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四千日夜》猫见

13、现代诗和玫瑰糖

　　自从悄悄告白的纸条被收走之后，王小七并不怎么有闲心在青春期的感情这方面了。因为随着纸条被收走，像洪水猛兽一样滔滔而来的是想到就让人害怕到颤抖的高三。高三可能不只是个时间段，它还是个形容词，形容每个学生都在咬紧了牙根拼命的想抓住这次机会逃离学校和老师的掌控。实际上他们并不知道，自从高考结束的那一刻起，就是人生更辛苦的日子的开端。
　　“王小七，外面有人找你。”有同学在门口喊她的名字。她犹豫了一下，走到教室门口。现在都是高三了，大家都很忙，连以前一下课就黏在一起的刘苏都很少上楼来找她了。还会有谁呢？下课时间和走廊再也不像高一和高二那样是忙碌之下的避风港，班级内内外外都是埋头做题刷书的不知真假学霸，仿佛多做一道题就能多考个十分，每个人都在和身边的人较劲，你不起身，我也不起来。
　　王小七不属于这群努力的人里的一员，与其说她不爱学习，不如说她真爱的另有他物，而且对她而言比学习更重要。自从高三开始，在家长的严辞要求之下本打算艺考的她就停了笔，放弃了高二每天都要用半天时间来练习的绘画。高中有一半的时间她都用来画画了，到了放弃的时候，反而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做些什么。但身边的人都在卯足了劲儿看书做题，如果她下课到走廊外面晃悠反而是另类的一个。于是她下课也很少离开座位。
　　到了高三老师就几乎不怎么讲课，都是自己复习为主，王小七除了做完该做的题目以外，就是趴在桌上写写画画，从随笔到小说，再到稀奇古怪的漫画和写生。不同的是，以前的小说和漫画，她都会给贺一凝看。但现在她的本子，都只是自己默默的藏起来，偶尔会给班上学习累了的同学们传阅，像是班刊一样，还会有同学贴上小便利贴，写下留言或者是自己的小心思，然后她再回复，像bbs。这样的事情让她会觉得成绩平平的自己在这个全是学霸的班级里也有了一点点存在的价值。所以她也习惯了躲在教室里，和几个要好的同学朋友打打闹闹，说说笑笑，只是失去了以前那些亲人一样的友情关系和贺一凝，整整三年她还是融不进班级，但也无法脱离这个集体而存在。偶尔刘苏会给她送来一封手写的信，里面洋洋洒洒还是文笔好的不得了的散文和武侠，她都仔细叠好放起来，一直留到很多年之后。
　　那么门口到底是谁在找她，刘苏前几天刚刚给了她一封随笔信，难道不出一周的时间大作家又有了新灵感？她应该在忙着物理竞赛才对。王小七推开教室门，向两边张望了一下，随即愣住了。
　　贺一凝就在她面前站着，比半年前又高了不少。他手里拿着一个有点旧的笔记本，对着她有一点尴尬的咧嘴笑。
　　还是那个熟悉的笑容，但是她怎么看怎么觉得陌生。自从贺一凝上交了纸条之后，他们就失去了联系，与其说是失去了联系，不如说是王小七单方面的拒绝和他讲话，拒绝眼神对视，甚至拒绝从他身边走过。连平时课间操回教室，她都要刻意躲开他们班的队伍，蹭蹭蹭的向楼上跑去。有时候他有意无意的看过来，她则用白眼翻回去。明明最先说喜欢的人是他，怎么到了这个地步，他反而先一步躲起来了呢。
　　王小七不明白，也很生气。她觉得自己很不值。在几次三番的和刘苏吐槽烦恼之后，终于做了要远离他忘记他自己好好生活的决定。王小七相信她刻意的疏远和做出的厌恶表情他一定看得懂，而到现在了，他居然还能像没事儿人一样，正大光明的走到她班级门口，把她喊出来。
　　“什么事？”王小七有点生气，但是掩饰不住内心条件反射一样的喜悦，也无法改变自己身体上习惯性的想靠近他的毛病。她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和这个带着尴尬微笑的高个子男生面对面起来。
