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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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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的主人带着沾血的糖果和铜钱进了一间破落的院子,她冷漠的站在院子的井边打了水,洗干净了铜钱和糖果,又放在鼻子下面轻轻的嗅了嗅,确定没有血腥味,才像变脸一样露出一个笑容,进了院子后面的一间房间里。
自从那女子死后,萧恒和许山河就好像在幻境的人眼里消失了,所以他们一路跟着女孩儿进院子,路边相遇的人也没什么表示,这倒省事了许多,避免了他们还要遮掩。
萧恒跟着女孩子进屋子。
这屋子很狭小,有一扇人脸大的窗户,还糊了纸,因而屋内很阴暗,里面没点灯,就这窗户透过来的一点点亮光,萧恒发现这狭窄的屋子除了一张床一个凳子便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那床上躺着一个女人,面容已经枯槁了,女孩子把糖果泡了热水,端给女人,一边给女人喂糖水,一边用开心的语气述说着镇子里的那位王大人又结婚了,撒了糖果和喜钱,她捡了许多的事情。
她没说有人死了的事情,只是尽力的宣扬那场轻松快活的婚礼,好像她亲眼看见王大人进了婚房一样。
女人却没那么欢快。
“你喝吧。”女人饮了几口,推开了面前的碗,伸手摸了摸女孩子的脸,然后收回手,淡淡的道:“娘要睡了,你去外头玩吧。”
“嗯。”女孩子温顺的点点头,但是没有把剩余的糖水喝完,而是小心翼翼的放在桌上,然后推了门出去,院子外面响起了打水声,和轻轻的揉搓衣服的声音。
女人躺在床上,双目空洞,她把摸过女孩子的手放在脸颊的侧边,轻轻的枕着,她说:“娘的沅沅,不要记恨娘亲啊。”
女人的脸颊有泪流过,然后闭上了眼睛。
许山河上前触摸女人的脖颈,怔怔的道:“死了。”
又死一个,仿佛印证了三幸镇的诅咒。
萧恒看着那个女人,还有淹没在枕头的泪珠。
他的耳边回响着另一个声音,沙哑歇斯底里,却一模一样的话。
“早知道你是这样的天赋,不如不生你。”
“我后悔生你了,阿恒,我真的后悔了。”
……
“啊恒,不要记恨我。”
“阿恒。”
萧恒抿着嘴,看着床上的女人,他记不清自己母亲的样子,或许和床上的女人没什么区别?或许有区别?
不,应该是有区别的,毕竟他母亲是人人皆唾弃的存在,连带他,一出生连名字流转于世人的唇瓣,都像是对人的亵渎。
萧恒不知道,他记不清了,但是他的耳边有很多他母亲死前的声音。
他记得,他的母亲死之前,好像也这样摸过他的脸,又或许没有,他仿佛连这也不太记得清楚了。
许山河看着萧恒呆滞的看着已经的死了女人,以为他在这女人伤感,遂上前去轻轻拥住他,低声道:“师兄,这是幻境,假的,我们出去吧。”
许山河抱着怀里的人,凑近了才发现这人身上有淡淡的桃花香,好像从哪来沾染过来了,淡得若不可闻。
萧恒作为娈宠,自然不会没被人抱过,但是这样半拥半抱,带着安抚性的拥抱却是第一次,他微微的半昂下巴,下垂着眼睛,面无表情的道:“我知道。”
萧恒推开许山河。
虽然是第一次,但他并不眷恋这样被人抱着。
反而在走在门口的时候,突然略微驻足,然后好似在报复反抗一样的说道:“虽然你总是喊我师兄,但是有件事,我还是想告诉你。”
“什么?”
“不用总是盯着我的胸口,我确实是师兄,不是师姐,再看也不会有胸。”
“……”许山河。
如果07在这里一定是呵呵冷笑几声,嘲讽许山河被人揭穿了妄想,并且毫不留情。
但是07不在。
所以许山河尴尬了一下,仿佛没想到萧恒居然如此敏锐,连这点事情都知道,于是他干笑着不承认道:“师兄,你在说什么奇怪的话,你当然是师兄不是师姐了。”
但是萧恒站在门口,有日光落在他身上,他冲许山河露出极淡却嘲讽的笑容。
但是就算这样,也漂亮极了,而且略带嘲讽生动的样子,更加能引山岳共沉沦。
许山河不自在的挪过目光,轻声道:“去外面看看吧。”
萧恒与许山河出了房间,站在院子里。
这个院子好像并不是这个叫沅沅的小女孩一个人的家,因为这会的时候,这口井边已经多了两个面生的女人,她们很年轻,看着不超过三十岁,但是麻木的目光面容又看着十分的老态,仿佛年轻的躯壳里继承了一代又一代的灵魂,她们的在井边熟练的捶打着衣裳,又熟练的唠叨着刻薄的闲话。
“沅沅那个女人又来找你没有,都说后来娘心肠歹毒的很,我看那个面像不是好相与的,沅沅你以后怕是不好过了。”
“不止心肠歹毒,我看那个女人还很不要脸,就是继任也没这样心急的,你娘还没死呢,就这么巴巴的凑上来了,沅沅你以后别搭理她。”
“不过要我说,沅沅你娘早就到天命年了,硬拖着有什么意思呢,早些给后来的人滕开位子才是合理的。”
“哎,这话也有些道理。”
……
面对两个妇人的尖酸刻薄话,沅沅一直在面无表情的捶打衣裳,直到这会才放下手里的木槌,她冷冷的看着面前的人,冷声却压抑着怒气道:“有什么道理,你们嘴里的道理是谁规定的,是你定的,还是县令或者是君王,为什么,我娘一定要死,为什么就要给别人腾开位子。”
两个妇人楞了楞,稍有些尴尬的道:“没有谁定,不是自古以来就这样吗?”
