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叔叔》一塘雪

2、古树下，正悠扬

　　“再让我看见你小子欺负东子和大军，把你门牙打丢！”老爸一边挥着拳头，一边扯着脖子吼道。
　　“华子哥，我俩真没事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陈学军看着被华子哥一脚踹翻在地的已经开始瑟瑟发抖的同班同学，心虚的拉了拉他的手臂。
　　“你们两个怂玩应儿，二打一都能输！以后可别说是我弟、是我同桌。老子可丢不起那人！这要不是我路过，我看你俩今天的脸就得撂这儿！怕？有什么好怕的！就这小兔崽子，什么玩应儿！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杨卫华也是照打不误！”说完又补踹了两脚，然后一把搂过大军的肩膀，把他的头夹在咯吱窝下，扬长而去。
　　被夹得的快要窒息的大军，冲着躲在角落暗中观察的叔叔摆了摆手，意思是让他赶紧回班里去。
　　大军心想“这要是让他哥再看到他那个怂样，估计挨揍的人就不止地上那一个了。”

　　时间一晃就来到了八十年代初，那一年老爸十五岁，上初三，叔叔十三岁，才刚刚升入初中，念初一。
　　而那个正被老爸夹在咯吱窝下面矮了他整整一头的陈学军，其实也只有十三岁。但是，他是老爸的同班同学，而且是同桌。

　　其实陈学军曾经是叔叔的同班同学，可是他自小就显露了学霸潜质，连跳两级，便成了老爸的同班同学。
　　因为大军年纪小，学习成绩又好得离谱，每次考试都要高出第二名几十分，再加上脑子灵活，尤其是给女同学讲题，娓娓道来，逻辑清晰，比老师讲的还要清楚明白，班里的女孩子都和他关系很亲近。越是这样，那些调皮的男孩子就越是反感他，总是找各种机会欺负大军。那一天，刚好叔叔来找大军玩，结果两个人就一起被欺负了。

　　大军刚升入初三之后，班主任就搞了个两人学习小组，想让学习好的同学带一带学习差的吊车尾，就这么把大军和老爸调到了一桌。
　　可惜老爸他俩还真就是一文一武，分工明确，各有所长，愣是谁也带不动谁。但是对于大军来说，有了华子哥这么一个强有力的靠山，班里的小无赖们就再也不敢招惹他了。
　　大军和华子哥同桌的日子很短暂。班主任时常被老爸的不学无术气的七窍生烟，很快就由着他自生自灭了。
　　于是读着读着，大军就被调到第一排做他的班级楷模，而华子哥则开始了盘踞最后一排喝啤酒吃烤串儿的日子。

　　“大军，你那么怕我哥干啥，他也就是会打架而已，这个地方，不灵光！”叔叔一边看着前面呼朋引伴大呼小叫的亲哥，一边趴在大军耳朵边小声嘀咕。
　　大军回道：“华子哥其实挺仗义的，要不是他，咱俩那天指不定被欺负成什么样呢。不过你以后也别参与这种打架斗殴的事情了。我给你捋一捋这其中的利害。”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叔叔眼前晃了晃，煞有介事地说：“你说你出手了吧，就你这小身板一定会被打得满地找牙；你说你逃跑了吧，要是被华子哥知道，也还是会被他打的满地找牙。总之，最后都是被暴打一顿。而且你也知道，在你哥的脑子里，爷们儿气概那比啥都重要。”
　　叔叔没有接话，侧过头去给了大军一个大大的白眼。接着他一把搂过大军，俩人晃晃荡荡的往家里走去，刚走进胡同，迎头就碰上急匆匆出门去上夜班的清卫国。

