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喜欢你的脸》一叶知因

1、百花宴

　　御花园中花团锦簇，不时清风拂过，携来阵阵浅淡花香。

　　一队身穿宫装的漂亮小姐们规规矩矩地低眉垂手站成三排，偶尔有几个耐不住性子的悄悄掀掀眼皮，去看上首的两个妆扮华丽的女子的面色。

　　上首正中坐着的女子一袭明黄色衣裙，头顶九凤冠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晃眼。她红唇勾起，身子稍稍偏向坐在身侧的另一位宫妃：“悫妃，你瞧下面这些姑娘们哪个更好啊？”

　　身着宝蓝色宫装的悫妃闻言只低眉恭顺道：“这些孩子们都是名门闺秀，臣妾觉得个个儿都极出挑，可以说是‘乱花渐欲迷人眼’了。”

　　“悫妃一向最会说漂亮话。好吧，既然都出挑，总要再挑一个最好的才行。”皇后显然本来也并没有打算从她嘴里听到一个确切答案的意思，只又似玩笑道，“不过要说到挑选漂亮女孩子，谁又能比得过你家的离离呢？”

　　她似乎是突然来了兴致，脊背又挺直了些，笑道：“莫不如现在就请九公主殿下入宫，由她来帮她的太子哥哥挑一位合适的太子妃吧？”

　　悫妃面色不改，只浅笑道：“皇后娘娘说笑了。离离那孩子年纪小，个性又幼稚不懂事，平日里胡闹也就算了，哪担当得起挑选太子妃这样的大事呢？”

　　皇后掩唇笑了笑：“哎，你这个做母妃的未免太低估自己的女儿了。”

　　她将眸光投到站得整整齐齐的贵女们身上，笑道：“瞧我们光顾着说话，倒叫这群女孩们站在这儿拘谨得很。本宫倒也要好好问问，这群姑娘们知不知道咱们九公主的盛名啊？”

　　她目光如有实质，径直落在第一排中间一身浅碧色衣裙的女孩儿身上。

　　既是已经站在第一排中间的位子，便已说明了这位是太子妃的首要人选之一，身世容貌自然也都是一等一的绝佳。而她正是京中第一美人，刑部侍郎孟直之女孟曦。

　　贵女们眼光相互瞟了瞟，哪个也不敢率先开口，心里却也是百转千回，仔细揣摩着等下若是被点到了名字应当如何应答。

　　若是说起这位九公主殿下陆离离，在满京城都算是大名鼎鼎了。说来也算是惹人非议，她名声如此如雷贯耳，却也不是因为她如何才华横溢德才兼备，却是一些不入流的绯闻琐事。

　　这位九公主殿下陆离离年方十四，还有不到一年便当及笄，却还从未被论及婚嫁之事。其中虽也有其备受皇帝宠爱不舍早早嫁她出去的原因，却也少不得她那好女色的怪癖……

　　想到这里，孟曦不由得淡淡勾了勾唇角。

　　众贵女心下犹自盘算，忽然又听到悫妃淡淡道：“皇后娘娘，离离无才无德，哪来的福分让这群贵女们耳闻呢？”

　　皇后轻飘飘瞟了悫妃一眼，一侧嘴角隐晦地勾了勾，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嘲意，面上却还是笑意盈盈，只侧头对身边的大宫女道：“九公主现在应当在宫中吧？你亲自去叫她来。宫里头没有与她年纪相近的姐妹，好容易得了这个机会，也让她能陪着同龄的姑娘们一同赏赏花。”

　　大宫女规规矩矩行了个礼，道了一声“是”，便动身去了。

　　皇后不经意般又瞥了悫妃一眼，见她果然是依然低眉顺目不发一言，便又眼含笑意道：“好了，本来叫你们是来赏花的，现下你们直挺挺站得这样规矩，便也没什么趣味了。不妨一个个说来，觉着这御花园中哪种花开得更好啊？”

