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虚拟之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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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斯特昂用咒术将死亡之层恢复了原样，一日前的死气沉沉又重新回到了这片土地上。
当然，某些或死亡或离去的活物并不在咒术的影响范围之内。
见证了死亡之层悲剧的人们心有不忍，但对于那些暂时无法得到解放的行尸走肉们来说，遗忘刹那的光明或许可以让他们在无望的黑暗里坚持得更长久些。
只要等待的时间足够长，他们总有一天能够迎来属于他们的解放。
“想什么呢？”身侧的沙发下陷的同时，关切的问询自耳边响起。
闻声，阿斯塔收拢思绪抬起了头，那张前一刻还面无表情的脸上瞬间扬起了狡黠的笑容：“在思考如何以遵守规则为前提耍赖。”
刚才会合的时候，夜忧心忡忡地将昆拉到了一旁，他说他觉得今天的阿斯塔有些奇怪，明明应该只是普通的鼓励他的话语，听起来却更像是临别赠言，满是无法亲眼得见的遗憾。
聪明人都很擅长利用规则的漏洞，阿斯塔这样有每时每刻都不得不遵守的规则的存在更甚。
不过也不是每一次钻空子都能够成功。
有时辛辛苦苦找到的缝隙也许会窄到无论如何都没办法通过，只能看着它干瞪眼；有时可能要全力挣扎到最后一刻才恍然大悟，原来一直以来努力寻找的不过是根本不存在的镜花水月。
想想阿斯塔居然因为短短几句话就被夜捕捉到了异常，昆合理猜测，阿斯塔其实并不如她表现出来的这么轻松。
平时她可从未犯过如此低级的错误。
【也许这就是阿斯塔的兄长留下破局提示的原因？】
思及那个阿斯塔做得格外认真以至于到现在都还没做好的人偶，昆暗自松了口气。
虽然仅有一次的会面隔着现实与虚幻的屏障、过去与未来的峡谷，但那位被迷雾笼罩着的兄长的可靠形象依旧牢牢地印在了昆的心底。
有兄长的建议兜底，想必结果就算再怎么坏也不会坏到让人无法接受的程度。
【到时候再向阿斯塔好好道歉吧。】
哪怕按照兄长的要求向阿斯塔隐瞒这一切导致昆的心中有些愧疚，他也坚持谨遵兄嘱，没有主动向阿斯塔透露一丝一毫。
“话说，我回来的时候隐约看见贝塔一直在举着蕾哈尔……是我看错了吗？”阿斯塔难得地怀疑起了自己的眼睛。
贝塔是工房研究的活体启动武器，如今正住在昆的灯台里，负责灯台的计算。
阿斯塔上次见到他还是他和昆刚开始磨合的时候，没想到一段时间不见，他已经从脑力劳动岗转到了体力劳动岗了。
时间果然是个神奇的东西。
关于蕾哈尔为什么会以阿斯塔所见的姿态回到列车，得从一段昆不是很愿意回想的、让他的胃里波涛汹涌的逃生过程说起。
夜和蕾哈尔等人是在一位自愿带路的死亡之层高位者的带领下意外与昆一行人碰头的。
由于目的地一致，前行的队伍理所当然地壮大了。
向导花莲默不作声地走在队伍的前端带路，那位高手坠在队伍的末尾观察着所有人，被审视的众人因为感受到了莫名诡异的气氛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仔细想想，这一路上居然只有时不时冒出来找他们麻烦的地狱乔的手下才能给他们一种世界还活着的实感。
艰难维持的微妙平衡在夜离开后悄然破碎。
昆一针见血地指出了花莲行动中的矛盾之处，态度强硬地质问花莲究竟想要做什么。
尽管他们目前是同伴，可再怎么说花莲从前也是帕格的向导，生性多疑的昆自然不可能随意放过她身上的疑点。
为了不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内斗上，花莲只好说明自己的计划以打消昆的疑虑。
就在此时，众人始料未及的事情发生了，那位高手在听到花莲的真实目的后勃然大怒。
当时的情况十分危急。
高手翻脸无情，二话不说就对蕾哈尔动了手，不仅如此，这个突然发疯的家伙还扬言要把他们所有人都杀了。
蕾哈尔受伤昏迷，夜恰好不在场，花莲这个一心只有任务的家伙还趁乱溜走去继续她的计划了。
