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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2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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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管一个本丸,最需要注意的是什么?
公平、一视同仁、不偏不倚、不夹带私心。
判断力、领导力、控制力、威慑力、决断力,以及,理解与爱意。
所以,最需要注意的是哪一项?
没有定论。或者该说,因人而异。你用自己认为最重要的领导品质去建立一个符合期望的本丸,并且将刀剑培养成自己希望的样子。多多少少是自己希望的样子。
但是,你做到了吗?
如果你认为领导力最重要,那么你是否有努力成为令刀剑心甘情愿俯首称丞的管理者呢?如果决断力最重要,你是否在重大决定面前身肩责任懂得取舍呢?如果你认为爱意最重要,你是否让刀剑感到不同于冷兵器的感情与温暖呢?
你没有。不然,宗三左文字怎么会选择走上暗堕的道路呢?
你出于好心带领他走出黑暗阴湿的空间,最后却导致他自己选择毁灭的道路。
是你没有努力成为合格的管理者吗?是你不够果决坚定吗?是你没有付出爱,没有给予他温暖吗?
不,是天秤出现了倾斜。
这么看来,还是公平最重要了吧?
但是你所体现的公平和他人理解的公平,或许是不一样的。你认为对所有人用同样的态度就是公平,但有些人却认为没有满足自己的要求就是不公平。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呢?
换一个情形,大家都知道你在尽力维持公平,却又希望得到更多关注。在这样的矛盾中,他们压抑自己,又禁不住抱持一丝奢望,最后仍然走向堕落。这种时候,又该怎么办呢?
既然不管天秤有没有出现倾斜,都可能引发暗堕,那么就算偏爱或冷落也没有关系吧?歌仙兼定不也说了,宗三左文字暗堕的诱因之一是因为你因“公平之心”而生起的“关爱之意”,在那段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时间里,让宗三左文字产生了期待。这样的话,只要在那之前终止关爱不就行了?他被关在黑暗中那么多天都没有暗堕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无法坐视不管?也就是说,还是想传达爱意对吧?可是你的关爱影响了刀剑的心态,导致了他的毁灭。即便如此,你还要向他们传递爱意吗?
不能因为爱也可能产生消极后果就选择冷漠,更不能因为公平也无济于事就选择不公平。意思是,就算知道结果重新选择,你也不会改变做法,对吗?
会改变?比如说?
答应会一直和他在一起啊……的确,他的愿望是陪在您这样的主人身边。但如果前审回到本丸,而政府又不允许带走刀剑呢?你还是没有守住承诺,他依然会暗堕,甚至可能做出更加无法挽回的事。
你说什么?你是认真的吗,居然说会建议前审刀解他。
还真是选择了最方便的解决办法呢。
哈哈哈哈,骗人,什么由你来背负罪责,只不过是解决了一个麻烦吧。
你这个虚伪小人。
很困扰吧,被宗三左文字那样期待。自己的节奏被打乱,决定好的事难以完成,还要顾虑他的心情。
太麻烦了。
干脆,除去好了——难道你不是这么想的吗?
什么啊……真没劲。
明明恨不得所有烦心的事消失,为什么还压抑自己?为什么不遵从欲望?为什么要抵制最自然不过的破坏冲动?
虚伪。
虚伪的人类。
虚伪的人类打造出虚伪的刀剑。
选择自我毁灭来成全你的伪善实在是愚蠢到了极点,尤其是给了新一次机会还这样做更加愚不可及。
多么可悲。
爱只会培养出一群蠢蛋。
什么自我奉献、自我牺牲,明明违背本性。
还有啊,阻止改变历史进程这件事也是蠢透了。
你听到过吗,他们心中的呐喊。
不可以——不要去——这是他们的阴谋——我再有用点就好了——就是那个人杀了他的话主人就不会……!——原来是那场火——如果……的话就不会……——我想再见见他——
就这样还要与历史修正主义者战斗,你不觉得矛盾得可笑吗?
所以说啊——
比起压抑、扭曲本意,暗堕才是再正常不过的选择了,不是吗?
身为主人的你,难道不应该率先证明这一点吗?
