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四千日夜》猫见

15、关于贺一凝的内心独白

　　下午三点青春中学 北教学楼 三楼 初一三班
　　带着一点好奇，一点兴奋和羞怯，贺一凝走进了这个教室。
　　班主任个子不高，长头发，穿着蓬松的白色短袖站在前面，安排新同学们打扫这个刚刚离开这里不久的，毕业生们留下的教室。
　　小小的贺一凝捏捏耳朵，这个教室还真有点热，九月，应该更凉快一些才是。这个年级的贺一凝，还是个有一点黝黑的小男孩，个子不高，身形不大，但是一双单眼皮的桃花眼和忽闪忽闪的睫毛，在细碎的刘海下显得格外清秀。
　　贺一凝收拾好教室，挑了一个看起来稍微新一点，漂亮一点的桌子坐下，他抚摸着桌子上不知道是哪年刻下的几个动漫人物的名字，“越前龙马……不二周助”，诶，是网球王子？十岁出头的贺一凝因为挑到心仪的桌子而欢欣鼓舞起来，那个年纪的小男孩最喜欢看运动型动漫，他最喜欢菊丸英二。贺一凝环顾四周，不知道有没有别的同学也喜欢看动漫啊？
　　他一边想一边开心的眨着眼睛观察教室里其他的同学，好像生活就是应该这样，无忧无虑，嬉皮笑脸，每天都崭新的，闪着光。
　　每个学校在安排学生上课之前，首先都是两个星期的军训。虽然军训确实很苦，但也是最快最有效的结识新同学，团结班集体的办法。
　　“好热啊，真不想在这个太阳下面继续站着了……”“哎你看，那边好像有同学身体不舒服，教官就安排她去阴凉下面休息了，好羡慕啊……”班上的半大小孩们窸窸窣窣的交流着，一直努力挺直身体站军姿的贺一凝听到大家的议论，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不远处有一个长着娃娃脸，带点婴儿肥的女孩一脸憔悴的躬身在树荫下的长廊里坐着，好像是自己班的同学。她看起来好像有点中暑，眼睛里带着点不开心地看着站军姿的同学们。很显然是在为自己因为某种原因不能融入军训而感到沮丧。
　　贺一凝偷偷看看她，心里一阵嘀咕，真是个怪人，能在阴凉下面休息，那是多好的事啊。他愣愣的看了半晌，突然发现她也在看着自己，他不想被发现自己古怪的眼神，也不想让她觉得自己在观察她不太振作的样子，于是小小的贺一凝赶紧转回头来听着教官纠正军姿。

　　这样过了几天，军训接近尾声。每天那个女孩几乎都有一小时独自待在树荫下，贺一凝听周围同学的议论，她仿佛是有什么紫外线过敏症。啧，身体这么弱啊，还真有点可怜。贺一凝这么想着，又没忍住看了她一眼。
　　在结束军训后上课的日子里，贺一凝还常常出神的想起军训时候那个不太高兴的女孩子。他的思绪也会乱飘，军训明明那么累，怎么完全没有感觉到自己多了一些军人气概呢，这个职业真的太神圣了，不太适合自己这种吊儿郎当的小孩。贺一凝这样想到发愣，甚至没有听到上课铃声。
　　他的同桌名字有点古怪，名叫赵包包。她嫌弃地看着出神的贺一凝，用眼睛剜了他一眼，“大哥，你傻笑啥呢，马上上课了。”说完还狠狠的掐了贺一凝一下。贺一凝被掐得一激灵，瞬间闪躲开下一波赵包包的攻击，他自己都有那么点震惊，自己好像还真得有那么点儿，做军人的潜质？？
　　“赵包包，你这也太凶了。”贺一凝揉着被掐得青紫的胳膊，生气得龇牙咧嘴。正在他无语凝噎的时候，之前军训时候那个有点可爱的女孩子竟然穿过了几排座位，径直向他们走过来。
　　贺一凝有点不知所措，他好像胳膊都不知道该摆在哪，难道她是来找我说话的？贺一凝迷茫又有点期待，虽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正当他摆好了姿势做好了表情准备迎接可爱女孩的招呼之时，那个女孩子一屁股坐了下来，似乎很熟悉地和赵包包开始聊天。
　　贺一凝：……？？？哎？诶？？

