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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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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怔,几乎是眨眼间那个身影就与他记忆中的一个人重合——月照。
“阿笙姐姐,我找到了你说的相思豆,你——”绿衣姑娘在看见他后紧紧闭上了嘴。
他还记得初次见面时她有些惊愕的表情,带着敌意。他们本该无冤无仇,这个姑娘明明面容姣好眼神清澈,但顾昭就是感觉到这个绿衣姑娘对他充满了敌意,他以为是自己擅自闯入别人领地造成的。
他当时中了敌人的埋伏身受重伤,部下也为保护他而死,这个大漠中传闻深不可测的森林是他唯一的生机。果然,那些追杀他的胡人在森林入口处踌躇,眼见着顾昭即将消失不见,那些胡人咬牙循着地上血迹追了上去。他失血过多,自然走得不快,很快那些胡人追上他。
他们间隔只有几丈远,这时变故陡生,一条通体青色的巨蟒张着血盆大口迅速向他们袭来,那些胡人见势不妙即刻转身逃跑,他握紧了手中的剑即使是螳臂当车也要最后奋力一搏。只怕是要葬身蛇腹了,这森林果然凶险,他自嘲。
一股浓重的腥味朝他面门袭来,就在他艰难侧身出剑的那一刻有个婉转清脆的声音喝道:“阿青,你又贪玩了,快给我回去。”他脑海中绷紧的神经崩断,眼前的万物越来越模糊,他晕了过去。
迷糊中顾昭感觉有人在扯自己的衣领,他眼皮颤了颤,右手缓缓向腰上一摸却摸了个空。他一惊霎时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丽的面容,面上那双眸子透着关切。
“你是在找你的剑吗?我把它收在一边了。放心好了,我不会害你的。刚才你失血过多晕了过去,我给你包扎了。你的伤很重,现在在这里待着也不好,我扶你到我住处吧。”说着,她就要扶起他。
“多谢姑娘相救,来日必当报答姑娘救命之恩,敢问姑娘怎么称呼?”顾昭借着她的力道艰难地站起身,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有些身形不稳。
女子迟疑了一下“你叫我阿笙就好了,不必客气。”于是便有了他与月照初见的那一幕。
“在看什么?”杜笙以为被发现了,正想着怎么解释。
顾昭回神“没什么,好像岸边有东西掉进湖里了,许是湖边石子落进去了。”他不想细究,不过是些无伤大雅的事罢了,有些事就由着她去了。
“你赶来这里就是为了见她吗?可是阿笙你不必如此着急,我们今早才赶回玉门关,舟车劳顿你应该先休息。”顾昭不赞同道。
“我只是害怕,我好不容易才撑着一口气回到这里,我怕不知道哪一天就醒不来了。我答应过她,我要回来看她的,我不能食言。三十年了,她说她每一天都在等着我回来兑现承诺。她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救了我,让我得以栖身,怎么算都是我亏欠了她的。她太执拗了。”
杜笙有些哽咽,无力地靠在他身前。
满月孤零零地悬在夜空中,清冷的月光洒在林间,四周有不知名的虫子在鸣叫。红色的火光照得顾昭的脸有些柔和,他把伸在她腿弯和腰间的手臂紧了紧,沉默着迈步向出口走去。
黑衣侍卫仍然保持着半跪的姿势,宛如一座座雕像。顾昭行至入口处,扫了他们一眼,淡淡道:“起来吧。”没有人动,待他走出几步后侍卫们才僵直着起身,有几个身形不稳踉跄了几步。
一行人越走越远,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入口处,目光追着他们远去的脚步,沉默良久,直至肩上积了一层薄霜才转身离开。
行至月牙湖边,月照突然毫无征兆地跳了进去,湖中月色被搅碎。她似乎在湖中寻找什么东西最终却一无所获,面色苍白地仰躺在岸边,眼里是破碎的珠光。湖中巨蟒原本安静潜着,突然猛地扎进水里,再出来时溅了月照一身水花。
“阿青,她走了”她喃喃。
巨蟒甩了甩头,有些犹豫地探出身子,长满锋利尖齿的嘴里张开,小心翼翼地吐出一枚通体碧色没有任何划痕的玉佩。她扭头看到地上有一枚泛着幽光的玉佩,神色有些震惊。手指微屈把玉佩抓起,毫不在意地用衣摆把它擦干净,紧紧攥在手心里。
月色溶溶,地上满是银辉。天上月倒映在她的眼里,眸色深深,她就那么躺着,在时间的流逝里幻化为一座屹立不倒的雕像。
一切又好像回到了从前,她每天数着日子,等着一个又一个的七年。她只是重复着那些熟悉的动作,尽管她并不需要吃饭也不需要其他别的什么东西,她该是永生。
