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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解药 ...

  •   云景在睡梦中发现自己怀内纸鹤异动的时候险些把自己舌头咬掉,他连忙把纸鹤放出去,跟着它跑了起来。
      他从许敛处出来到现在,两年半,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阿环失踪三年,可情识未灭,足以说明他还活着。
      ——这的确是个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奇迹,但纸鹤没有办法感应到。
      可能是距离太远,可能是阿环身体虚弱。
      云景在使着自己并未修炼到位的御风术,跟着那摇摇晃晃飞在前边的纸鹤,当天半夜,双双停在了池香镇。
      镇北侯府。
      紧闭着的是两扇钉满金色门钉的黑色大门,远看这屋子青砖黑瓦,墙体和房檐雕着各式的花饰,写着镇北侯府的牌匾上方的棚顶,还有镂空的栅栏镶嵌在上面。
      两侧涂着红漆的木头柱子,一个人都抱不过来……
      可真是气派啊。
      云景感叹一番,心知此时月黑凤高,夜深人静,不能大大方方敲门而入。
      且不说这样会打扰人休息,就算把全府都折腾起来,自己也未必进得去。
      他看了一眼侯府的院墙,怎么也有三米多,绝不是一般人进得去的。
      他挥挥衣袖,自己与纸鹤已然进入侯府后花园。
      园中除了有大量梅兰竹菊,还十分整齐地种着许多叫不上来名字的花,香气扑鼻,叫人不忍离去。
      纸鹤却丝毫没有眷恋,径直奔向了姜启所住的东院,停在了门口,不动了。
      云景缓缓将纸鹤放入房中,不消片刻,携纸鹤离去。
      他甚至都不关心那屋里睡着的人是什么模样,转眼就消失于侯府。
      当第二天的阳光悄然现身,曹环才头脑清醒地发现自己昨天竟然睡着了。
      他的眼睛由于困顿一时难以睁开,只能闭着双眼费劲地撑起酸疼的身体,坐了起来。
      哦想起来了,昨天恪言的义父喂我吃了药。
      他的义父?!
      曹环眼睛猛然睁开,并不是自己记忆中红衣人的样子!
      那红衣人又老又丑,怎么看都不像是昨天那人……
      “阿环。”
      他的背后突然传来了声音,生生将他一团乱麻的思绪揉了起来扔掉,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多少个日日夜夜里牵绕在耳边的声音,曾多少次用这样平平淡淡的口吻叫着自己的名字,已经在脑内想象过无数次再次遇见,可这个场景就这样突然降临了。
      整个世界仿佛突然静止,而自己,也犹如被定格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摆弄手脚的木偶人。
      直到他突然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熟悉的腊梅香。
      世界突然喧闹起来,身上的千斤担被卸了下来。
      终于找到了,他想。
      他将自己僵硬的胳膊抬起,想要开口叫一声师父,却无奈地发现自己做不到了。
      身体动不了,声音发不出,甚至脑袋都开始越来越重,眼皮上下打架两个回合之后,又睡着了。
      “出来吧,许敛。”
      云景将曹环放回床上躺着,向着背后一墙之隔的门外站着的许敛说道。
      许敛也没躲,笑着走了进来:“你听到了我?”
      “也是,传闻景少爷近年喜欢寻仙问道,连绳子都绑不住你,隔墙见人又算什么?”
      云景依旧背对着他,慢慢将弯着的腰直了起来:“他的蛊,只有你能解。”
      “你费尽心思从我身边逃开,又轻易为了他回来?”
      云景心下叹气,转过了身:“许敛,我怎么说你才明白?人生世间,日失一日,去生转远,去死转近,前尘旧事,去就去了,无需执着。”
      “你若真忘得掉,现在何必救他?日后不也一样不记得!”许敛一动不动地盯着云景,说出的话那么大声,脸上却未见怒意。
      他不得不承认,每次见到云景,都是一种享受。
      他不用活在虚妄的幻象中,眼前人真真正正看得见、摸得着。
      他轻轻拽住了云景自然垂落的袖子,说了句:“你能陪陪我吗?”
      “我时日无多,就把你叫来了,哪知就这副身体,竟然又熬过了三年,”
      云景却将自己的袖子抽了回来:“心清,自然六欲不生。”
      许敛低下了头,过了一会便哈哈大笑起来:“走火入魔的到底是我还是你?”