　　他垂头丧气的继续在桌子上趴着，揉着自己的胳膊，眼神有点涣散的盯着她们，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他两只耳朵竖起来，希望能听到什么感兴趣的话题，随即听到她们叽叽喳喳的讨论起了网球王子。
　　“网球王子？？”贺一凝震惊的张大了嘴巴，不小心脱口而出，他还没见过同龄女孩对这个感兴趣的。两个女孩也同样震惊地看向他，赵包包做出了威胁的手势，勒令他闭嘴。贺一凝有点生气，这个赵包包，仗着自己的母亲和她母亲是好朋友，就有点不知道谁是老大了。这么想着，他没好气的吹了吹头发，一字一顿的冲着两个女孩的方向大喊：“幼稚！”
　　圆脸女孩听到这两个字仿佛听到了雷点，猛地瞪大了眼睛，涨红着脸蛋瞥向贺一凝的方向，似乎很想对他反击一句什么，但是又无法想到合适的语言。至于赵包包，完全不回头看贺一凝，只是狠狠的又掐了他另一只胳膊一下。贺一凝再一次龇牙咧嘴，靠，好疼！
　　等到圆脸女孩回到自己的座位，贺一凝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他只是想对赵包包发个脾气，没想误伤。他想了想，然后悄悄问赵包包：“她叫什么名儿啊？”
　　“王小七”。
　　“王晓七？”贺一凝像是听不懂一样，一本正经的拿出笔袋里的自动铅笔，在草稿纸上乱写了几个字。
　　“这个‘小’！你可不要欺负人家，人家乖得很。”赵包包夺过铅笔，划掉贺一凝写的错别字。说完又嫌他笨一样掐他的胳膊，嘶，刚上初中的小姑娘可真是恶魔，那和她一个性别，还能有说有笑的圆脸女孩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贺一凝垂头丧气，他还处在被女孩欺负的年纪。

　　2010年9月1日阴
　　上午八点青春高中西教学楼 高一四班
　　贺一凝恍恍惚惚的来到学校报到，因为某些原因他错过了高中的军训。新班级里的其他人都很熟悉了，他只能像个小虫子一样躲在角落，不知道该干嘛。有一点烦躁，不知道是因为开学的天气太热，还是因为新班级里没有了王小七。
　　下课铃声响了，他小心翼翼的走出教室，看到王小七在不远的地方笑着，她班级好像离自己班级不太远，真好。
　　“贺一凝，你来啦？”王小七的眼睛真好看，笑起来像一道桥。

　　贺一凝之前在家的一个月，其实真的很无聊，他特别想去学校，看看高中生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子。在百无聊赖的日子里，王小七总是能在课件偷偷打电话给他，电话里娓娓道来学校里的事情，多亏了王小七，让贺一凝生命里的那段日子稍微温柔了一些。来上学之前，贺一凝的妈妈还不停的嘱咐他，一定要记得要感谢王小七。贺一凝嘴上答应着，心里倔强的拧巴：我才不会感谢她。

　　“我来了啊，你才看到我？”贺一凝假装漫不经心的朝她走过去，表现得好像没听清她讲话一样，可是自己的嘴巴有点失控，嘴角怎么忍不住上扬，他开心到笑了出来。
　　王小七也蹦蹦哒哒地朝贺一凝走过来，说着这几天她们班级里发生的有趣的事情，说着刘苏又如何如何，不时地抬头看看他。贺一凝则把玩着手里的钥匙链，傻笑着看看她，又看看窗外的车水马龙。后来王小七又送了他一个新的钥匙链，是世博会的足球小熊，贺一凝每天都要拿出来摩挲一阵，就好像在那些学习任务反正的日子里，看到了小熊，就是看到了他的王小七。

　　上课铃马上要响了，王小七又像变魔术一样，手里多了一个黑色的本子，眼神里带着点期许，笑眯眯的盯着贺一凝。他的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摆了，那一分钟他在脑海里想象了起码十个超酷的姿势，然后用其中最酷酷的一个姿势把本子接了过来。贺一凝面无表情的走进教室，假装毫不在意，嘴角又忍不住上扬：谢了王小七，下节是自习，我有事情做啦。
　　2013年 8月3日晴
　　下午一点 高铁 首都到C市
　　贺一凝的妈妈把他送到车站就走了，他独自坐上了去大学报道的高铁。车上人很多，他翻开背包，拿出了一本东野圭吾的小说打发时间。
　　他依然是那个面无表情的男孩，心里其实紧张的不行，要去军校了，五分豪情壮志，四分紧张兮兮，一分恍恍惚惚。他有点感慨的翻着书，一直翻到桐原亮司和唐泽雪穗的故事，心里不禁感慨，王小七现在在哪里，她会去哪里上大学？遇见一帮什么样的同学？如果她有了其他喜欢的人，那自己怎么办？
　　车里很热，没一会儿他就睡着了，睡得不是很沉，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渐渐的浮现了很多人和事。
　　初中的教室，贺一凝笑嘻嘻的用脚绊倒王小七；中考后的暑假，他在青春中学的操场教王小七踢球；高中，他故意躲开了她在角落哭红的眼睛；高中毕业，在游戏王国，贺一凝远远地看着她和别人玩得不亦乐乎，却刻意忽视了自己……

