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四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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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程泽的眼睫动了动，呼吸渐渐变轻。
意识回笼，他还有些迷糊。他懒懒地掀开眼皮，撑起身子坐起来。
昨夜不是……还在和卫庄谈话？怎么回了屋子……
他的动作忽然一顿，紧接着僵在原地。
“醒了？”
程泽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凉气。
卫庄的银发散落，甚至有几绺遮了眼睛，眉眼间虽冷，那冷意却不达眼底。那异于平常冷酷利落的模样，看起来就有几分不同寻常的狼狈。
即便如此，也难掩他这不为人知的一面散发的诱人气息——如同他从前第一次入洛阳，在街上见到的外域商人带来的金刚。那种无比坚硬却色泽纯粹、透明耀眼的石头，即便未经任何雕饰，也让他一眼看中，下意识驻足。
锋芒从不内敛，却叫人感慨本该如此。
“你在想什么？”卫庄不耐烦地发问，打断了他不合时宜的神游。
程泽目光一顿，仿若镇定道：“你……压着我的头发了……”
他装作没看到他们原本不分你我纠缠在一块的发丝，也不想知道是谁把卫庄的发带扯下来当成绳子把他的手捆的严严实实，另一端还系在自己的手上。
卫庄挑眉，侧了身靠着床头坐起来，把手举到他眼皮底下，示意他解开。
程泽抿着唇低头，一言不发地给他解那根发带。那上面七八个死死的结，仿佛对他无声的嘲弄，叫他一时间解得面红耳赤，头愈发垂下去。
“你酒量一直这么差”卫庄的声音响起，倒是带了几分戏谑。
程泽尴尬地顿手，也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反问道：“不如……我赔你一条新的……”
他小心翼翼地去看卫庄，见他似乎唇角微弯，心情不错，很有揭过此事的机会，便道：“这结实在是不好解。”
察觉到他的窘迫，卫庄的笑意加深了一点，回答却掷地有声。
“不行。”
他慢条斯理的说：“你当初捆我的时候，可比现在费劲多了，你想就这么算了？”
程泽表情一垮，品出了卫庄的意思。
这事儿还暂时揭不过去。
他忍不住小声道：“你怎么也不拦着我……”按照卫庄的身手，可能制不住他吗？
他不知道自己这次是怎么一壶倒的，往常他根本不会醉，因为鬼杀嗜酒，自从有了鬼杀后他喝酒都会让鬼杀帮
他“代饮”，让他既可以品尝美酒又察觉不到醉意。
虽然他从前的酒量确实不好，可酒品……倒也没听说会差到捆人捆到床上这地步，否则他同门师兄弟哪个还敢跟他同席？
他仔细回想，当初去问负责送醉酒的他回房的师弟自己醉后有没有做什么不妥的事情，师弟也不过是笑的有点勉强劝他不要随便与人饮酒罢了。
他不知道的是师弟私底下早已痛苦地给端方得体的大师兄贴上了醉酒警示——“粘人”。
卫庄很是自然地嗤笑一声，道：“你是想我在这里和你大打出手，把他们引来看你笑话？”
程泽本就有些尴尬地心不在焉，便没有多想地接受了这个说法，只好一边继续解结，一边道：“抱歉，这次是个意外，下次不会如此了。”
他坦然接受的态度，反倒叫卫庄一时语噎。窘迫和羞愧的模样根本没来得及细品，就被他用那副沉静自若的态度堵了回去，仿佛……怎样的情意在他面前都只是落在棉花里的拳头，随随便便就烟消云散。
若是在他身边的不是自己，而是师哥……或者……韩非，他是不是也会像昨夜那样不由分说地缠人、依赖亲近他们，然后清醒后若无其事地道歉，仿佛他们之间与往常并无不同？
卫庄有些烦躁。
他好像从来不忌惮自己，仿佛自己真的不会拿他怎样。
“呼……”终于解开的发带，程泽轻出一口气，抬头打量卫庄的模样，有些歉疚，“我帮你把头发束好吧。”
卫庄活动了一下泛酸的手腕，银眸沉沉地瞟他一眼，没有应声。
程泽察觉到他的情绪似乎变坏了些——相处这些时日，他已经可以毫无阻碍地揣测到这把大杀器的细微情绪。