昆看着其余的只是普通D级选别人员的同伴，心下了然，他们是不可能敌得过眼前的高手的。
逃跑或有生机一线，硬刚只有死路一条。
尝试与高手过了几招后，昆果断虚晃一招迷惑了高手的视线，然后让贝塔这个不受神水影响的启动武器捞着他们跑到了安全的地方。
如果要保持正常的人类模样，贝塔根本无法一次性带走所有人，所以他改变了自己的形态，从背上伸出了两条壮硕的手臂，用一把可以抓住好几个人的大手捞走了众人。
被巨手紧紧攥着的感觉简直糟糕透了，就像是被迫体验了一轮毫无安全措施的低配版大摆锤。
根据后来与花莲会合时花莲的反应，他们这样另类的合体似乎也不怎么雅观。
最起码花莲见到他们这副样子时对他们进行了无情嘲笑。
好不容易摆脱了危险，专注于缓解逃命后遗症症状的众人完全忘记了还被贝塔举着的蕾哈尔，就连和蕾哈尔一队的夏侑拉都忘记了这件事情。
分析结果，蕾哈尔不仅受伤昏迷，而且昏迷的时候还惨遭如此对待，实在是倒霉；分析过程，这一路上竟然没有一个人意识到蕾哈尔仍在贝塔的手中饱受摧残，实在是凄凉。
“……蕾哈尔受伤了。”昆只解释了一半，绝口不提其他，反正剩下的也不是什么值得特别说明的细节。
为避免阿斯塔因自己的简短回答生出误会，他又补充道：“我救她只是因为有事情想要问她而已。”
阿斯塔哑然失笑：“虽然我的确不喜欢蕾哈尔，但是也还没到巴不得她马上死掉的地步，你这样紧张显得我很像什么在世魔鬼诶。”
“况且她要是真的死在离夜这么近的地方，夜知道了肯定会伤心的吧？”某人的恶魔尾巴马上就露出来了。
所以蕾哈尔是死是活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被阿斯塔划进她小圈子里的人是否会受到影响。
昆向来对阿斯塔偶尔展露的冷血无情适应良好，更别提这次被冷漠以对的是他也不喜欢的蕾哈尔：“你说得对，虽然夜那小子嘴上很坚定，说他已经下定决心和蕾哈尔分道扬镳了，但如果有一天蕾哈尔真的死了，他多半会是这个世界上最难过的那个。”
蕾哈尔之于夜就如玛利亚之于昆、阿斯塔的兄长之于阿斯塔。
她是夜人生中重要的启蒙者。
不论蕾哈尔在塔内都对夜做了些什么，至少她对夜产生了深远影响这一点是没有人能够否认的。
“对了，有关下一次的作战会议……”昆取出终端，打开了他和花莲的聊天界面，随后将终端递给了阿斯塔，“花莲希望你能够出席。”
“夜打算在列车到达终点站之前去一趟虚拟之层，可去过那里的人都受到了限制，不能对外界透露相关信息。”
“花莲说你是唯一的特例，不仅不被虚拟之层的规则所约束，而且恐怕还是除虚拟之层的创造者外最了解那里的人。”
虚拟之层之所以被称作虚拟之层，是因为它并非真实属于这座塔的某一层，它的真身是塔内工房献给塔王吉黑德的一面镜子 ，所谓的进入虚拟之层其实就是进入镜中世界。
阿斯塔：“我明白了，所以你们只是想从我这里得到虚拟之层的情报？”
昆：“看花莲的样子，我猜她到时候很可能会劝你跟我们一起去。”
虚拟之层里的一切都是数据，数据的死亡自然不会对外界的本体产生什么影响，可夜他们此次是要亲自进入虚拟之层，那里面潜藏在暗处的危险肯定比现在要多得多，要是运气稍微差一点儿，没准随便一个意外都能置他们于死地。
花莲的动机浅显易懂。
红发魔女是由神使恩流创造的生命，她们自诞生起就被赋予了引导塔的救世主前进的使命。
身为红发魔女的一员，花莲的终极目标必然是让救世主久·威傲来·格蕾丝实现恩流留下的预言，解放这座神之塔。
当救世主选择踏上解放之路，历经伤痛浴血成长是被允许的，无数次徘徊在生死之间也是被允许的，他不被允许经历的只有一点，那就是跨过某条名为死亡的红线。
未触及死亡的艰险终将成为令他愈发锋利的磨刀石，而死亡除了能昭示他的折戟沉沙外，一无是处。
花莲请求阿斯塔一同前往虚拟之层所想保证的，就是救世主在行至解放之路终点前的生命安全。
阿斯塔倒是想跟着进去，毕竟虚拟之层危机四伏，在不发生重大意外的情况下，一行人里只有夜拥有自保的能力。
可惜她这次是真的有心无力。
一旦如今的她出现在虚拟之层，【重大意外】发生的可能性将从看心情变成必然。
……