　　贺一凝看到她这个表情也有一点不自在，他挠挠头，递过手里的本子：“这个，给你看。”
　　还是老样子，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想要挽回关系。他以为王小七没有看到他在教室里发泄似的摔打她的本子，以为自己谈恋爱的事情她没有耳闻，以为她真的像忽略一只飞过窗台的鸽子一样忽略了自己。实际上她什么都知道。
　　王小七接过本子，意味深长的瞪着他，瞪到他有点发毛：“我先走了……”
　　看着他高高的个子一跛一跛的往楼下走，可能是踢球又扭了脚，或者被什么队友身体碰撞受了伤，王小七有点儿难受。以前什么事情他都会当日常一样跟她讲，但现在两个人连好好说话都不能。
　　她握紧了本子，咬着下嘴唇，狠狠的给自己在心里打了一巴掌，王小七啊王小七，你可真不长记性，这一年以来，他谈恋爱不下两次，他在走廊和女孩子说说笑笑唯独不主动和你打招呼，他知道你在回避他却丝毫不做解释，当你最后那次把自己的笔记本递给他时，他拿着本子进教室时脸上一闪而过的皱眉和他在座位上泄恨似的摔打你的本子以为你看不到，这些你都忘了？？
　　他以为都过去了，可以重新做好朋友，但我没有。王小七在心里给自己笃定了一个念头，她必须以自己为中心生活，学习，谈恋爱。这样卑微的感情不要也罢。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手里还是颤颤巍巍的翻开了本子。前面几页都是空白，后面突然有几页满满当当，写满了带着点儿少年意气的现代诗。她看过太多贺一凝写的诗，这几篇仓促的有点像现编现卖。不知道他今天抽了什么风，突然就跑来为她写诗了。
　　她低头向教学楼下看了看，那个刚才还在她面前笑嘻嘻的男孩子现在已经在楼下对着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笑嘻嘻的，那个女生又是那该死的陈表君。他以为自己这个恋爱谈的天衣无缝老师都不知道，其实自己是最早察觉的。从陈表君婊里婊气的来跟她凑近乎打听贺一凝，到连打网球都要被她抢球场还一脸得意洋洋，到只要王小七和贺一凝一起聊天她必然就在附近盯梢，她就知道这个女的没憋什么好屁。那些事情后面再提，在王小七的回忆里简直是纯黑的噩梦。而现在，陈表君得逞了，那个年纪的男生最吃茶里茶气这一套，穿着小短裙笑嘻嘻的在他面前晃悠几圈发个嗲就着了魔了，看到了花花世界的贺一凝也不例外。
　　有心机的女生都已经早恋了，而王小七还是没有改变，依然是当年那个留着短发，一生气就鼓的脸圆圆，遇到点事情就气急败坏还要尖叫的小屁孩。别说茶气，基本的女性魅力相当于没有。别说早恋，她人生从开始分泌雌性激素的那一刻，就只有贺一凝这仨字了。所以呢，那些从初中起就风评特差的茶妹凭什么享受他的笑脸和他的生活日常？
　　王小七越想越气不过，啪得合上了本子，怒气冲冲的噔噔噔下了楼梯，直接冲到靠在窗边的贺一凝身边，猛地把本子甩给他，咬牙切齿：“我告诉你，我不需要，你拿走。”
　　她以为自己的表情和态度都足够炫酷，足以让贺一凝和身边的几个同学被吓到，可是他们只是愣了一下，就一言不发的走了，仿佛她只是个过路的疯子。
　　贺一凝拿过本子，有点无奈：“你看了吗？”
　　“我看了，然后现在没用了。”王小七重新扯回本子，刷刷的撕掉了有诗的那几页，“现在你可以拿回去了。”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话。还没等贺一凝开口，王小七又以一个她自认为最酷的姿势转身跑上楼去，直到她大气还没喘匀，坐在了班级里自己的座位上，才想起刚才竟然没有观察他的表情。他一定很伤心很受打击，王小七心想，贺一凝你看到我这么酷了吗，没有你我也可以，你写的诗给你女朋友们看吧，我不care，我可真牛逼。