　　叔叔和大军赶紧问好，“清叔叔上班去啊，您慢走啊！”
　　清卫国一边骑上自行车，一边朝着他们笑着说：“你们没事儿多去我家玩，啊。”
　　叔叔嬉皮笑脸的连声应道：“嗯呢！妥了！这就去啊！”
　　等清卫国走远了，他立刻翻着白眼，对大军说：“清安那小子整天气死沉沉的，一棒子打不出个屁来。没劲着呢。我才不去他家玩咧。还玩！有啥可玩的！”
　　大军盯着叔叔，很认真的摇了摇头，说：”我倒觉得那小子是个狠角色。他妈不是在日本吗。估计家里条件挺好的，兜里总有零花钱。有一次我看见他被一群小流氓抢劫，都比他高出至少一个头。”他边说边伸手在头上比划了两下。
　　“我当时是真的害怕，就躲起来偷看，心里也是干着急。谁知道那小子是真爷们儿，被一群人连踢带踹的愣是一声没吭。然后突然有一个小流氓开始“呜嗷呜嗷”叫唤，其他人就散开了。大家这才发现那小子正死死咬着其中一个小流氓的耳朵，一脸的凶神恶煞，死活不松口。”大军“嘶“了一声，忍不住摸了摸耳朵，好像被咬住的是他的耳朵一样。
　　“后来那群流氓都被搞怕了，把抢走的钱给他丢在地上，清安这才松了口，那群人只好骂骂咧咧的散开了。那小子拍拍屁股站了起来，用袖子擦了擦嘴边的血，然后慢吞吞的蹲下去把散在地上的书本，钱，一点点捡起装进了书包里，又规规矩矩的把书包斜挎在身上。然后他一转头就看见我了！那个眼神是真吓人，活像个大狼狗，闪着绿光！阴森森的！我被吓的都没敢跟他打招呼。” 大军说完，下意识的咧了下嘴，吞了口口水，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叔叔不以为然地冷哼了一声，骂道：“不叫的狗——暗下口！”
　　大军反击道：“我看你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哈哈哈，我看咱俩这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叔叔大笑起来，矜着鼻子学了声狗叫。
　　“旺！”响亮的“狗叫声”顺着弯曲的胡同回荡了几个来回。
　　“嗨！咱俩这怎么跟狗干上了！老说他干啥！走走走，咱们去杀一盘球！”说完，叔叔就迫不及待地拽着大军，冲向了乒乓球台。

　　等他们到了乒乓球台，清安和亚杰正打的激烈。
　　清安穿了一件白衬衫，十三岁的清安比旁边王氏姐妹花儿还要白几个度，五官清清淡淡，干干净净的。
　　虽然他的动作幅度很大，但是脸色如常，甚至连一点汗都没流。而亚杰的个头已经和清安差不多了，手长脚长的，和站在一旁观战的亚文一模一样，几年里迅速的出落成大姑娘的样子，明媚艳丽。
　　亚杰虽然穿了件花裙子，但丝毫不影响她的发挥。她最后以一记有力的扣杀终结了比赛。
　　清安一边冲亚杰竖起了大拇指，一边笑着跑过去捡球。
　　亚文在一旁娇俏的拍手叫好。

　　叔叔对着大军做了个鬼脸，讽刺道：“这就是你刚才说的狠角色……”嘀咕完又是一记白眼，接着他三步并作两步，撸胳膊网袖子，从清安手里一把夺过球拍和球，嚣张得嚷道：
　　“你看清安被打懵了吧！对付亚杰这种老油条，非得我出马不可！”说罢，立刻就和亚杰开战。果然没几下就把亚杰打的全无招架之力。
　　最后亚杰满头大汗，叉着腰摆摆手，气喘吁吁地说：“东子！你可真行！不打了，不打了。”
　　“下一个！”叔叔洋洋得意的抬起下巴，挑衅地扫了眼球台旁边的观战的三个人。

　　清安和大军小声嘀咕了一句，然后他笑着接过亚杰手里的球拍，说：“我来。”
　　叔叔一见是清安，立刻露出了不屑的表情。
　　“我手下败将的手下败将，必然也是我的手下败将！看招！”
　　可万万没想到，清安像是突然变了个人，动作快速有力，眼神犀利狠辣，没几下就给叔叔来了个零蛋。

　　“…………”叔叔被清安彻底打懵了，莫名其妙的怔在原地，大张着嘴巴，困惑的望着清安。而场外的大军和亚文、亚杰早都笑岔了气。

　　“东子，你真以为清安打不过亚杰啊！人家那是让着女孩子，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呢，和女孩子也挣个你死我活的！哈哈哈。”亚文娇滴滴的瞪了眼叔叔，然后跑过去递了条手绢给清安擦汗。她站在清安旁边，得意洋洋的冲着叔叔大笑起来。
　　“清安！咱俩再整一局！我就不信这个邪了！”叔叔开始了胡搅蛮缠，清安也好脾气的一直陪着他玩。
　　那天，叔叔缠着清安一直打到太阳下山，一直打到大家再也看不清球飞到了哪里，一直打到胡同里此起彼伏的响起了“XX，回家吃饭啦！”的声音，这才作罢。
　　结果可想而知，叔叔被打的蔫头巴脑了好几天。