等待有时候很长,长得她快要忘了时间;某一瞬间却又很短,短得就像一眨眼。一闭一睁,那个人又出现在眼前,只是多了些沉淀的沧桑,那双眼依然犹如初见。
某一年,雪下得很大,纷纷扬扬,天地间似乎就只剩下一种颜色。
有人闯进来了,那个人身量不高,似乎是个孩子,裹得像个蓝色的球。纵使这些年她再怎么努力变得淡漠,仍然抵不住天生的好奇心。这个林子向来荒芜,即便身怀绝技也很少有人踏足,更遑论这是个大雪天。
大雪及膝,林中的那条路已被积雪覆盖,也不知道那小团子是如何找到这月牙泉的,也不怕迷了路。看穿着也不像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头上束了发,用玉冠固定住,脖子上一圈白色的狐毛领子。
年纪看着不大,但长得很俊俏,只是现在看起来很狼狈。他穿得很多,裹得像个团子,看不出身形,但发梢还是结了细碎晶莹的冰晶,脸色冷得发白,彷佛要与这大雪溶为一体,冻得有些发紫的嘴唇哆嗦着,身后的雪杂乱。他小半个身子都没在雪里,想来靴子已经湿透了,即便如此他还是眼神坚毅地往前走,看方向是月牙泉。
那里离着月牙泉还有百步远,她就看着他艰难地深一脚浅一脚向前迈进,其间还跌倒了好几次,衣袖和领口沾满了雪,而只是固执地朝目标前进。
眼看着快到湖边了,他却再一次跌在雪里,挣扎了好几次都没站起来。
她走到湖:“你来这里做什么?你不怕死吗?”
少年神色震惊,猛地抬头,看到一个穿着绿色袄裙的秀丽女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声音中带着些好奇。
他抿了抿苍白的唇,打着哆嗦道:“怕”顿了顿,他又继续道:“我来这里找一样东西。”他带着一丝戒备。
“这里除了我没有人住,应该没有你要找的东西。你再不回去,你的腿恐怕就要废了。”
少年迟疑了一会儿,神色有些松动。
“我祖父生病了,我来找冰凌草入药。”
冰凌草?
她还记得某人曾经一脸惊奇地指着湖边一圈低矮的小黄花对她说:“照照,这里居然有冰凌草,这种草只会在高山雪地里有,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出现,这种草是一种很重要的药。”
思及此,她内心有些刺痛。
“我知道它”
少年的眼睛一下亮了,想站起来却一个不稳又跌回去。
她蹙眉:“你若是能走到我这里,我就考虑把它给你。”
她看着少年立刻挣扎着站起来,又跌回去,如此折腾了好几次都没站起来。就在她以为他要放弃的时候,少年开口:“你转过去。”
她狐疑地看着他,最终还是转身。身后传来一阵悉窣的声音,越来越近。
“好了”她听到少年的声音有些异样,回身看到少年全身都沾满了雪,苍白的脸上泛起了微红。
“你”她顿了顿,随即心下了然,爬过来的。
少年有些不自然,嘴唇冻得发紫,身上都要湿透了,仍然倔强地看着她。
毫无征兆地,她抬脚把他踹进了湖里。
少年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惊愕,冬衣太重险些把他拖进水里,双手撑着岸边才不至于沉下去。
“你说只要我过来就把冰凌草给我的,你言而无信。”然而由于冻得太久,他声音听起来只是有气无力。
“我只是说考虑,没说一定要给你,你会错意了。”
她伸手把少年拉上来,上岸一瞬间少年立刻就拍掉了她的手,冷哼一声:“不用你假惺惺。”
“我也不白拿你的东西,我可以拿东西和你换。这是我祖母留给我的遗物,我祖父说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留给她的,她把这个红豆手钏留给了我让我好好收着,以后给——算了,说了你也不知道。我一直带在身上,祖母说过性命比任何身外之物都重要,她不会怪我的。喏,给你。”
少年说话很有条理,他小心翼翼地从胸口取出一条颜色红艳的手钏塞到她手里。
她盯着手里那条手钏,眼睛却失了焦距。
“喂,你可要好好保管。虽然我把它给了你,但是你也不能随意丢弃,有朝一日若你不想要的可以还给我。”说着少年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显然是底气不足。
她没有应声,只是垂眸盯着那手钏。
少年急了:“喂,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我把手钏给你了,你该拿冰凌草和我换了。”
她突然抬眸,眼里蓄满了泪水,少年被吓得噤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