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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五十一】 ...

  •   (52)

      跟以前一样,她没有待多久,就打电话让护工回来了。
      跟护工打了个照面,提前交了后面三个月的钱,廖宋礼貌地道谢后,便离开了。

      她没有上电梯,从逃生通道的门进了楼梯,这里一般没人,她要把刚才那支烟继续抽完。

      廖宋倚在墙上,凝视着对面米字型的窗格,被光刺得眯了眯眼。

      也不知道s市的阳光,是不是也这么好。

      已经是第二年了,她把这个男人扔在这里。
      不……确切地说,是别人扔到她这的。精神病院都进不去的人,神智失常,断了两根手指,让廖宋给遇见了。
      毕业前一年,她回了一次国,没机会见到她妈,倒在大街上见到她妈的第二任丈夫。那个曾经被她捅伤过的继父,她中学时的噩梦。

      她的确可以帮他找个福利院,一扔了事。但很快,廖宋发现了他的吸毒史,大概率是合成类毒品,发作起来很要命,带过去对方也不一定收。
      大三的暑假很闲,廖宋也有时间来想。想了一周后,她从生活费里挤出了一部分,租了个房子把人扔进去,又聘了个有精神病院工作经验的男护工,市价的两倍请他每天到那房子三个小时,负责最基本的吃喝拉撒即可。
      疯疯癫癫的中年人第一次犯毒瘾,刚好就卡到她和护工同时在的时候,护工赶这个机会,试探着问廖宋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办。一般来说,这种不记事的人,他们都会直接把四肢固定在床上。

      廖宋便用行动展示给他看了。她拿两条粗绳,熟练又简单粗暴的绑了三个结,被子一盖,放那几个小时,他挣扎累了,自然就不挣扎了。

      “要哪天没气了,你打个电话给我,我会找人来处理。”

      廖宋当时这么说。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算是做慈善,还是残忍。只是凭着本能去做,看他在那里匍匐挣扎,她心里会有一丝极淡的快意。
      廖宋沉郁之极时,都会提前跟护工打个电话,让他去休息,她在这个房间里抽一支烟,像看猴一样看会儿这人,那些沉而暗的东西才会慢慢地飘到最底层。

      她的人生就像一滩烂泥,一直一直,活在被放弃的恐惧里。
      有记忆起,跟着母亲一直迁徙,没有一个家是安宁的。到了第三个家,新父亲很热情地要送她去国外读书,说她的天赋和脑子比女儿程辛苑好用很多。
      廖宋那段时间很恍惚,上天怎么会突然对她这么好呢,不合理啊。

      在那里待了半年后,她再也联系不上家里人。几次不接她的电话和信息,廖宋也没有继续尝试过了,她甚至有种果然如此的想法。

      捡这个人回来,让廖宋跟那段时光又重新联结起来,固然恶心反胃,但那股快意的来源她也能理解,通过他,就好像能重新掌控那些日子。

      他发疯的时候,廖宋甚至有种连着她的份一起的错觉。他发过了,她就不用再把那些淤泥藏在心底了。

      程风致知道这件事,廖宋意外又不意外。

      他可能以为这是一个多大的秘密,她会害怕泄露。

      廖宋是不怕,但站在他身边的那个廖宋,应该要怕。

      裴云阙总是招手,执意让她过去,过到他身边去,他望着的她的每一个瞬间,眼睛里都在说这句话。
      这次是用命作砝码,来请求的。

      廖宋看得懂。

      他就像在她头顶悬了根无形的线一样,无论廖宋走到哪儿,他轻轻一晃手,她就被牵动。

      她是可以不在乎陌生人知不知道,但股价和市场会反应出来,裴云阙受影响是板上钉钉的事。
      更何况,他看到的依赖的那个廖宋,是会明朗坚实站在原地遮荫的人,不是这个在痛苦里被拧得只剩一滴浊水的人。

      程风致现在已经把他完全推出去了,所有人都知道他会走到那个位置。

      如果要做过客,现在退出,的确是最好最好的时间。
      意犹未尽的遗憾能算美好,狗尾续貂的陪伴,也许只会留下一地鸡毛。

      -
      程风致大概是从没有受过委屈,在病房那天被裴云阙气着了,出国前,大手一挥,给新任继承人安排一大堆露脸的公事。慈善捐款签约仪式,新开业的奢侈品店剪彩,毫无意义的名流晚宴,回去后还要继续跟项目,时间几乎要被榨干了。

      好容易有一天提前从会议室离开,秘书Mandy在电梯前拦下他,小心翼翼地问:“您今天预约都见完了?包括工作人员吗?”

