菜,也不道谢,恨恨挖了一勺米饭送进嘴里。
江大东门门口有家小炒店,她每次去必点爆炒猪肝,要么就是爆溜肥肠,红红绿绿的辣椒配上色泽鲜亮的猪大肠,软韧肥嫩,怎么也吃不厌,而他总是嫌弃不已还要冷着脸去付账。
钟小俞再不敢去夹菜了,将剩下的白米饭就着汤汁吃了好几口,又等了会,心道这下应该不会注意到我了吧。怎料一眼投过去又对上了池彦的目光,分明是有意逗她!
晚饭结束,宾主尽欢,出酒店时,天色尽黑。
春寒料峭,一出大厅,刺骨寒风猛地袭来,钟小俞未防备冷不丁被灌了口冷风,不禁打起嗝来。她捂着嘴将脸缩进围巾里,慢腾腾跟在队伍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