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不酷

12、11别说什么煽情话

　　季芒芒有点不知所措，她做了经纪部要解散的心理准备，但是没想到来得这样快。

　　刚过完年就得重新找工作，她有点无所适从。

　　上楼走到工位后，她坐定转头看着旁边正在认真研究口红色号的艾米，一脸的不可思议，这一点也不像要解散的样子，怎么这么岁月静好。

　　“你怎么还有心思摆弄口红？咱们部门好像真的要解散了。”季芒芒一边问艾米，一边拿过她那根豆沙红的口红试色。

　　“解就解呗，咱们又没有权利决定解不解散，操那心干嘛？你就想好接下来怎么办就好了。”艾米一脸坦然地回应道。

　　“哎，对了，我有个朋友他们公司也在招聘经纪人，我要不帮你问问？”继而，艾米又补充问道。
　　“先别吧，等等咱们这边消息再说，别没解散就白麻烦你朋友了。”季芒芒还抱着一丝可能不解散的希望。

　　艾米笑了笑，转身继续她的试色事业，毕竟她想慢慢转行当美妆博主，她觉得不论在哪个公司做什么职位，只要不是老板，随时面临失业的危险，因为主宰权永远不在她的手里，所以不如利用空闲时间做个美妆博主，既做了自己喜欢的事，又能在积累粉丝后接广告养活自己。

　　上午11点半，总监在三楼开完高层例会后，拿着那个看上去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年还没有写完的黑色商务笔记本下楼，路过他们的办公区时，伸手扶了下眼镜趁机看了眼这个部门里的孩子们。

　　然后对着这群假模假式的小孩说：“一会吃完午饭后一点半都来我办公室开会。”

　　这个中午季芒芒一直在纠结接下来怎么办，她这样的资历去面试其他的公司，真的很难有比目前更好的待遇，而她最烦的也就是面试，像审犯人查户口一样让她浑身不自在。况且有时候，一个陌生人对另一个陌生人的打量是充满无限恶意的，是不停怀疑和否定价值的，这种打量对季芒芒而言是她不愿经历的历练。

　　下午的部门会议内容如所有人所料，经纪部解散，他们和艺人都拿到了该有的补偿金，公司将不再运营艺人经纪事务，所有的艺人也都成了无公司的独立艺人。只有琳姐不同，她还是公司的制片人，她的宣传事务接下来会交接给剧宣部负责，这个其实大家都能猜得到。

　　季芒芒突然想起有次陪琳姐录一个地方卫视的节目通告，琳姐在后台对她说的话：“我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北漂的小孩子，你们拿着那么点工资伺候我们，还要租房吃饭，到最后能落得个什么呢？你们图什么呢？”

　　拥有北京千万房产的十八线女演员当然不会懂得每个月拿几千块钱工资还要为他们跑前跑后的小社畜的坚持，太早的拥有必然会失去对坚持和乐观的深度理解。

　　为什么这些演员越来越演不好真实的戏呢？为什么玄幻剧无脑甜剧越来越多呢？为什么现代戏屡屡遭观众诟病呢？还不是这些创作者们没有过太多苦难的历练吗？

　　就像琳姐，虽然她的真名叫做张翠莲，但是她真的很早就摸到了生活的捷径，所以也忘记了自己那个叫做翠莲的名字。她以为脸上抹黑就能变成“翠莲”，可是已经完全忘记了真正的翠莲到底应该有些什么反应和习惯。

　　现在的苦难戏，演员们所谓的生活体验，不过就是另一种形式的《变形记》。

　　季芒芒很反感《变形记》的一个原因是那些优渥生活的孩子永远无法感同身受贫困家庭小孩的绝望，那种与苦难生活一直在抗争和挣扎的绝望，他们只是暂时来了黑暗一趟，而那些看见过光的小孩却要在回去后，日日夜夜通过回忆那道短暂的光再继续与黑暗撕扯挣扎。