      裴云阙双手落在西裤兜里,侧面被夕阳勾勒出极美的线条,这位未来老板自然是养眼的,只是这脾气,确实阴晴不定,Mandy她们秘书处早都偷偷交换过意见,他的气质有一部分是由黑夜剪裁而成的,疏离而阴冷。

      听到Mandy问题,他头也没抬,轻声问道:“你没我日程吗。”

      Mandy赶紧帮他摁了电梯,祝裴云阙一路平安,而后从另一个电梯下到二楼,跟访客回了裴云阙的意见,有些微的不满:“您以后不要这样随便信口开河了,今天是有空,又没有其他人,我才帮你去问的,你说你跟他有合作关系,有重要的事跟他商量我才——”

      对方抱歉地笑笑,说了对不起,转身离开了。

      没有几分钟,Mandy也准备收拾收拾去吃晚饭了,却在下楼时撞到了个高大修长的男人。

      是方才忙着下班的人,Mandy正慌地要说对不起,裴云阙一把扣住她小臂,声线简直像在极轻地发抖。
      “你用的什么香水?”

      Mandy愣了愣,脸色有些绯红地答了,说是无花果的一款淡香。

      裴云阙脸色有些隐隐地发白:“刚才有人托你来找我吗?叫什么?”

      Mandy努力回忆了一秒:“好像是……姓廖。”

      话音还没落,男人已经离开了。

      -

      廖宋坐公车有个习惯,心情不好时,就不下车,从起点坐到终点。她在二楼的电梯里,无意间也延续了这个习惯,随便谁进来上楼或下楼,她就呆在角落。

      靠在栏杆上,廖宋出神地望着玻璃,这里能映出无数个她来。
      鼓起的勇气像个气球一样,针都不用戳,自己就破了。

      她回过神来,发现电梯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九楼,就停住不再动了,廖宋轻叹了口气,直起身,走上前摁了1。

      显示屏上的数字却没立马变成八。

      随着一声叮的轻响,电梯门缓缓开了。

      廖宋也顺势缩回角落,只是无意间一抬眼,她顿时僵住了。

      男人身高腿长,跨进来那一刻存在感便极强。

      他摁了关门才扭头来看她,黑眸望进廖宋眼睛,冰湖深潭般难以测底。

      “什么事?”

      廖宋垂眸思考了一秒,觉得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她来之前确实下定了那样的决心,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了。

      “也没什么,就是……”

      廖宋直起腰,轻声但掷地有声:“我名字你知道,廖宋。今年二十二,快二十三了。南加大本科毕业,工作前景不好不坏,应该发不了财,养活自己没问题。我脾气其实不太好,不算好人,倒也不坏……就那样吧。”

      她被自己尴尬的摁了摁眉骨,最后无奈又洒脱地笑了。

      “你要是还没女朋友的话,可以考虑下我。”

      只是廖宋没等到回答。
      在尾音落的那一秒,对方已经欺身,扣过她腰吻了下去,轻咬住她唇瓣,比以前任何一个吻都要深入长久。

      两个人是爽了,唯一苦的就是最近被派来辅佐裴云阙的副总,电梯门一打开,副总心里大骂三千遍哪来的狗男女,还敢在禁办公室恋情的地方搞这些!

      他严厉的批评还没出口,裴云阙把身边人用西装盖好,转头瞥了他一眼。

      副总:…………
      他光速转身,冲着傻了的其他下属严厉道:“这班满了,下一班!”

      **

      裴氏的总部去年搬了新址,五年前六个亿敲下的一块地,在寸土寸金的CBD中心,新址上建两座相通的南北楼,以玻璃作外层,螺旋塔状上升,直指天际线。夜幕降临时,星光和霓虹同时栖息停留。