“不必了。”卫庄深深看他一眼，扯过他手上的发带，“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离我这么近。”
程泽微愣，他记得卫庄一开始就警告过他，只不过他后来压根不怵。
卫庄兀自起身，理了理衣襟。几经蹂躏的发带被他随意挂在臂弯，银发仍然恣肆地披散。他回过身来，膝盖抵着床沿，堵着程泽不让他下来。
“你既然敢越界，就要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
卫庄的银眸里毫不掩饰的侵略意图，终于让他向来危言耸听般的话带上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程泽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下，靠住了床栏。他一只手还揪着被子，表情有些错愕。
也许......他能品出这些细微的情绪，压根只是因为卫庄在自己面前并没有隐藏？
程泽不由自主地想起韩非看他的眼神，心中隐隐冒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还来不及细想，房门忽然被人撞开。
“先生先生你怎么还不起床！”
云溪进了屋，显然愣住了。
卫庄忍着额角的青筋，带着杀气回眸看他一眼。
“小庄师哥怎么也......”云溪直愣愣地喃喃，而后被程泽迅速打断。
“他恰巧歇在这儿了。你既然醒了便跟我去药田——对了，我去叫人送点醒酒汤来。”
程泽迅速溜过一边下了床，推着云溪离开了卧室，暗地里松了口气。
这小子，关键时刻也就这点用处了。
可只有这点用处的小破孩一路上还在不自知地问:“先生，你们昨晚是不是一块睡了？”
“......”程泽语气自然，“关你什么事？”
“我好久也没和先生一块睡了！”云溪揪着他的衣袖，“我想听先生给我讲故事了。”
“你还没断奶吗？”程泽语气凉凉，冷漠拒绝并把人无情推进药田里。
云溪嘟囔几句便熟练地弯起裤腿开始下地，看样子即便是在鬼谷这种事情也没少做。
程泽面无表情地靠在篱笆旁边，心里满是乱七八糟的想法。
之前韩非那样......也就算了，卫庄这又是什么意思？
不就是不小心醉了酒闹了点笑话，怎么搞得像是他占了卫庄什么便宜，要对他负责似的？
这算什么事？
程泽略微烦躁地伸手撩了一把没束起的长发，宿醉的脑袋也开始微微犯疼。
他不擅长应付这种事情，他们那些陌生的情绪也只会让他觉得麻烦。
尤其是......某人还能牵动他自己的情绪的时候......
程泽把衣袖内侧的布料攥了又松，松了又攥，稀薄的经历让他得不出结论。
他之前活的那十几年，加上来到这猫在谷里那么些日子，显然都没有借鉴意义。
他忍不住想起鬼杀，看他之前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似乎对这方面的事情很有经验。
只不过......为什么这次鬼杀没帮他共感呢？
他隐约想起昨夜似乎做了梦，但梦的内容他给忘记了。而且自从契约鬼杀以后，他就很少做梦了。
他默默在心中呼唤鬼杀，果不其然没有回应。
鬼杀他不在。
“先生，药庄来人了。”
晖神出鬼没，声音冷不丁吓了程泽一跳。很少见到程泽这样心不在焉，晖多问了一句：“先生怎么了？”
“......没事，我知道了，这就过去。”
他不知道卫庄走了没有，也不敢回房里，面不改色地借了晖的房间换了身衣服，收拾好了才去见人。
他到了厅堂便看见晖留下的醒酒茶，他本人已经不知所踪了。
昨夜盖聂待云溪睡下后也告辞了，他还要保证嬴政安全，不好久留。
幸亏他不在，否则必定能察觉到自己师弟一夜没回房。昨夜做的蠢事要是卫庄不说，也不会有别人知道......
“难得啊，你居然还下得来床。”
程泽捧着茶杯的手一顿，看见墨鸦悄无声息地站在厅房柱子旁边的阴影里，抱着手臂取笑他。
“什么叫下不来床？”程泽眉心直跳，有不好的预感。
“你别误会，我对这种事情没有偏见。”似乎是看到程泽脸色不好，墨鸦赶紧解释。
“什么事情？我怎么不知道？”程泽眯起眼看他，神色变得异常友好。
今早他一来，程泽院子里的乌鸦就找他叽叽喳喳地八卦起来，搞得他不说十分震惊，也觉得分外诧异。
没想到他有龙阳之好，虽然他不反感这个，可对方是那个小心眼的鬼谷弟子啊......