“你真的不跟他们一起去吗？”宥莉很是意外，阿斯塔这次居然愿意和她一起在入口处干等着。
阿斯塔垂眸，神色恹恹：“嗯。”
【我可不想亲手杀了他们。】她在心理解释道。
虚拟之层里有现在的她无法抗衡的存在。
“嘭——”
阿斯塔毫无预兆地倒在了地上，她的左手死死攥着胸口的衣服，脸上血色全无，身体因痛苦而蜷缩。
宥莉急忙蹲下查看阿斯塔的状况，慌乱之中，谁也没注意到一个金色的身影窜进了虚拟之层还未闭合的入口。
阿斯塔不是没有受过伤，但像今天这样迅猛的疼痛，她还是第一次感受到。
毫无预兆，毫无防备，仿佛一股强电流击穿了她的心脏，随后顺着她的血管逸散，在身体的各处播撒着细密的疼痛。
“……阿斯塔！……阿斯塔！……”
阿斯塔目光涣散，不论宥莉如何呼喊，她都没有一点儿反应。
宥莉焦急的喊声忽远忽近，这让阿斯塔感觉自己的意识正浸在水中，随着涌动的水流上下起伏。
“真是难看啊，阿斯塔，难道这就是你一直以来想成为的模样吗？”充满恶意的声音从门内传出。
“谁！”宥莉警惕地看向虚拟之层的入口，将阿斯塔护在怀中，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
那声音并不打算理会宥莉，继续自顾自地说着：“你看看现在的你，瞻前顾后，软弱不堪，同人类待在一起究竟有什么好的？你就非要步他的后尘吗？”
阿斯塔的意识在这逐渐歇斯底里的质问声的鞭笞下浮出水面：“步谁的后尘？兄长的吗？”
“兄长？那个弃我们于不顾的家伙到底有什么资格被称作兄长？”
此言一出，宥莉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阿斯塔的反应。
这个半点都听不得有人说她兄长不好的丫头怕是要被气炸了。
果不其然，阿斯塔那张依旧苍白的面庞上渐有怒气涌现。
“如你所说，我确实失去了曾经的果敢与强大，你也的确一如既往……”阿斯塔反常地勾起嘴角，皮笑肉不笑，“你那高高在上的蠢样一如既往的可笑。”
“你说的越多，我就越发觉得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人类令我的心灵得以成长，而能证明这一点的，恰好是毫无长进的你。”
“几千年都不见寸进，阿斯塔，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你所选择的道路是错误的吗？”
“等等！？”阿斯塔对那声音的称呼让宥莉陷入了混乱，“你是阿斯塔，你又叫她阿斯塔……所以你们都是阿斯塔？”
宥莉的张皇失措让阿斯塔脸上的笑容变得生动了起来：“镜子能够储存过往的数据，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这个讨人厌的蠢货是数千年前的我的数据。”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明明声音就在入口处，却久久不见人出来。
不过，虚拟之躯居然能将声音传播到现实世界，仅凭这一点，这份数据的强大可见一斑。
先前数据说阿斯塔变弱了，再结合其对人类不甚友好的态度，宥莉恍然大悟：阿斯塔是怕自己跟夜他们走得太近，数据会冒出来作妖。
“可是虚拟之层的数据不是可以删除的吗？”宥莉指着入口继续道：“你再去照一次镜子，把这家伙删了不就好了。”
“你以为她没试过吗？”数据有些幸灾乐祸，“现在的她可删不了我。”
阿斯塔几年前登上过列车，在亲眼见到镜子前，她一直以为这面能够储存登塔者数据的镜子是仿制品。
当发现事情并不如自己所想，她马上就意识到，自己从前留下的数据或将成为谁都无法掌控的变数。
她尝试按照记忆中的方法删除数据，结果却意外地失败了。
属于希恩·阿斯塔的过去与属于阿斯塔的未来的确被分割开了，但阿斯塔现在使用的还是希恩·阿斯塔的身体。
原有的数据未被删除，镜中世界又诞生了一个崭新的数据。
阿斯塔在塔外留下数据时用的还是自己的身体，这就意味着，除非她在现实意义上死回自己的身体再来照一次镜子，否则谁都无法删除这份数据。
当然，使用非常规手段格式化镜子倒也不是不行，可数据是在塔外被记载的，塔内的技术甚至无法对它产生作用，更别说抹除它了。