“自古以来就是对的吗?”沅沅问,声音不大,但像在呐喊。
“若是不对,又怎么从前头一直传到现在呢,可见一定是对的。”
“或许这是上天定的。”
“既然是上天,那自然是有道理的。”
两个妇人说着,慢慢的又觉得自己有底气了,她们说了很多事情,她们说着别人的,说着自己亲属的,最后又用一种麻木且认真的却偏偏不带任何怜悯的语气说道:“谁能逃出上天定的道理呢,就算是我,别看我现在健康,按着历来的道理,其实过不得两年也要死了。”
“又有古话说,将死之人其言也善,何况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比不得我的子女,也是亲友后辈,我怎么无缘无故来害你呢。”
“是呢,只盼着我那孩儿比你幸运些,能有个老实心善的好后娘。”
沅沅看着面前的人,紧紧捏着拳头,最后又无力的松开,她哭喊道:“荒谬,你们全都荒谬。”
但是没有人理会她,那两个妇女不能,从屋子里走出来的人不能,从外头进来的人不能,四周都是人,但是沅沅被围着好像前头那个穿麻衣的女人一样,孤单单的。
明明四周都是人,却偏偏天地间只有她存在。
直到有个男人一脸沉默对沅沅道:“沅沅,你娘死了。”
……
沅沅你娘死了。
好像肃穆的钟声,男人的声音将院子里沅沅的哭喊打断,将每个人面上麻木不解打断,萧恒和许山河看着荒谬的一切,像是再看一副记载奇闻趣谈的画卷,萧恒伸出手来,眼前的场景就像一池子秋水一般荡起涟漪,然后消散。
等画面在平静,院子里变得十分的喜庆,到处都是喜庆洋洋的人,他们脸上带着真挚热情的笑容恭贺一个中年男男人,小孩子在院子玩耍,沅沅穿着一件桃红色的衣裳,手里端着一杯茶,跪在一个盘着头发,一袭红衣看着不过双十年华的年轻女人面前。
“我娘死了,我爹终于娶了你,你高兴吗?”沅沅盯着女人的脸,女人脸色僵硬了一会,但并未发作,反倒是旁边的男人大喝起来:“沅沅,大喜的日子谁让你说这种话的。”
“小孩子不懂事,月娘你别跟孩子计较。”旁边有人来打圆场,打着哈哈道:“沅沅,快给你娘敬茶,扶她进屋休息。”
月娘温婉的笑了笑,接过沅沅的茶,但是没有喝也没有放在一边,她端在手里,胳膊被沅沅半扶着,两个人从院子走进了一间屋子,并不是沅沅的娘以前住过的地方,这间屋子更大,里面很亮堂,除了床,还有桌子凳子,一个小梳妆台和柜子。
这才是人居住的地方。
月娘坐在那张喜床上,在几年前这里曾经坐过另一个女人。
月娘对沅沅道:“沅沅,我说我不高兴,你信吗?”
“我不信,我娘还没死,你就来找过我,想给我当娘了。”
“是啊,我来找过你,因为给你当娘亲,是我后半生的责任,但是沅沅,我不高兴的。”月娘喝了一口手里的茶,淡淡道:“我有什么好高兴的,我嫁给了不认识的男人当妻子,给不认识的小孩当母亲,然后过两年按规矩死掉,或者不死,等我到三十五了,你长大了,又孝顺又嫁个如意郎君,在生个因果轮回的子女,于是旁人又都笑着说,月娘,你是有福的人,可是男人都能活七八十岁,我活三十五就要被说是有福,到底有什么福气,甚至我短暂的一生啊,连个属于我血脉的被诅咒的子女也没有,还是别人的,却是我后半辈子的依托与责任,所以到底,这样的人生的有什么高兴的。”
“我多希望你娘能长命百岁,我希望每一个女人都能活过所谓的天命的年纪,因为我也想活四十岁,五十岁,七十岁,一百岁,我想长命百岁,我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生活,我想抚育我自己的孩子,沅沅,你会觉得我贪心吗?”
沅沅看着月娘,又点头又摇头,最后缓缓的道:“其他我的不知道,但是你这么年轻,你可以有一个你自己的孩子的。”
月娘放下杯子,坐在床上笑,她把床上的干果剥开,塞进嘴里,然后唤沅沅过去,把剩下的塞进沅沅的嘴里,沅沅皱眉,嫌弃道:“苦的。”
“是啊,生孩子就像剥果子,若是男儿还好,若是女儿多苦啊。”月娘摸摸沅沅的脑袋,她的手很软,放在沅沅的脑袋上,皮肤透过来温暖的温度,月娘说:“所以,现在我觉得我有沅沅,也很好了。”
“那你……给我当娘亲,高兴吗?”
“大概,高兴吧。”月娘露出温婉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