　　自从上次的撕本子事件之后又过了几个月，王小七继续着上课做题下课画画遇见贺一凝躲着走的日子。很快就到了情人节前夕。
　　二月十四是整个高中都心照不宣的送礼日，还没有互相表达心意的男生女生互送礼物借此表达隐晦的情感，已经悄悄早恋的小情侣在今天光明正大的走在一起去食堂吃饭，连食堂大爷都把单人套餐换成了双人可以打折。今天老师们都忙着回家过夫妻节，年纪稍大的老教师也没有心力管教走两步就发现一对的关系过密男女。于是二月十四，就成了校园狂欢日，似乎今天下课时间不在教室里跟风做题也不是什么大事情，没有学霸的暗中较劲，因为学霸们早就有了女（男）朋友。
　　最可气的就是这些学习成绩也好，老师缘也好的学习霸王，哪怕上课睡觉，带着可乐上课咕咚咚的喝，也没有老师对他们翻白眼。自然而然的他们也就最先谈起了恋爱。在教室里接个吻走廊里挽个手都是常事。是谁说的校园早恋通常二八分，八份儿都是学霸和学霸的恋爱，剩下两份儿才是不务正业的学生想跟个风。王小七不知道贺一凝属于哪种，听说他成绩也不算坏，人也是男生里最秀气的那种，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非要找成绩差又长相平平的绿茶女搞早恋。王小七实在想不明白。
　　很多时候想不明白的事情，越想越头大，比起以前自己一个人悄悄的暗恋，不如现在刻意回避和疯狂的“我讨厌他”的自我暗示，更让王小七过得轻松自在。讨厌一个人比暗恋他更为轻松，如果暗恋的他刚好和别人在一起了，那就尽情的讨厌他，否则自己的日子算是过不下去了。明白了这一点，王小七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于是二月十四，和自己也没什么关系，要是搁以前，王小七一定绞尽脑汁想一个既表达了感情又不会太明显的礼物，让贺一凝为之触动。也好，省心。让他们自己过吧。她恨恨的想着，手上的绘画炭笔咔哒的怼折了。
　　“王小七，有人找你。”
　　门口又有同学在喊她了。这次又是谁，不会是刘苏，刘苏已经出门去物理竞赛了。那是谁，难道还是……王小七拍拍脑袋，自己在想什么美事……啊不，什么破事。
　　她一边拍着脑袋一边走到门口，最先映入眼帘的还是那双熟悉的足球鞋。这一年他都不换新鞋吗？足球鞋还真是他的最爱。王小七嘀咕了一句，抬头看到又是贺一凝。不同以往的是这次他没有傻笑，脸上没有表情，甚至还有点畏畏缩缩。他手里拿着一根玫瑰形状的棒棒糖，然后一言不发的递给王小七。王小七愣住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塞了过来，刚想叫住他，他却已经转身走了。
　　王小七看着手里的玫瑰糖，他什么意思？我们俩已经没关系了，暗恋刚刚结束，凭什么又来挑衅我的决心。他的女朋友呢？现在是哪一任女友啊？为什么给我送糖，还是玫瑰形状的，他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她又很想哭，但又咬着牙忍住了，自己不能输。
　　教学楼是中空的楼型，像一个大型商场，每层楼的人都能看到其他层的设施和班级，她站在五楼刚刚好看到四楼他们班级的标牌。她握紧了玫瑰糖，好像握住了自己的心脏，一揪一揪的疼。贺一凝真是个猪。她喜欢他，他知道，但是他不接受她，他接受了别人，他还来扰乱她的心思，他怎么不去陪女朋友，送一块糖想挽回什么！王小七这么想着，愤恨的把手里的糖对准他们班级的门牌往下一扔，玫瑰糖随着她的大力一甩划过一道弧线，“啪啦”的摔碎在四楼窗口。她不敢肯定贺一凝看没看见，但她感觉他的背影瑟缩了一下。你活该。王小七感觉自己眼泪要忍不住了。他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