宥莉摸了摸阿斯塔的头，似是有些不满那数据还未退场：“阿斯塔啊，你说入口都已经关上了，为什么它的声音还能传出来啊？”
阿斯塔没有立即回答宥莉的问题，而是沉默了片刻，理了理有关这镜子的、错乱的记忆。
封印被解除后，阿斯塔记忆中所有混淆俄狄浦斯存在的部分都得到了修正，但由于记忆的总量实在过于庞大，且错误的记忆并没有彻底消失，未经梳理的记忆偶尔也会真真假假地掺杂在一起。
就像现在这样，杂乱无章，只能现场整理。
在阿斯塔原本的记忆里，塔外工房的掌权者是伯爵，可事实上，那里的主人一直都是俄狄浦斯。
伯爵给了阿斯塔做任何事的自由，也不允许任何人对阿斯塔无礼，而俄狄浦斯同样对阿斯塔多加关照。
她从不限制阿斯塔在工房的行动，同时工房的人也对阿斯塔十分尊敬，这让阿斯塔产生了一种自己从未离开过伯爵领地的错觉。
镜子是俄狄浦斯为了阿斯塔而制造的。
接二连三的巧合让她发觉，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总是横艮在她与阿斯塔之间，阻碍她与阿斯塔相处。
既然接触本体难如登天，那么接触本体的数据呢？
手中掌握着压倒性技术的俄狄浦斯突发奇想，她有十足的把握复制出同本体几乎毫无差别的数据。
于是她做出了这面镜子，想方设法让它出现在阿斯塔面前，得到了她想要的数据。
彼时阿斯塔以为镜子是伯爵的实验品，确认过虚拟造物不可能出现在现实世界，她就把这件事情抛诸脑后了。
“大概是镜子的创造者给了我特权的缘故吧。”阿斯塔避重就轻地回答道。
接下来无论数据说什么阿斯塔和宥莉都不再理会它了。
【搭理它就是浪费生命。】阿斯塔和宥莉默契地想。
浅色的空间里静得只有呼吸声。
阿斯塔坐在地上继续做着她的人偶，宥莉则靠在她的身上看着她做人偶。
幽静的空间引人入眠，宥莉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俄狄浦斯找过你了？】
金色的文字飘向空中，阿斯塔开始试探数据不想自己与人类相处的原因。
【……】
数据只给出了一个吝啬的省略号，按照阿斯塔的习惯进行解读的话，没有回答代表着肯定。
数据：【他说的东西你找到了吗？】
阿斯塔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这个【他】大概指的是她的兄长。
【当然，你也知道兄长从不骗人。】
活着的生命终究无法忍受在无限的生命里不断重复着机械的行动，那不能被称为【活着】。
早在阿斯塔诞生前，她的兄长就已经无法继续直视他荒芜的生命了，不过为了妹妹，他决心暂且忍耐，等妹妹能独挡一面时再去寻找活着的颜色。
后来他果真找到了，能为生命上色的染料——喜怒哀乐。
只有快乐的生命通往无趣，只有悲伤的生命走向绝望，每一种情感都有其存在的价值。
体会的情感越是丰富，回首看到的过往就越是绚烂。
【那，你已经确定了吗？】
【最重要的人。】
阿斯塔坚定地看向已经消失的入口，脸上出现了从前的她绝不可能有的笑容。
这就是她的答案。
镜子里，那张与阿斯塔只在气质上略有不同的脸上也浮现了一抹笑容。
隔着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屏障，她们四目相对。
【如果可以的话，请尽快删除我吧。】
过去，它这份留存了数千年的数据追不上兄长，如今，它竟然连自己的脚步也无法跟上。
它不愿再继续永无止境的追逐了。
几年前，崭新的【阿斯塔】在镜中世界向它讲述了它诞生后阿斯塔经历的一切，每多听一句话，自己的身影就愈发遥远。
这种感觉很难受，可它不理解这是为什么，明明它只是一串数据而已。
【我想你现在或许弄明白了？那种被留在原地的……窒息感？】
数据已经在极尽所能，向阿斯塔描述自己的感受了。
阿斯塔知道数据在说什么，想起兄长刚刚离去的那段日子，她不禁感到抱歉。
【对不起，我会的。】
数据不只是数据，还是曾经的阿斯塔。
作者有话说
第93章 虚拟之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