　　知道离开黑暗的期限便不会有绝望，大不了掰着手指头数日子呗！可是未知的光芒怎么解？明明身处沼泽地在挣扎苦闷，满身泥泞了，还被要求微笑干净，这和给寡妇硬挂贞节牌坊当众绑架她的后半生一样可恶。

　　所以那些演员演不出角色应有的愤怒与无奈，因为他们无法相信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情，他们遇不到，便不会相信，多么可悲，多么庆幸。

　　这样想着，季芒芒开始有些羡慕琳姐，她脱胎换骨得多纯粹，纯粹到无法再演出曾经的生活，这样的人生也很精彩吧？像开盲盒一样令人惊喜地热爱生活，多好。

　　她的手机震了一下，是黄以安的微信，内容是：“散会了吗？晚上一起吃个饭？”

　　季芒芒回了个“好”后，接到了师哥的电话，她赶紧挂断，抱歉地向还在讲话的总监笑了笑。

　　这个通知解散的会议居然啰啰嗦嗦地开了近两个小时，总监可能直接把这个会议当成了他职业生涯中的一个告别会，虽然平时除了工作并无交集，但是此刻却说了一堆煽情的话。季芒芒突然想起总监好像还在网络上连载几百万字的男频小说，瞬间就明白了这个老男人为什么会在短时间内有这么多煽情的废话可说，除正职工作外，总监真的很有业务能力。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同事们的演技，明明都在等会议结束，收拾东西早点走人，但是他们却能在总监说出煽情的话后，适时的落两滴眼泪以表达遗憾和不舍，多么感人的团队情啊！季芒芒只觉得虚伪到恶心，演技这么好当什么幕后呢？整个容去演戏吧，一个人就是一个团队，一下子“美强惨”的人设就立起来了，还能立得稳稳的。

　　但是纵使再不屑，她还是随大流地作了悲伤状，总不能不合群吧。

　　所以，你看，生活也会造就演员，没有演技天赋的正职演员们，需要的不是体验生活，而是身处生活。

　　季芒芒回到工位后，人事交接表和补偿金通知单都已经发下来放在她座位了。公司今天的工作效率真的是有史以来的最快速度，他们也明白了这次部门解散裁员是多么的急迫。作为弃子，只有早点离开才能尽快扫清障碍。

　　师哥已经在公司的法务部签解约合同了，季芒芒在公司楼下等他签完出来。

　　“芒芒，接下来你怎么打算呢？”师哥见到她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我还不知道呢！”季芒芒看似无所谓地回道。

　　“哎，其实年前公司就找我谈过了，解约这个事情我也想了很久，一直没告诉你是公司一直不让说。”师哥还在做着解释，怕季芒芒有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没事，师哥，我理解的。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这天气实在太冷了，季芒芒冻的鼻尖发红，她知道师哥解约后还能找她绝对是想要聊接下来的合作，索性开门见山。

　　“我目前还不太想再签约公司，所以我们能不能独立合作？你负责我的宣传事务，不用帮我跑组，我接下来已经定了好几个戏了，马上就要签合同了，这一块你也得帮我盯一下，至于分成，我们就按之前我和公司的分成走，你直接拿走公司的分成部分，宣传也就是像之前日常的那种就行。”师哥也很直接，他知道这样的合作分成没问题，而且不让季芒芒给他推戏是因为他清楚自己手里有比季芒芒更好的剧组资源，同时他也很清楚季芒芒之所以愿意跟他合作是想从他这里认识某些导演和制片人。

　　“好呀，没问题。那师哥我先回去收拾东西，过两天我拟好一份合作合同了发给你。”季芒芒听完后直接同意，她知道师哥接下来要签的几部戏，也心算了一下自己能拿到的分成，比现在的工资还要高，当然同意了，日常的宣传她大多是以置换的形式去聊的，这个花不了多少钱，新闻通稿、海报设计、视频剪辑这些她都能搞定，也不用花钱找人，所以就真的算是她的劳动所得了。
　　哎，生活真是太难了，她也不追星，却还是被娱乐圈逼出了十八般武艺。