——闭嘴。
——吵死了。
——要怎么做不需要你来指手画脚。
——我活得不长,也没有累积足以成为弱点的执念,你这套对我没用。
——自律与理性,不是违背本性,而是不屈从本能,不屈从像你一样的催化剂。
——要不要将行动诉诸本能,该由我决定。
——是我控制你,不是你操纵我。
——为什么?因为我才是自己的主人。
——我才是自己的神。
那君睁开眼睛,看到周围白雾缭绕,一时做不出反应。
好像做了一场奇怪的梦,听了一席完全不赞同结论的话,然后……
她感到了温暖。
这里明明是牢狱,却温暖得如同足够孕育新生命的春日。然而在今天之前,她什么也感觉不到。
那君坐起来,呆了好一会儿,接着小心翼翼地扶墙站起。她急促地呼吸,心都要跳出来了。她把手从墙上放开,又上上下下检查了自己的身体,终于再也抑制不住激动,跳起欢呼。
“——太好了!”
声音在空阔的地下空间格外响亮,连那君都被吓了一跳。她放低声音,仍禁不住连连握拳表示胜利。开心着兴奋着,却又落下泪来。
“老远就听见您的欣喜之音,想必净化成功了吧。”
那君匆忙擦去眼泪,扭头一看,是一期一振。他用和所有一期一振相似的温柔目光注视她,道:“这一个月来,辛苦了。”
听他这么一说,刚止住的泪水重新涌了上来。那君甩甩头,问:“江雪先生也没事了吧?”
一期一振没有回答,而是说:“主人公事繁忙,无法前来,就让在下送您一程吧。”说着开了牢门。
那君不敢上前:“告诉我,江雪先生没出事。”
一期一振做出“请”的手势,依然对此事保持沉默。犹疑再三,那君不得不跟随他离开牢狱。刚上到地面,狐之助就蹦跳着招呼那君去它那里。
“请更衣吧,那君小姐。”它说,指指房间对角。那君望去,只见那处置有几扇屏风,屏风上搭了一件粉色的衣衫。
的确不能以现在这种姿态回本丸。
那君去到屏风后,发现里头还放了一盆清水和一块干净的布。
想得倒挺周到。
她褪下污迹斑斑的单衣,尽可能清理了身体,换上准备好的衣裳,平常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狐之助说:“额外的谢礼已送往本丸,请您回去清点查收。”
那君点点头,和一期一振一前一后地离去了。他们来到一个岔路口,一期一振指着一条路说:“请从这条路笔直走,不久就能到达本丸了。”
“嗯。”那君心不在焉地应道,神情恍惚地与一期一振告辞,也不看他一眼,径直向前。走了许久回头一看,一期一振已不见了踪影。她提起衣摆取下木屐,朝本丸狂奔而去。地面坚硬而又不真实,像踏在悬空的玻璃桥上一般。她无暇思考,眼中只有一处目标。她经过一片树林,枝头休憩的小鸟被奔跑的声响惊动,纷纷扑翅而飞。那君一刻不停,生怕错过什么地往前奔跑。林间小道地面凹凸不平,她被顽石绊到,险些跌倒,然而就连这些也顾不上。
终于到达本丸,耸立的大门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那君上前捶门。
“歌仙——”她喊道,“歌仙——!”
门被急切地拉开,歌仙兼定匆忙迎出来,看到她惊异得瞪大了双眼。
“主人您怎么……一期阁下不是说时候到了领我去——”说到一半他忽然意识到被摆了一道,又见那君身着与去时不同的衣衫,语气不禁严厉起来:“你这是怎么回事?”
“不说这个了,”那君侧身绕过他进了本丸,“江雪先生在哪里?我要见他。”
“比起这个请先回答——”
“他还在这里对吧?还在的对吧?”她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也顾不上满脸欣喜围过来的刀剑们,径直往左文字兄弟卧房走去。
“等等——”歌仙兼定拉住她,“江雪阁下在您的房室。”
和他对视的那一刻,那君意外地冷静了下来。
“歌仙,”她轻轻拥了他一下,说,“这些天,辛苦你了。”
“啊,没……”一旁的刀剑发出起哄声,歌仙兼定涨红了脸,故作气恼道,“大庭广众之下,居然做出此等不风雅之事。”
那君对此一笑置之,问;“江雪左文字的情况如何?”