“......好吧，我不会说出去的。”墨鸦求生欲很强地住了嘴，但半晌又把眼神飘了回来，在他脸上打了转，又往下移，而后又欲盖弥彰似的移开。
“你看什么？”程泽皱眉。
“你还是......换件衣裳吧......”墨鸦扯了扯嘴角，捂住眼睛指了指屋子一角放的铜镜。
程泽侧目看去，不甚清楚的铜镜映出了他颈侧上一块明显的红痕。
一块怎么看怎么暧昧的痕迹。
完了。
程泽脑子里翁地一下，后知后觉闪过一些连串碎片般的画面——
他压在卫庄身上，力道出奇地顽固，执着地擒住他的手。卫庄似乎挣扎了一下，但自己没给他这个机会，也不松开手，像个小孩子一样张嘴就往他头发上咬。
“......松口。”卫庄无奈道。
程泽顾不上回答，迷糊了一会发现自己咬错了，抬起头重新下口。
他叼住了卫庄的发带。
察觉到他的意图，卫庄不禁皱眉，却因为对方过近的温热呼吸有些不知所措。
“......绑住了，就不会丢了。”耳边传来低声呢喃。
卫庄不禁一愣，额上却已经落了湿热的触感。
“你别怕，”程泽成功咬松了他的发带，起身看他，“我不会再把你弄丢了。”
他眸子里不甚清明，却笑得弯起来，像是得了糖果的孩童。卫庄却皱起眉，不喜欢他眼底里那点惶恐和难过。
“不会丢的......”他无知无觉地松了手，魔怔似的嘟囔着，伸手去够卫庄的发带。
“够了。”卫庄挡住他的手，起身掰过他的肩膀，“看着我。”
程泽被迫仰着脸，只能转了转眼珠，迷惑地看着卫庄。
“我哪也不去。”卫庄一字一句道，“你不用绑着我。”
程泽愣愣地看他，半晌没有动静。待卫庄松开手似乎要往旁边挪去，他却忽然故技重施，又把卫庄往床板上压。
这回他成功捉到了发带，把人给绑住了。
“......”卫庄看着他身上听不进话的人，放弃似地闭了闭眼。
绑住了人似乎令程泽安心得多，他高兴地把发带另一端绕在手上，把人往身边扯了扯。
“我不信，”卫庄睁开眼，看见那个罪魁祸首正高兴得翘着唇角，欣赏自己被绑上的七八个结，“你们都这么说。”
卫庄皱眉:“还有谁？”
程泽没理他，从他身上翻下去，拽着发带躺在一边闭上眼，似乎就要睡了。
卫庄显然不想他如意，屈膝碰他的腿。
程泽不耐烦地睁眼：“小白别闹，乖乖睡觉。”
“......小白是谁？”卫庄耐着性子。
“小白就是小白！”程泽瞪他，伸手按他的脑袋，揉他的银发，“不对，手感比小白差多了......”
卫庄磨了磨牙，蹦出一句话。
“摸够了吗？”
记忆戛然而止。
难怪刚刚晖看见他脱下外裳时表情那么奇怪。
程泽捂着脸，以卫庄的臭脾气，这点报复可能都算是轻的。
难怪他会说这种话。
看起来是昨夜自己真的闹得太过分了，让他真生气了吧，应该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吧？
想到这里，他还莫名地松了一口气，抬脸看到墨鸦还杵在那，就泰然自若道：“换什么换？我乐意怎么穿就怎么穿。”
墨鸦深感震惊，墨鸦无言以对。
“......罢了，你的事我管不着。”墨鸦神色复杂，“好心劝你最后一句，既然你招惹了他，那就不要和韩非走得太近。”
“什么意思？”程泽还没反应过来，听到韩非就下意识反问。
“你不会以为他和韩非的关系，真的像你看起来这么牢靠吧？”
他看起来和谁的关系都不牢靠，程泽腹诽着。
“但总比你们夜幕强。”
墨鸦的表情怪异了一下，最终道：“但愿如此。”
“对了，你到底来干什么的？”程泽问。
“我的乌鸦在你的暗桩附近，看见了黑天。”墨鸦正色道。
“什么时候的事情？”程泽神色一肃。
“就在昨夜。我怀疑你的暗桩已经被夜幕发现了，他们可能想对你动手。”
“他们暂时没有证据。”程泽垂眸，“应当不会轻举妄动。”
“你忘了，”墨鸦从阴影里走出，“他们想要杀人，不需要证据。”
“......倒是我糊涂了。”程泽按了按眉心，“你怎么想？”
“黑天虽然是夜幕的人，但与罗网有联系。罗网此次来必然要对嬴政动手，或许会顺带试探你。”
“罗网的人一直想杀我，”程泽无所谓道，“不必试探。”
墨鸦一顿，只好道：“总之这段时间你最好不要暴露身份，药庄不要再多去。那个小子也要看好了，别让他落下把柄。”
“等嬴政离开韩国，他要下手就没那么容易了。”
程泽点头，道：“你们最近也别出去了，避避风头。”
“但是......”墨鸦犹豫了一下，还是道，“白凤那小子还想着......”
“什么？”程泽疑惑看去。
“罢了，过段日子再说吧。”墨鸦摆摆手，告了辞就闪身出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四十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