      从七点开始,旋转门陆陆续续开始有下班的人,走下长而薄的阶梯,三三两两的约着结伴而行。

      廖宋蹲坐在西门前的台阶上,叼着根提拉米苏味的双球棒棒糖,等人。

      西门这时候人很少,等的时候无聊,她就数数玩。有132个人从正门出来,192个人走进去。

      一个小时前,廖宋才深刻体会到那个浴室笑话的正确性,完全是真理级别的。

      浴巾掉了,遮脸是正道。

      在电梯门完全大开之前,他迅速用西装外套把她盖上,往怀里一裹,背影挡住了大半好奇的视线,最快的速度摁了关门键。

      很快人又被一个电话叫走了,走之前裴云阙确定了好几次,她不会走远,再三再四地确认,她没有骗他,也不会反悔,像孩童要糖一样执拗,执拗下又藏了极深的焦虑。

      一切情绪在他转身离开,大步流星走向其他人时,烟消云散了个干净。

      男人臂弯里挂着西装外套,眉骨下那双眼熟悉又陌生。

      廖宋在西门外等的时候,那双眼从脑海中一滑而过。

      她有些短暂的出神恍惚。

      所有跟好沾点边的东西,总是轮不到她的。就算轮到了,也需要她加倍奉还。

      廖宋回S市时想了很久,他们之前确实算不上在一起,顶多算革命友谊比较坚实的床伴。
      她喜不喜欢他呢?当下自然是喜欢的,以后……以后就不一定了。

      廖宋讨厌成为别人的拖累,她很早就对自己发誓,只有别人拖欠她,没有她拖欠别人。她从盛煜那里拿过奖学金,从实习的第一天开始,每个月都给盛家名下的基金会捐款。

      但她欠了,这回。
      欠了就要还。哪怕就一段时间,也算是她还过了。高铁到了站,她就直接来找他了。

      廖宋含着甜过头的糖,揉了把眼睛,轻叹了口气。

      就算这样,他给的反应也太超过了。

      就像……

      廖宋还没搜刮出合适的词,肩上忽然多了点重量。

      一件西装外套。

      她不看也知道是谁,他身上有一缕极淡的木质花香,混合着烟草味,辨识度很高。

      裴云阙在她身边跟着蹲了下来,撑着头看她。

      那是个非常非常安静的眼神。

      “你也是蘑菇吗?”
      他忽然问,眼睛很亮,像是真的酝酿了好奇和探究,唇边含着很淡的笑意。

      廖宋也侧头望着他,没说话。

      她不知道该如何停留在这一秒,又希望这一秒停留到地久天长。

      深蓝天鹅绒般的夜幕铺在他身后,她的宇宙飞速无限的坍缩,化成了他黑眸中的一个光点。
      心脏要是记住此刻,留待日后,大概可以抵抗所有至暗时刻。

      公共场合是不适宜久待的,再等一会儿会儿,西门也会开始有人进出了。

      但廖宋还是抱着膝笑了,懒懒散散的。
      “嗯,是啊。”

      “我不是。”
      裴云阙飞快地说,紧紧贴着她话的尾音。

      廖宋挑了挑眉。

      裴云阙勾过她的手指尖,轻然一握,放轻了声音。

      “我是廖宋的男朋友。”

      廖宋差点被糖呛死,赶紧拿出来,小心地观察了下四周,机敏地像观察鬼子的八路军。
      确定没人后,她在他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个栗子,声音压低了很多:“你怎么能随便说出来?”

      望着他惊愕到有一丝委屈的眼,廖宋一手勾过他脖子,贴着他耳廓:“蘑菇被叫了原名,就会变回去啦。”

      裴云阙看着她,整个人给不出半点反应,仿佛真原地坐化成了一株插在钢筋水泥里的植物,还是带着一抹红的那种。

      廖宋没忍住,上手捏了捏他泛了点粉的耳垂,失笑:“你这么不经逗啊。”

      她说着话,精准地往后一仰身,避开了他想扣过她肩头的手臂,笑眯眯道:“晚上不宜接吻。”

      裴云阙看着她,笑了笑:“那宜什么?”

      廖宋想了想,指了下天上,眼睛笑成一弯月牙:“宜赏月。”

      在裴云阙顺着她指的方向看的时候,廖宋忽然倾身,在他脸上飞快地啄吻一下,又赶在男人反应过来之前,弹簧一样灵敏地跳起来弹远了。

      她倒退着走了几步,身上披着他的西服,笑意带着两分狡黠:“今天满月,宜行骗。”

      裴云阙没应声,也没起身。

      他是不愿意渴死的人。前人说世人间不愿渴死的,要学会从一切杯中痛饮。①
      这么多年,他早已学会了。

      突然之间,上天在他面前引了一条清澈溪涧,邀他痛饮,如梦似幻。

      可偏偏,是在这个节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五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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