　　这样想着，她回到工位上把东西简单收拾了一下，旁边的艾米也在打包她的那一堆瓶瓶罐罐，光口红和护手霜就硬送给季芒芒各三支。

　　“哎呀，芒芒，这个颜色也适合你，我给你塞袋子里哈。”说话间，她又给季芒芒的杂物袋里塞了一支口红。

　　“艾米，你不是要转商务部吗？”季芒芒懵了，她记得艾米是要转岗到公司的大商务部的，负责影视项目的招商引资等。

　　“我有了更好的去处啊！本来我就不喜欢这儿死气沉沉的氛围，刚好有家mcn机构招我做商务，我打算去那儿磨练一下了，也要为以后打基础不是吗？”艾米大大咧咧地说了自己的新方向，她可真好，每一步都走得很明白。

　　季芒芒点点头，祝贺她。

　　晚上六点半，黄以安在一家日料店看见了季芒芒，她拎着一大兜东西走进来，显得本来就很瘦小的身子更加可怜。

　　“想吃什么？”黄以安用温柔迷离的眼神看着她轻轻问。

　　“你点吧，我都行。”季芒芒其实很不喜欢吃日料，她和秦天一在一起的时候，秦天一知道她的所有喜好，不会带她去她不喜欢的地方。

　　“你的解约合同什么时候去公司签呢？”两人相顾无言，气氛突然就冷了下来，季芒芒只好找话题。

　　“明天去签，芒芒，你接下来什么打算呢？”黄以安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一直用一种让季芒芒不舒服的眼神看着她，让她不自在。

　　“不知道，我有点懵。”今天一直有人问她接下来什么打算，可是她真的还没有给自己找好后路。
　　“跟我吧，我打算成立一个个人工作室，我需要你陪我单打独斗，因为我不敢再信任别人，我现在只信任你，所以我还是想把我托付给你。你的工资还和现在一样，我们还在一起，好吗？”黄以安把找经纪人的话说成了一段煽情的告白，真不愧是演员。

　　他看着她的眼神说不上真诚，却也不是虚假，那一刻，季芒芒懂得了什么叫深情款款，也明白了深情和真诚无关。

　　“你……你是不是很早就知道了经纪部要解散的消息？”季芒芒有点慌，吞吞吐吐问出了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

　　“嗯，但是公司不让我们说，我也不知道你会怎么想，就没告诉你。”黄以安没有躲避，给出了直接的她想要的回答。

　　“好，等你解约后，咱们签工作合同。”季芒芒喝了一口水后，肯定地答应了。

　　她觉得这样也挺好，不用再找工作了，经纪人前期肯定得长久一点，才能做出成绩。

　　况且，她有预感黄以安会有爆红的那一天，她希望那一天会是她做出来的成绩。

　　人真的很奇怪，有时候很现实，需要实实在在的进账信息；又有时候很真实，需要虚无缥缈难以言状的成就感。

　　回到家时已经九点半了，季芒芒在回家路上就点了份麻辣烫的外卖，回家又开始煮泡面，秦天一看着她狼狈不堪的吃相，不解地问：“你不是和别人约了晚饭吗？怎么？没等到？”

　　季芒芒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后，气鼓鼓地说：“是我不吃的东西，我本来以为一个小时就完了，结果听人叨叨了两个多小时，饿死我了！”

　　秦天一伸手帮她擦掉嘴边的汤汁，笑着说：“那还是不够饿，要不就吃了。”

　　季芒芒不回他的调侃，低头继续吃的时候却有些鼻酸想哭，这才是踏踏实实属于她的幸福，这才是真的一直在陪她单打独斗的人，不说什么煽情的话，却能给她温暖的人。

　　便宜的麻辣烫，廉价的方便面，贫穷的秦天一，这些都是她在这个陌生城市能抓在手里的安全感。

　　所以，她只是换了一个工作的地方，没变的是工作，也只有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