      眼前人却面无表情看着他,那一瞬间许敛觉得云景可能真的成了仙,高高在上,俾睨众生。
      一如以往。
      主仆之间谈爱,从来就不能平等,自己从始至终都是被摆弄的那一个,他要如何,便如何。
      许敛十分悲哀地伸手抚上了自己的眼睛,修得滔天禁术又如何,折了自己的命,依然换不回那人的平等相待。
      自己执着复仇,只是要证明给他看:我并不只是一个身份低微的下人,我也有自己的本事,我也可以保护所爱之人。
      二人谁都没有说话,过了很久,许敛才认命般地说道:“我错了,景少爷。”
      是我贪求太多,是我在攀龙讬凤,自古阶级门第高不可越,又怎么会突然间滑了坡,等着自己跨呢?
      云景看着他的表情,终是开了口:“情爱是真的,恨意也是真的,如今我都放下了,也是真的。”
      “我盼你今日认的错也是真的。”
      “否则你杀他,他的后代又来杀你的后代……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头?”
      “云家也好,肖家也罢,只是一把刀,更何况那拿刀的人早已被你屠掉满门,只剩这么一个孩子,何必再为难他?”
      许敛其实并不准备为难他,曾经的愤恨,嫉妒……所有的情绪都越来越淡,否则也不会将曹环留了活口送走,也不会这么多年都没有对肖府动手,唯有对眼前人的思念逐渐加重。
      他知道自己寿命将绝。
      ——情蛊将要衰亡时,会将自己欲望无限放大,直至膨胀而死。
      世间哪有将情爱转移给别人的办法呢?
      他对曹环种下的,其实是双生蛊。
      双生蛊一旦进入人体,只需一天,便融入骨血,与宿体同生活,共死亡,即使将它取出,都逆转不了这个结局。
      许敛体内为母蛊,曹环为子蛊,因此曹环可以感受到自己对云景的依恋。
      子蛊若死,不会影响母蛊;母蛊若死了,子蛊也就死了。
      云家禁术对许敛身体影响太大,即使是情蛊这种顽强的生命体,也终究敌不过它的经年折磨。
      许敛低垂着的头微微扬起,抬眼看着躺在床上的曹环,为这样年轻的生命感到惋惜,也为他会与自己同时死去而心生期待。
      这样云景将永远不会忘掉自己。
      “你执着于救他之时,还记不记得自己尚有亲人在世呢?你已经忘了,可我记得。”
      “我几乎月月去看她,替你看看她过得好不好,竟然没有一次能遇到你。想来,你从没有去看过她。”
      “九个月之前,她去世了。”
      云景的睫毛不可察觉地轻颤了一下。
      “景少爷,你没有亲人了。”
      “几个月、或者几天之后,”许敛眼神看向了曹环,“连他也要死了,到时,你尽可随心去做想做之事,寻仙?问道?再没人能拌得住你的脚。”
      只有他死,你才能真的无所欲。
      “仙道贵生,无量度人。其实修炼成仙不仅通过炼制丹药,积累功德也是其一。你身上杀孽太重,他日轮入第五道,便永无解脱之日。”
      神入天为神道;神入骨肉为人道;神入禽兽为畜生道;神入薛荔为饿鬼道;神入泥黎为地狱道,此为第五道。
      身有等殊,寿有长短。既生复灭,既灭复生。转转不悟而世世堕落,则失身于异类,透灵于别壳。至真之根性不复于人。
      傍道轮回,永无解脱。
      许敛,我也在救你。
      “阿环命数本不该如此,否则我不会强留他。告诉我,解蛊的办法。”
      “你将融于蛊毒的情识取出,如今已将近四年,”许敛摇了摇头,“若不是与姜启朝夕相处,眼下你也看不到他了。”
      “所以你把他送到我们行军队伍,是为了让他活着?”门外传来一道年轻的声音,云景不由得眯起了眼,看向逆光而来的人。
      许敛却没有转身,他闭上眼睛,抬起了头,喉结被颈间松垮的皮肤覆盖着,轻微上下滑动,“是啊,年纪大了,越来越不忍心。”
      “那现在到底该怎么办?义父。”许恪言也着急起来。
      云景却小声念着:姜启。
      当初纸鹤错认,难道是黎一与他相处太近,难以分辨?
