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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无理(二) ...

  •   段连翊眼里露出难以抑制的怒气,“泽镐!你小子胡说些什么?!”

      段连翊生气归生气,可一听到惊鸿之人一词,心中却是一片痛楚。曾经年少之时,他也曾遇见过惊鸿之人,只是时移世易,一切都成了镜花水月,过眼云烟。

      泽镐露出一副带着疑问的表情,“只是,连翊兄寻觅佳人,来这茶楼作甚?”

      泽镐嫌弃地看着茶杯,“这茶楼里的茶这么难喝,连猪都不喝,这里也见不到几个好看的人。我觉得您去那东边的思南坊岂不更好?”

      “砰——”段连翊微怒,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想用杯中四溅的茶水来告诉泽镐自己心中的怒火。可他却没意识到,刚刚一边说话一边喝茶,一不留神把杯中的茶水喝完了。此时杯子里只剩下些粘附着水,溅不出的茶叶,还依旧稳稳地躺在杯底,纹丝不动。

      于是泽镐估计没能了解到他心中的怒火,扬着头继续有声有色继续说,“连翊兄,这宫中府中谁人不知,逍王段连翊最爱美人。成日里收集这俊男才子的图册、诗集、折扇什么的,最近还在画什么《千年才俊图》。只是连翊兄,这画中人再美可也毕竟不真实不是?”

      泽镐一张脸笑得如花似玉,“我看不如您去思南坊包个场,让思南坊中的少年都来伺候您,这思南坊中的少年没个一百也有几十,还怕找不到您满意的?”

      段连翊瞪大眼睛冷冷看着他,怒声说道,“你,你这小子,回头我告诉你母亲,不务正业,不敬长辈,看她怎么罚你。到时候,你就自求多福,我可不会再好心来救你!”

      “啊?!”泽镐一瞬间犹如见了猫的老鼠,赶紧垂下头拉下脸,放下手中茶杯,立即双手拉住段连翊衣袖,嘟起嘴,撒起娇卖起乖来。“别别别,好叔父,千万别告诉我母亲。”

      段连翊冷着脸,转过头去,并不打算搭理他。果真无事相商是兄弟,有事相求便是叔侄,好小子,倒是比自己在这般年纪时懂得识时务。

      段连翊在王室排行最小,与众多兄长相比,跟小辈们岁数相差最小。 他为人随性平和,不拘泥于长幼辈分,对待这些晚辈也不似其他皇族摆着一副严厉端庄的架子。

      因此段连翊一向深受小辈们的喜欢,私底下,甚至不分长幼辈分,直接称兄道弟,互诉苦恼乐事。接触多了,聊得多了,他对这些小孩子的小心思小秘密了如指掌,要对付这些小辈,当然是自有一套。

      泽镐左右摇动这段连翊的衣袖,“叔父我错了,回府后您别告诉我母亲,也别告诉她咱们来这儿玩了。”

      泽镐眼珠机灵的转了转,“就说您带去城南的湖边练剑去了,求您了好不好,叔父好不好嘛?”

      段连翊心想:练剑?自己这剑渣的剑术什么水平,这小子当真心里没点数吗?竟是大白天睁眼说瞎话。

      其实段连翊的剑法也不至于那么差,若遇上高手也能段时间过两招,只不过是因为他平日里懒于练剑,不能持久对战,因此常以“剑渣”称呼自己。

      尽管段连翊知道,对于泽镐来说,没有什么比“你母亲”三个字更有威慑力,但泽镐前后的极大反差着实让他感慨,自己委实低估了这几个字的分量。

      既然泽镐都叫自己叔父了,那便顺势倚老卖老起来:“晚辈就要有晚辈的样子。顶撞长辈,不敬长者,此乃大忌!”

      泽镐抓住他衣袖加大幅度不停左右晃动,用一副哀求的眼神望着他,“哎呀,叔父,我……我知道错了,我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顶撞您,不该没大没小,不该让您带我出来玩,我应该在府中读书写字的,我真的错了,我下次不敢了,真的,我知道叔父您最最最疼我了。”

      段连翊道,“别拽我衣袖。都多大个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一样。”

      泽镐道,“像小孩子怎么了?叔父都这样大了,还是常被人说像小孩子一样。”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段连翊怒目看他,“你小子,又欠揍了是吧?”