　　直到列车缓缓的停下来，贺一凝才揉揉眼睛清醒过来。他真的有点想王小七了。

　　2017年7月17日阴
　　上午十点军校某学院机关楼下
　　贺一凝一晚没睡，他第一次喝这么多酒。大男子汉了，泪腺却好像还是被这匆匆的分别拉开了闸门，有点风吹草动，就流个不停。
　　大学四年，总的来说，他过得不是很开心，这种不开心持续得久了，也就习惯了。只有在难得的语文课里，他才感觉到自己真真切切的活着。然而在军校里，遵循命令，团结集体，保家卫国，虽然听起来过于宏大，但确确实实的，那些军国大事就发生在自己身边。军校的同学们一起为着同一个目标在前进，一起经历过很多，经历过辛苦的锻炼、辛酸的磨炼，流汗就像流血。贺一凝抹了把脸，他不太懂自己了，明知自己在做着伟大的事，却没有办法对自己说你辛苦了，有一个他在说，他想做个快乐轻松的普通人，又有一个他敲打着脑袋告诉他，他生来就应该做个军人。即便枯燥而劳累的军校生活让他有些落寞和难过，甚至时不时的想起家人，想起王小七。
　　王小七在哪里啊，贺一凝呆呆的想着，离自己远不远，过得好不好。他又有点温柔的笑起来，王小七于他而言是过于特别的，灵魂的距离怎么可以用时间丈量，那些都是命运才能解开的代数啊。

　　贺一凝恍恍惚惚的离开了学校，又恍恍惚惚的回到了家，等他吃过午饭，躺在床上睡下，他睡的很沉。等他起来发现时间已经很晚了，于是匆匆打车赶往车站。他刚刚到检票口，车就开走了。啧，什么倒霉运气，他只能一脸无奈的订了机票。一小时后，贺一凝接到短信，天气原因，航班取消。
　　“我的运气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差的？？”贺一凝发了疯似的张口大骂。
　　有时候最后一根稻草来的莫名其妙，他心里憋屈得不行，突然更加的想家，想念那个曾经和圆脸女孩共度很多年的小城。那里没有机场，永远也不会有航班被取消。可能回家去会偶遇王小七呢。他这样想着，安慰着自己，在车站旁边的酒店住下。
　　清早，贺一凝早早的起来取票，而取票的机器却突然坏掉了，好不容易改签的机票卡在里面出不来。贺一凝突然像神经质一样想到，自己的运气已经差到极点了，否极泰来，可能未来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贺一凝认命似的，改坐大巴回家，颠簸了整整一天，终于回到了p城。他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有点委屈，王小七怎么不在自己身边啊，她也毕业了吧，会考研还是工作，毕业典礼上，她有没有也哭的稀里哗啦，这四年，她那么讨人喜欢的样子，该结识了不少人吧……王小七，你还记得我吗。