“上次询问在一周前,据说已不会感到不适。现在,应该差不多恢复了吧。”压制住羞耻心,歌仙兼定答道。
那君想了想,说:“先暂时别让他们靠近这里。”
歌仙兼定点点头,驱散了众刀剑。那君正要上去走廊,抬脚发现一路跑来,白袜被弄得脏兮兮的,木屐也不知什么时候遗落了。她脱了袜子放到廊下,然后缓缓拉开卧房的门。
房中点了一盏油灯,大概马上就要燃尽,灯光十分微弱,显得整间房昏暗萧索,然而充斥其间的气息却圣洁而轻盈。
因为江雪左文字就面对着她正坐在那里。
“贫僧在此恭候多日了。”
还是漠然到无望的语气,而在那君耳里,却比博得他一笑还要让她激动不已。
“江雪先生……”双膝一阵发软,那君瘫坐到地上,喜极而泣,“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江雪左文字起身来到她面前,递出两样东西。一样是从执行人的一期一振那里得来的净化石,而另一样,是那君委托他转交给歌仙兼定的干花。
“这颗石头,能够在一定时间内吸取黑暗气息,可埋于花圃之下。”他解释道。
那君接下净化石。
江雪左文字又奉上干花,说:“至于它,您还是亲手送给歌仙阁下为好。”
然而那君没有立刻接下干花,对于这件事,她似乎有些缺乏勇气。
“我知道了。”终于她说,面带微笑,微皱眉头。
只有一瞬间,江雪左文字对主人的微妙表情表现出了好奇。一瞬过后,又归复平静。他缓缓走出房间,门外歌仙兼定正端坐静待,身旁放了一双干净的白袜。江雪左文字轻描淡写地扫一眼,一步一步,消失在走廊尽头。
“主人?”歌仙兼定上身前倾,试探性地唤道。
那君被吓了一跳:“你、你在啊歌仙。”
“……不,刚到不久。”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她那件崭新的衣服上,“这件衣裳……也是政府的奖赏吗?”
“嗯?算是吧,反正我也不打算还回去了。”瞥见歌仙兼定膝边的白袜,那君不禁喜形于色,“你帮我拿了新的来啊,谢谢啦歌仙。”
“因为这段时间江雪阁下住在你的卧房,之前清洗的衣物就先放到在下的房间了。”
“这样啊,真是有心呢。”
换上新袜,那君拉过别开脸回避她的歌仙兼定,说:“我们把这颗石头埋了吧。”说的正是那块一期一振送的净化石。
两人于是一起往花圃走去。那君在前,拽着歌仙兼定的长袖,歌仙兼定意外顺从地跟着,一点儿不抱怨。他们来到当初最先长出花芽的花圃。花圃边上有刀剑在练习和玩耍,见了那君都跑过来。听说要埋“能保护本丸的石头”,纷纷提出帮忙。他们选了稍微靠中间的位置,御手杵把几朵花连着土一起捧起来,浦岛虎彻刨了几把土,接过石头放进去。没活干的刀剑看得急了在一旁嚷嚷:“别踩到花了!”“你弄断它们的根了啦浦岛!”直到御手杵重新把花植回去这些声音才变成欢呼。
“有了这块石头,主人就再也不会离开了吧?”五虎退眨巴眨巴眼睛,问。
这回那君没有迟疑,回答:“没错,我会永远和你们在一起。”想了想,补充道,“当然偶尔得回现世陪陪家人。”
“家人的话没关系,我也懂想要见面的心情。”五虎退笑得眯了眼睛。
那君摸摸他的头,然后把他拥入怀中。
“我也要抱主人!”乱藤四郎从后面抱住那君的脖子。
“下一个就轮到我了吧。”信浓藤四郎不知是认真还是开玩笑地说。
大人模样的刀见了这情景皆会心一笑,调侃一番后去忙活自己的事了。又过了不久,歌仙兼定催促起还粘在那君身边的短刀们,因为大家之前考虑过迎接主人回家的方案,如今那君提前回来,饭菜也要提早准备才行。
信浓藤四郎意味深长地看了歌仙兼定一眼,起身拍拍灰,说:“是是,现在是歌仙先生的独占时间啦。”
“切——”乱藤四郎不愿从那君身后离开,在兄弟们的劝说下才勉勉强强和大家离开了。
对于这种事,歌仙兼定也渐渐司空见惯了:“他们的话,请主人不要放在心上。”
“为什么?”