      泽镐听了这话,再不敢再说话,满脸不情愿地把手放了下来,可怜巴巴地望着段连翊。

      段连翊本是想跟他翻个白眼,可一看到他有些皱巴的领子,便忍不住伸手帮泽镐整理衣领,段连翊一向对衣着细节讲究,吹毛求疵到一定境界。但凡看见谁衣着服饰有任何不妥之处,必会当场说出来,直言不讳,对于亲近之人更是如此。

      如此亲昵动作,换了谁都会觉得是对方主动示好,于是泽镐便以为段连翊原谅自己了,撅起嘴绵绵地叫了他一声,“叔父——”

      段连翊仍是厉声说道,“喊什么?!坐好!别动!”

      泽镐撅起嘴,双手拉着段连翊的手,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小心问道,“叔父就别告诉我母亲了,好不好?”

      段连翊并没有搭理他的小侄子,而是将注意力放在隔壁一桌上,泽镐见状,也跟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只见旁边是一群人围坐桌边,刚才时而开怀大笑,时而高声谈论。

      现下突然安静下来,倒是有一人略显神秘地说,“来来来,我倒是和你们说件事。这事啊,说出来各位估计没人会信。”

      听到这话,这桌上的茶客像是被什么神秘的力量所吸引,急速以说话之人为核心围拢,跟几天没吃饭的乞丐抢饼子似的,一个个生怕没抢到前面。

      这说话之人谨慎小心,如蚊子般小声,段连翊只听见嗡嗡说话声,却是听不大清楚内容。

      片刻之后,这神奇的力量似乎很快消失,围拢的众人又以说话之人为核心纷纷散去,坐在自己的位置,脸上却是无不露出惊异之色。

      “张兄这消息怕是有假!这谁人不知,伶姬出身于思南坊,岂能被册封为妃!”

      “嘘!你倒是小声点,别被旁人听见了!我在柳府当值那天听苏管家说的,怎会有假?皇上很快便会昭告天下,到时真假自然便知。”

      “这妖姬还真是变了凤凰,祸害了柳家大公子不说,还敢来祸害皇上?”

      “思南坊的女子可当真娶不得!当年京城府柳大人年少时不顾众人劝阻,带回了一位思南坊的歌女,老柳大人身体便从此每况愈下,没几年便走了。偏巧这柳家二公子又看上伶姬,纳为自己的妾室,刚入房没多久,这三公子便走了,后来没两年柳家大公子竟突然身死,离奇得很呐。”

      “伶姬可真是个祸害呀!”

      “可不是嘛,这司南坊听听曲看看舞寻个乐倒是不错,娶妻纳妾的话嘛,还是正常人家的女子为好。”

      段连翊和泽镐听完这般小声谈论,相视对望,若有所思。

      泽镐对这香舍的茶嫌弃归嫌弃,可坐久了估计也微微口渴,拿起杯子就喝,也忘了刚才说的猪都不吃的话。看他的样子,大概觉得这茶味道还不错。

      上面对话中说到的这思南坊,乃是京城中有名的乐坊,里面佳人如花似玉,人间难觅。此处日日笙歌,夜夜起舞,可真是贵公子们寻欢作乐的极乐之处。

      里面的女子大都是幼时无家可归的孤女,被思南坊收养,长大后便安定在此处,成为思南坊的歌女或舞女。不过孤女也不是个个都能进南思坊的,能进去大都是的长相尚可的美人坯子。

      这些女子经过多年精心培养,大都长袖善舞,吹拉弹唱百般熟练。若涂脂抹粉,精心梳洗打扮一番,当真是个个配得上貌若天仙,才华横溢八字。

      只是近些年,为了照顾一些口味特殊的顾客,思南坊中也不乏有了些美貌胜过女子的伶官。

      不巧的是,据说思南坊原叫做思灵堂,本是做哭丧女这一行的,并且在京城做得红红火火。但凡谁家白喜事,都会请思灵堂中这些哭技超凡的哭丧女们上门大哭一场,以表失去亲人之痛。

      而这,就直接导致了思南坊在人们心中的不良印象。

      思灵堂历经五代之后,族中出生了一位有想法有目标的堂主。这位堂主有感而发,自己常劝旁人节哀顺变,却为何让自己和族内数百余人短短数十载的寿命沉浸在无休无止的悲痛中?