　　2017年11月11日霾
　　半夜11点军队拱形楼五楼
　　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但是贺一凝却发疯似的想念一个人，他心里隐隐的克制，他到底有什么资格想念王小七，当初是他先不要她的。贺一凝又突然想到，如果真的要找王小七讲话，那在双十一疯狂购物之后一定最合适，那时候人类的心情都会有点怅然若失。
　　贺一凝在心里默念，王小七，只希望你不要把我当一个小丑看。我只是太想你了。
　　“心做L好好听。”那是一首日文歌，假名し实在是让人无法辨认和拼写，贺一凝看着终于通过了自己好友申请的王小七的微信，小心翼翼的发了一条莫名其妙的微信。
　　“是的很好听！但是为什么是L？”王小七居然秒回，这大半夜的她在干嘛？
　　“日语不认识啊……”贺一凝继续试探着打字，他生怕下一秒就没有回复了。等了半晌，微信仍然没有响起，他按捺不住的继续追问：
　　“你要睡着了吗？”
　　“没。”
　　“我刚从鬼屋回来，小区又很黑，实在是有点吓人，打算找人聊聊天，”王小七那头打字飞快，不知道这几年经历了什么，“你不要睡觉。”
　　“嗯，我不睡。”贺一凝看到了回复，有点窃喜，又在心里疑惑，王小七是怎么回事，这么晚才回家，她那个胆小鬼，还去鬼屋，吓死了吧。贺一凝挠挠头，可能也就是王小七想有一个人在恐怖的黑暗里陪她说话，才不会讨厌自己吧。
　　“等到我回回去了你再睡。”
　　还真是蛮不讲理的要求啊，贺一凝心想，还是和以前一样横，不过能和王小七说说话，他开心的脚丫都在摇摆，然后放肆了一些开始打趣：“你知不知道，人过了正常休息的时间就毫无困意啊？”
　　“没错啊，怎么了？”王小七像个傻子一样回复他。
　　“那我一会用什么睡，脚丫子吗？？”贺一凝又找到了以前和王小七抬杠的感觉，他一脸嫌弃的反问着她，实际上开心的不行。
　　“不行，你不能睡！”王小七那边嗖嗖的回复。
　　“我没睡我没睡…”她这样蛮不讲理的样子，真可爱。贺一凝暗戳戳的想着，笑出了声。
　　“啊啊，你现在在干嘛啊，我一紧张就要讲话……”王小七那边又发来一串消息。
　　贺一凝突然觉得，在这一来一往的微信回复中，他眼前黑沉沉又凝重的世界终于明朗而开阔了起来，他就像哄小孩子一样，开始飞快地打字，对王小七开着玩笑吐槽着工作多么多么无聊，生活多么多么枯燥，好像她也没那么讨厌自己。
　　“我现在刚从出租车上下来，幸好抓到你没睡着，要不然我怎么办啊！我就继续跟你说话，我一紧张就要说话！”王小七那边发来了语音，很长，很啰嗦，她似乎正在气喘吁吁的上楼，她的声音贺一凝觉得好熟悉，这么多年好像没有太大的变化。
　　“好了我成功到家了，你去睡吧。”王小七那边过了两分钟又发来了消息。嗯，她就是随便拉了个人废话了一路，我还是去睡觉吧。贺一凝有点丧气。
　　“忙你的去吧，我睡了。”贺一凝迅速回复，就好像自己其实也没什么，根本不需要王小七继续说下去了。他的自尊心告诉他，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会继续沦陷的。王小七从来不会把他捞上来。
　　我睡不着了。他心里抑制不住的想，好想和王小七说话，想知道她现在在过什么样的生活，想知道她还记不记得贺一凝和王小七的故事。他揉揉眼睛，我好想你。
　　“我现在真睡不着，我在看鬼片。”就像是心有灵犀，手机微信又响了起来。贺一凝看到她发来这样一句话，忍不住想，不错，她胆子很小，那自己可以再和她说一会话。
　　“你是嫌一个人睡觉不踏实？看完鬼片，到处都是人哦。”贺一凝想给自己一巴掌，怎么这么久，还是管不住自己，就想和她对着干。
　　“你你你...快别说，我要锻炼一下胆量”，王小七好像，没有心思和他吵嘴，果然，人长大了，以前一些没有必要的习惯，就随他去吧。贺一凝又揉揉眼睛，他眼圈红了，自己怎么像个小姑娘，这么多愁善感的，真的讨厌。
　　王小七也不知道是天生话痨还是出于什么原因，就这么叮叮当当发着微信，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了好久。这么久不说话，贺一凝又发觉了她的可爱是永恒不变的，就像当初在树荫下嘟着嘴不高兴的圆脸蛋。她可真可爱，可爱得贺一凝有点儿心疼，可爱得他整个人软下来了，可爱得他好想她。
　　两个人不知不觉聊天聊到了两点，是不是这个时间人就容易说起感情上的东西。
　　“我给你打比方，针对不同类型的女孩子，要有不同的策略。打比方，我会希望，有人追我，不要磨磨蹭蹭，直接给我说，我要追你。然后就开始追求，我不烦的，如果磨磨蹭蹭，一直什么也不说，就很烦。”她啰啰嗦嗦一大堆，什么意思？贺一凝心里默念，不磨蹭，直接追求，不拐弯抹角，那好了，和自己完全不搭边。
　　贺一凝一直在打字的手指停了下来，很好，这真的很好，不然自己心里会更不舒服。他又忍不住去想，自己真的能做到放下过去所有的对王小七的不好，来追求她吗，他要怎么说‘王小七，我要追你’？
　　不行，这样，不得被她当成年度笑话笑一年。
　　贺一凝捏着手机，胸口有点喘不上气，五年没见了，他不敢心存什么侥幸，他和她，虽然不是俞伯牙和钟子期，但她之于自己，一直是让他灵魂感到宽慰的那个特别的人。不知道自己之于王小七到底有多少意义。
　　过了这么多年，认识这么多朋友，说过那么多自己都分不清是真情实意还是虚情假意的话，但是贺一凝始终知道，只有王小七才真的懂自己。她经常很轻松的就能说出来，你就是这样的啊，这就是你贺一凝本人啊。

　　贺一凝跟王小七聊了一整晚，直到她在那头迷迷糊糊睡着了，没了回应。他没办法形容自己有多开心，好像一壶温水，咕咚咚的流进心脏，整个人都沸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