　　相邻的几个女孩子们互相试探地瞟了瞟，谁都不敢首先做出头鸟失了分寸。

　　“怎么？哪个先说啊？”皇后仍然语带笑意，“本宫记得，悫妃平日里最喜欢桔梗花。她宫中种得到处都是，只可惜在御花园中却不多见，想来你们是没有眼福得见了。只可惜这花生得矮小，经常不小心便践踏了去，未免娇气。本宫可是不敢养的。”

　　“所谓‘各花入各眼’。臣妾不过喜欢她只不过小巧些惹人怜爱，又带着点儿香味儿。”悫妃仍恭顺道，“这些孩子们自然也有心仪的花卉。今日她们才是主人公，皇后娘娘也不必再来打趣臣妾了。”

　　皇后微微一笑并不答话。花园之中沉默了片刻，忽然一个女孩子大着胆子上前施了一礼道：“悫妃娘娘如桔梗幽雅淡泊，皇后娘娘如牡丹国色天香。正是两位娘娘倾城之姿，才更显名花相贵，臣女等萤火之辉，怕是会埋没了御花园中的姹紫嫣红。”

　　她既然壮着胆子先声夺人，这一通言语自然也经了一番锤炼打磨，可说出口来还是忍不住心下惴惴。感到两位娘娘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更不敢逾矩去看两位娘娘的神色，只维持着端庄温婉的姿态任由评判。

　　孟曦在心底不由得轻轻摇头叹气。

　　便是只从方才的只言片语之中便应当听出，皇后与悫妃二人虽不能算是势同水火，终究也不是如何和睦。悫妃尽管一直恭顺有礼，却是一团轻飘飘软绵绵却不为所动的棉絮，反而比笑里藏刀的皇后更让人感到深不可测。

　　这女孩子一通恭维话下来，本应是想着两头讨好，只怕这回是两头都讨不得好了。

　　果然，沉默了片刻后，皇后笑吟吟搭腔道：“齐尚书家的女儿果然是个聪慧伶俐能说会道的。只可惜啊，本宫倒也不算有多喜欢牡丹花。唉，我可真羡慕悫妃妹妹，怎么就没个人也说说本宫是个幽雅淡泊、宁静致远的呢？”

　　她话音刚落，豆大的汗珠便从这位齐小姐的额头细细密密地渗出来，染了胭脂的红唇此刻都苍白了许多，微微颤抖起来。

　　果然。

　　孟曦不由投向她一个有些怜悯的目光。

　　她早就听闻，这位齐小姐是家中独女，上头只有三个哥哥，可谓家中掌上明珠。更何况她刚刚及笄，心思更是纯粹澄净，在这种场合下不免透出一股子傻气了。

　　这位齐尚书，纵然调教了一身的周全礼仪，在这方面上也算是教女无方了。

　　孟曦收回目光，继续沉默着维持周身的端雅气度。

　　沉默渐渐蔓延成无止境的尴尬与为难。贵女们之间也渐渐维持不住安稳气度，显出几分躁动不安来。那位齐小姐更是泫然若泣，两滴泪珠颤悠悠挂在睫毛上，只是被强自抑制住不敢落下。

　　“母后！”

　　便在此时，一声清亮爽朗且尚带着稚嫩的女声忽然响起，打破了这长久的静寂。

　　孟曦不由得稍稍抬了抬眼去看。

　　一道红色只风一般地倏忽从眼前晃过。她定睛细瞧，才看到眼前的这个女孩子柳眉星眼，黑瞳晶晶亮亮，带着无限的活泼灵气。脸颊上浮着健康的淡淡红色，似乎是因刚刚一路小跑的缘故。在她身后，原本站在皇后身边的那位大宫女正提着裙摆气喘吁吁地跟在后头。

　　孟曦瞬间便反应过来，这位便应当是当朝九公主陆离离了。

　　皇后见到这一道红风刮过来，亲昵地招了招手道：“是离离来了！来，上母后这里来吧！”