      于是这位堂主终日苦思冥想,又拿起算盘和账簿日夜不停地盘算收支。
      如此五五二十五天。终于在第二十六天,左右权衡后,想出一个完美的结果,为家族想出了一条新的出路。

      堂主将思灵坊改名思南坊,改行歌舞坊。此后又经过三代人的苦心经营,终于将家业发扬光大。

      思南坊的歌舞美名在外,京城里的富家子弟不乏有常来寻欢作乐的,南思坊也有不少女子被府里的乐府带回成为家伎,仰仗着主子锦衣玉食,富贵一生。

      偶尔也有异常出挑之人,有幸被乐府看中,带回宫中调教,日后得以在王宫贵族面前一展身手,得到九五之尊的嘉赞封赏,也算在这一行出人投地,风光无限了。

      只不过乐府选人实在严苛,才貌品性,稍有不端便不能入选,真可谓百里挑一,因此若是谁能够选上,必定被称为“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但由于思南坊独有的历史原因,这些女子一向被大宁朝的大户人家视为不祥之人。尽管在歌舞艺伎方面颇受人追捧,可一到婚嫁方面,却一向不受外人待见。因此等到年老色衰,无法献艺之时,大多独守空闺,疾病缠身的孤苦伶仃,了此一生。

      此时泽镐看着邻桌的一行人离开了茶楼,转过头拿着杯子,看着段连翊,“叔父,你说,这柳家老大人重病和柳大公子的暴毙为何都要赖在一个女人身上?世人都晓,这生死由命,皆由地下阎罗王定论,何时轮到世间区区一个女子来定论了,真是荒唐。”

      段连翊抿了一口茶,“你小小年纪,这话说的倒是与宫中那位别无二致,只是这世上糊涂之人众多,明理之人太少罢了。”

      段连翊接着道,“天下皆如此,国富民安家族走运之时,便说是自己英勇有才,护国卫家有功,得上天垂青,而国力孱弱家族厄运之时,便喜欢把责任一概推到别人身上。一人一张嘴,便能将白的说成黑的,黑的说成白的,颠倒是非,胡乱真假。”

      泽镐点头说道,“叔父这番话倒是精辟得很,不过,叔父可知当年这老柳大人到底为何会忽而衰弱?”

      段连翊轻轻摇摇头,“不知。我当时年龄尚小,只听说是姚之廉姚太医诊治的,可姚太医早没了,这也就无从查起了。”

      泽镐继续问,“那柳大公子又为何会忽然暴毙?”

      段连翊答,“不知。这件事。柳家也查了有些年了,却终是无法查清。”

      “那柳三公子……”泽镐似乎还想开口,可一看段连翊有些沉下去的脸色,便料定他定是也不清楚,便住了嘴。

      随后泽镐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也难怪世人总爱用女人来当理由。找不到更好的解释了,拿女人当解释倒是方便,省时省力,倒好过费尽脑汁之后,还是毫无头绪。”

      段连翊喝完手中的茶,轻轻放在桌上,淡然一声,“此事,绝不简单。”

      随后他转头从镂窗看着阳光明媚的才子巷大街上人来人往中,卖糖葫芦的小贩一摇一摆,大声吆喝。“卖糖人咯——卖糖人咯——快来买咯——五文钱一个咯——好吃又好玩咯——”

      段连翊问:“泽镐,吃糖人么?我去买两个。”

      泽镐道,“那都是小孩子吃的东西。叔父,我都十三岁了,早就不吃了。不过,若是叔父想吃,我这就去买!”

      “卖糖人咯——老少皆宜,童叟无欺——”小贩的声音渐渐远去。

      “不用。都是小孩子爱吃的东西,我怎么会想吃?”段连翊咽了下口水,将头转了过来,喝了一口茶,合着口中的唾液一起了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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