      许敛看透他心中所想:“姜启身上所戴为上好和田红玉,邪灵难近。别说你的纸鹤,即使让我去取他情识,都无法做到。”
      “那刚才我喂曹环服下的……”
      “你怕是没有融掉姜启的情识。”许敛一边说着,一边走向曹环,伸出手摸了他的颈间,脉搏和眼睛。
      竟然真的有?
      许敛又仔细确认了一遍,十分确定,姜启的情识已经被融入曹环体内。
      当场只有云景露出了笑:“那他有救了?”
      许敛看着他也笑了起来:“我会尽力。”
      说完便缓缓伸出了藏在袖中的手,暗黑,粗皱,与他紧致年轻的脸形成鲜明对比。
      身旁二人并未有一丝惊讶,一个以为他修得驻人容颜的法术只驻了面上那张皮;一个知道他偷学禁术加速衰老如今只是戴着易容后的面具。
      就在许敛准备将手掌放下融蛊杀蛊时,另一道力阻挡了自己。
      “义父,你从未告诉过我,替人融蛊会怎么样?”他死死地拽着许敛的手腕,不让他做下一步动作,“曹环的情识已经被蛊毒吞并,只能用姜启的情识替换,可姜启怎么办?”
      许敛不理睬他,暗中与许恪言较着劲,最后实在不愿浪费时间,从体内借了一股真气,将许恪言打出了三米远。
      “义父!”
      许敛依然不搭理他,一边伸出手掌抵向了曹环额头,一边看着云景:“云景,你要救他,我愿意帮。”说完又看向了许恪言。
      “至于姜启,他活不成了。”
      云景立刻一甩袖子打断了他,沉声说道:“一命换一命的法子,没有必要。”
      许敛似乎很诧异,他挑了一下眉毛:“哦?那不管他了?”
      云景的目光从曹环身上移开,微微睁大双眼看着许敛,似询问,似不甘……各种情愫混杂。
      许敛不由得胸中一钝,点了点头:“别无他法了。”
      三人许敛看着云景,云景看着门外,许恪言看着曹环,一动不动地站了很久。
      终于,云景打破了屋内的沉闷,他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走到了曹环床前,俯下身子,将纸鹤拿了出来。
      “原先我以为,是你强行破坏了他的命格,这孩子明明看上去是非富即贵的骨相,却因为你我,成了这样。”云景用眼神细细描画着曹环的每一寸,发顶到下巴,左边脖颈处的小痣到右耳旁微微凌乱的发,他五岁时哇哇大哭的模样逐渐与现在重合,一模一样。
      “现在发现,这就是他的命。善恶因果,不是那么容易讲得清。”
      此时纸鹤已将姜启的情识取出,云景指了指姜家的方向,它便飞出去了。
      云景从自己怀中掏出一枚小巧精致的葫芦,轻轻揣进了曹环胸口,那葫芦金光一闪,霎时间就在人体的皮肤上消失不见了。
      这是云景两年前曾救下的一位仙人赠予他的宝物,说只要带着它,将来便可过金桥,真正长生不老。
      传言第十殿转轮王掌握着金桥、银桥、玉桥、石桥、木桥和竹桥。
      金桥给在世时修炼过仙法、道法,积有大量功德的人通过,以升仙或成道;银桥给在世积聚功德、善果、造福社会的人通过,成为担任神职的地神,得享人间香火;玉桥给在世集聚了功德的人经过,转世为有权贵之人,享富贵荣华;石桥给在世功过参半的人经过,投身平民百姓,享小康之福;木桥给在世过多于功的人经过,投身贫穷、病苦、孤寡的下等人;第六道竹桥给伤天害理、恶贯满盈的人经过,分作四种形式投身:一为胎,如牛、狗、猪等,二为卵,如蛇、鸡等,三为虱,即鱼、蟹、虾等,四为蚊、蝇、蚁等。
      阿环虽未修炼仙法,可也不是恶贯满盈之人。将这葫芦给他,金桥过不得,最差也能过石桥,下一世,便免去受苦。
      云景并不知道人死后究竟是怎样的世界,此时也只能如一位父亲般,将最好的希望送给自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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