　　接下来的日子，叔叔每天都会准时出现在清安家门口，生拉硬拽的把他拖到球场，不打赢不罢休。
　　日复一日的练习，叔叔的球技进步飞速。清安放的水越来越少，俩人说的话越来越多，胡同里没心没肺的说笑声，也越发热闹响亮起来。
　　正是因为这一场场球，让叔叔，清安，大军，亚杰和亚文几个人，真正地走到了一起。因为家里长期没有大人，清安的家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为了他们的根据地。

　　叔叔第一次去清安家里，一眼就看到了桌子上的一块大白兔奶糖，肚子里的馋虫就开始作祟，只把叔叔馋得口水直流。但碍于面子，叔叔也只能偷偷吞口水，始终都没好意思开口。
　　等他们再去的时候，一进门，清安就捧出一个大塑料碗来放到大家面前。里面满是各类在当时稀罕的不得了的零食，什么牛皮豆，大辣片，最多的就是大白兔奶糖。
　　清安总是会顺手把那个大塑料碗放到叔叔旁边。那个时候的叔叔整天没心没肺，大大咧咧的，哪会注意这些细节。
　　等到后来时过境迁，回忆起年少的时光，叔叔才渐渐明白，自己错过的，何止是那一块奶糖。

　　有一天，大家如往常一样，放了学就一头扎进清安家里，吃吃喝喝，玩玩闹闹。清安突然一脸神秘地说：“给你们看个好东西。”
　　说完，他快步走回自己房间。过了一会儿，他从房间里拎出了一个四四方方，银色和黑色相间的“大件儿”来。上面有一些圆圆的，方方的按钮，两端各有两个巨大的圆型喇叭。

　　“录音机！”
　　“我姐他们同学也有一个！”
　　亚杰亚文姐妹你一言我一语地激动的说。
　　“清安真有你的，哪弄来的啊？”叔叔从清安手里接过录音机，好奇地摆弄起来。
　　“我老妈托人给我寄来的，这还有两盘磁带。”清安说着拿了两盘磁带出来。大军，清安，叔叔，亚文，亚杰，他们五个人不约而同的围了过来。这两盘磁带的封面是同一个笑容甜美的圆脸美女。封面上都用繁体字写着“邓丽君”三个字。其中一盘封面上还写了几行小字：
　　“甜蜜蜜
　　你在我梦里
　　寄予多情人”

　　另一盘上面写了四个黄色粗体的大字：
　　“小城故事”。

　　大家好奇地传看着这两盘磁带。
　　亚文有些担心的嘱咐道：“咱们得小点儿声听，我爸说邓丽君的歌是靡靡之音，是……是……是黄|色歌曲……”说到黄|色的时候，亚文的脸“腾”的红了。
　　听她这么一说，大家的好奇心反而更强了，身体都不约而同的前倾，都想对这所谓的“靡靡之音”一探究竟。
　　最后磁带传到清安手里，他撕开了包装。打开之后，是两盘红白相间的磁带，里面还附了歌词纸。
　　叔叔打开其中一张，一眼就看到一首名叫《古树下》的歌词，立刻就被那歌词里的意境抓住，一时竟有些呆了。

　　“一阵晚风一阵凉
　　晚风悄悄问夕阳
　　是谁站在古树下
　　默默凝视在远方”

　　“那我现在开始放了啊。”清安把其中一盘磁带放进了录音机，按下了播放键。
　　从《甜蜜蜜》一直到《梦向何处寻》，那或轻快或缠绵的节奏，那甜美温柔的嗓音，缓缓从录音机里流淌出来。
　　那歌声好像一根轻盈的羽毛，不断的撩拨着他们的心。甜蜜、悲伤、羞涩、难过等种种复杂的情绪在他们心间荡漾开来。
　　几个人竟都痴痴的望着录音机，一直到一面的音乐放完，录音机播放键“咔”的一声弹起，才把他们推回到了现实中。
　　大家呆呆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无法讲清楚道明白当时的感受。
　　也是从那一刻开始，那个被邓丽君甜美的歌声沉醉的傍晚，就深深的刻在了几位少男少女的记忆中，成了他们少年时期最为温馨的回忆。

　　“甜蜜蜜 你笑得甜蜜蜜
　　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开在春风里

　　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
　　你的笑容这样熟悉
　　我一时想不起
　　啊 在梦里

　　梦里梦里见过你
　　甜蜜 笑得多甜蜜
　　是你是你梦见的就是你

　　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
　　你的笑容这样熟悉
　　我一时想不起
　　啊 在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