“都是些无中生有的玩笑话。”
“……第二次被拒绝的感觉,还是很难过啊。”她轻声说。
“你刚才说什么?”
那君不回答,拿出干花像曾经做过的那样塞进歌仙兼定的手里。
“等待你们选择的那几天,我做了这个,在我们那边叫做‘书签’,夹在未读完的书页里用作记号。那个时候我没有信心被你们选中,本来想以此作为纪念送给你,希望你……不要忘记我。结果当选了,我自作多情的感伤全作废了,就没送。”那君笑笑,“只是带在身上当作你随时在我身边。”
歌仙兼定皱了皱眉。
“后来因为暗堕之气进了牢狱,因为太过痛苦,一度陷入绝望的心境,所以在江雪先生来探望的时候拜托他转交给你。歌仙你一直对我很好,很照顾我,有时我在想是不是因为这样反而让本来浪漫随性的你为我所禁锢了,所以我委托江雪先生转达的是——‘从我身上解放’。”
歌仙兼定眉头皱得更深,几乎要打断她的话。
“结果我平安无事,而且江雪先生根本没照我说的去做,还建议我亲手交给你。”那君望着他的双眼微笑道,“区区薄礼,还请不要嫌弃。”
“怎么会……?!”
“我喜欢你,歌仙。”说完那君不敢直视他,只好盯着他的额头,“不是你之前理解的那种,是……恋人那样的……”
“恋人……?”歌仙兼定愣住了。
“呃、不,那个……不用答应也可以,我只是想说而已。”简直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不是这个意思!”歌仙兼定拉住她的胳膊,见她一脸疑惑,才反应过来,“啊不……我以为你要走。”
一时之间,气氛有些微妙。
那君想把胳膊从歌仙兼定手中抽出,然而对方收紧了手,然后认真地看着她。
“我……”他似乎在寻找恰当的表达方式,“即便与主人不是爱人的关系,也会陪在你身边,只要还被需要。这份觉悟不曾改变。”
“嗯,我知道。”
歌仙兼定摇摇头:“我并不理解,真正的爱人是怎样的。或者说,我难以成为你理想中的爱人。我从前主身上学到的东西、过去看到的东西、和接触过的思想,和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你展示过的,异多于同,如果和你成为恋人,我没有自信会长久。”
“我也没有自信。”那君握过拉着自己胳膊的他的手,说,“因为我发现了,我是一个自大的人类。胆怯、无力、又自大。你不会成为我的神明,同时我很可能会期望你将神格较低的我视作和你对等的存在。拥有这种想法的我,和受特定时代思想影响的你,要想成为朝夕相处的恋人,一定比想象中难得多。但是就算这样,我也想和歌仙在一起,我愿意尝试。”那君抬眼看他,“你呢?”
歌仙兼定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蓦地将她紧拥在怀。
“在下有要事禀告。”他贴在那君耳边说,“我也……爱慕着您。从很久以前,您把鲜花塞进我手里的时候,就爱慕着您。我从来没想过,会得到您的回应。”激动得声音发颤,“从今往后,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您,也不会让您离开了。”
“嗯……嗯!我也是,我也是……!”
備後国第267号本丸,正式登记一个月,审神者落跑,后交由代理审神者那君管理。代理期间,遭遇过审神者举报,发生过碎刀事件,最终由于她的出色表现被刀剑选择成为267号本丸的新主人。正式成为审神者后,本丸曾一度因为暗堕气息再度面临失主危机。在本丸刀剑与审神者的共同努力,以及政府的协助下,危机终于得以解除。而在从暗堕边缘重生的审神者那君的管理下,備後国第267号本丸从此再没有发生过危机。据传,目前审神者那君正向政府请愿,希望审神者与付丧神之间的恋爱关系得到官方的正式的认可,并与多名审神者一同致力于婚姻系统的成立。
她的故事,他们的故事,远没有结束。
【全文完】
另一部已完结同人小说《执行者》说的便是一期一振和他的审神者的故事,欢迎点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