　　陆离离本就是奔着她而去的，此时得了召唤，便只是粗陋地行了个礼，便一下冲过去挽住皇后的胳膊娇声道：“母后！你说今天来了许多漂亮姐姐，儿臣这马不停蹄地就赶来了！”

　　皇后脸上笑意更甚，慈爱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声道：“这些小姐们是来赏花的，一会子也跑不了，倒让你这样火急火燎的。对了，你母妃还在这儿呢，你惯没规矩的，也不知道同她见礼。”

　　她目光在悫妃身上稍稍扫过，竟似带着些许得意。

　　“儿臣便是没规矩，不还有母后宠着儿臣吗？”陆离离嘻嘻笑道，“方才儿臣给母后见礼，自然也带着母妃那一份儿了！母后可别再说儿臣了。”

　　“你啊——”皇后无奈笑着点了点陆离离的鼻子，“你母妃最守规矩，倒生出你这么个调皮鬼，可没少叫你母妃生气吧？”

　　陆离离又嘿嘿笑了两声，从皇后身侧探头望了望，“咦”了一声又道：“母后，那位漂亮姐姐怎么了？怎么站在队伍外头还低着头？儿臣都瞧不清她模样了。”

　　皇后淡淡一瞥，便道：“低着头确实看不清脸，抬起头来让公主瞧瞧你的容貌吧。”

　　她语气却也还算得上是和善，但措辞却多了些轻佻随意，仿佛面对的是花楼里的歌舞伎而非一位名门闺秀。

　　齐小姐有些屈辱地抿了抿唇，终究还是微微扬起了下颌。

　　“嗯，果然是漂亮姐姐！”陆离离拍了拍手欢喜道，“难怪她要站出来呢！向来是这些姐姐当中最漂亮的那一个了！”

　　皇后哼了哼道：“是不是最漂亮的倒难说，嘴倒是快，能说会道得很呢。”

　　齐小姐瑟缩了一下，内心愈发悔恨为何方才要出那一通不必要的风头，闹成现在这般骑虎难下。此时无论说什么或不说什么，怕已经都得不了什么好了。

　　却在此时，陆离离竟微微撅起嘴撒起娇来：“母后，儿臣也是个能说会道的呀。母后怎么只夸奖这位姐姐，难道儿臣不如这位姐姐吗？”

　　“你啊，这样的小事你也要同别人争，数你的小嘴最甜行了吧？”

　　陆离离又嘻嘻笑了笑，腻歪在皇后身侧的娇小身躯又站起来，几步凑到齐小姐的面前，又探头往贵女群中张望一圈，随即叹了口气道：“姐姐是漂亮得紧，但还不算顶漂亮的一个。”

　　说罢，她伸出手捏住齐小姐的衣袖，牵着她慢慢回到队伍当中去。

　　孟曦心下一动，目光试探地投向这位笑意盈盈的九公主殿下。

　　皇后在旁侧笑道：“本宫便知道，咱们离离是个最会挑美人的。这次你来可好了，本宫同你母妃都是老眼光了，你们年轻人是有自己年轻人的审美。你便帮帮母后，替你太子哥哥挑一个太子妃吧！”

　　陆离离眼中一亮：“母后是叫儿臣替二皇兄选个漂亮媳妇吗？”

　　皇后含笑点点头：“正是。”

　　“那儿臣可得好好看看！”陆离离说着，兴致勃勃地上下打量起这些闺秀们。

　　几位贵族小姐们显然不耐这般上下打量的审视视线，眉目间也显出几分焦躁来。但想着这位不着调的九公主殿下却定着选太子妃的大事，又不得不维持好周身的礼仪气度，嘴角也勉强勾在恰当的弧度。

　　“唔，让我好好想想……”陆离离一面仔细看着，一面又小声咕哝，“二皇兄喜欢长眉凤眼的，嗯，头发要再黑点儿，这个唇峰……”

　　孟曦胸腔内猛然一跳，抬眸的瞬间正巧对上陆离离欢喜的笑容。她只见这位九公主殿下猛一点头，转回头看向凤椅上的皇后娘娘：“母后，就是这位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