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沉浮》七月与猫

1、1、这个仙女是平胸

　　喘不过气，此处与死水不同，又咸又腥。白衣在水里完美扭曲，称得上是飘渺若仙，袖口锦鲤纹用银线勾勒，平添了些许波光粼粼，白衣的主人胡乱挥舞四肢，喝了几大口水，些许沉静下来后，勉强睁开眼，耳朵能听到忽远忽近的响声，多半是隔着水。
　　浮游向上，白衣在周身荡漾，海面上冒出几个泡泡，伴随着一声重重的叹息，一男子浮出水面，长长的黑发湿淋淋的贴在脖颈脸颊，从水中剥离的白衣贴在主人身上，勾勒出锁骨，蹙着眉，轻咳。
　　拖着沉重的身体上岸，湿淋淋的一身交领白色长衫暴露在阳光下，选了块礁石歇脚，仰着头，眯着眼，五指插入一侧还在滴水的长发，轻轻撩起，露出疲惫而又俊秀的脸庞。
　　噼啪，一声与海水拍打礁石截然不同的声响，顺利的把目光引到制造声响的那人身上。
　　一头金灿灿的短发，眉峰之间满是惊愕，短衫短裤，露着两条长长的腿，手还保持着握酒瓶的姿势，可那酒瓶早已滑落，摔在礁石上四分五裂： “仙女…你告诉我，是我死了吗？”起身，话音刚落，浪花飞溅，只顾看仙子的某人一脚踩空，以狗爬的姿势跌进水里。
　　脸在水里，后脑勺却在空气中，这种姿势实属丢人。
　　“公子，你没事吧？”仙子三步并作两步去扶，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金发？怪人。
　　怪人呛了一口水，却不碍事，眼珠子一转没打什么好主意，起身后捞起一股一股冲上来的浪花，大叫道：“诶呀，死了死了，我要淹死了！”说罢，一手抓住仙子的胸口，却暗暗感叹，这么美的一个人，可惜是个平胸。
　　许久，尴尬的距离，3米远。一人看海，一人看天。
　　“在下凌泉，敢问公子，此为何地？”此是何年，你为何人，为何如此打扮，以上都是凌泉没说出口就被堵回去的话。
　　“公元2019年，中国，下午3点20分，海边。”
　　……
　　“听不懂我说话？”怪人清了清嗓子：“此…此为公元两千一十九年，中国…中华人民共和国，丑时…不不不，寅时，也不对……”
　　“公子，我并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面面相觑。
　　“好吧，别装了，你是汉服爱好者吧。”怪人支起来一条腿坐着：“我懂你们的，汉服复兴嘛，理解理解。”
　　凌泉蹙眉，微微摇头，自知面前这个怪人不管说多少话自己都不会明白，便转了话矛：“这里不是幽荧城吧？”
　　“幽荧城？没听过。”怪人先是疑惑，后又一脸了然：“嗷！我知道了！你是说游戏里的地名吧！”
　　“我实在不知你所说的都是何物。”
　　“这事你问我就对了，我是职业网游测评师，虽然没玩过带幽荧城的网游，但据我多年经验，这是游戏地名没跑了！”怪人蹭过来，拍了拍凌泉的肩膀：“你叫凌泉对吧，我叫百里暖阳，我看你中毒比我深，交个朋友呗。”
　　凌泉一颤，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人：“百里？”
　　“百里暖阳，没错。”
　　凌泉自知话说多少都是徒劳，不理身旁之人的滔滔不绝，四下张望，坐在海上礁石处的只有他们二人，海浪巨大，浪花撒向空中炸成细细的水花，打在他们二人的身上脸上，可以说是危险之地。
　　顺着礁石往上看，高处两丈左右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均露着两条小腿，衣着暴露，虽然不雅，却与身旁怪人衣着相似。
　　这里，不是幽荧城。
　　“诶，仙子！你有在听我说话吗？”自称百里暖阳的怪人，探过脑袋，一笑露出一颗虎牙：“仙子你什么牌子的美瞳，我感觉我看到了星空。”
　　儿时听父亲讲过一个故事，大多是添油加醋的传说，太阴山南边山脚下，那一摊死水，是开启境域之地的大门，而钥匙就是百里枯藤。
　　凌泉回想起正午，下山到无低沼泽附近采药，不慎跌入死水，慌乱之下抓住了什么东西，迎来的是窒息，脑袋清醒后就在这里了。这么说，当时抓住的应该是百里枯藤的根，父亲说过，只有百里族人才能开启境域之地的大门。
　　“这里就是境域之地呀。”凌泉自言自语。
　　“什么境域之地？我算是看出来了，咱们俩儿呀，根本就不在一个频道。”百里暖阳摸了摸下巴，饶有趣味：“仙子，不如我带你去你说的幽荧城吧，我知道的地方可多了，而且我还知道哪里有好吃的，好玩的，怎么样，跟我走吧？”
　　凌泉轻蔑瞥了一眼，此人明显是不怀好意：“轻浮。”说罢，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尽早回去为好，起身便往海里走去。
　　“仙子你不是要寻死吧！”这回百里暖阳收起了所有的戏虐，连忙跟了上去，在巨大阻力的海水中行走，越来越深，百里暖阳不如凌泉个子高大，越发吃力起来，嘴里还不忘喊：“别玩自杀呀，你看我，被无名小卒打破了连胜纪录，我工作都丢了，我都没想寻死！”
　　此时，岸上有很多人看到此景，纷纷呼喊，有的已经朝这边赶来。凌泉并不理睬，正当屏住呼吸准备直接扎进海里的时候，百里暖阳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揪住了凌泉的衣襟，呲啦一声露出大片白肉。
　　“男的！”百里暖阳心中怒骂不值。
　　凌泉脸颊蔓延上微微红色，恼羞成怒，一把掐住百里暖阳的脖子，顿时电流像万条走蛇一般流窜在百里暖阳身体里，却无伤大雅。
　　百里暖阳愣住了，刚刚不是什么高科技，也不是什么戏法，而且真真切切的凌泉的手。一身格格不入的白衣，一头长长的头发，一双星眸，难不成他真的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越想越兴奋：“你是要回你的世界了吗？我请你吃个饭再走也不迟。”
　　凌泉终于肯正视百里暖阳的脸，或者是说想要赶紧甩掉：“此地不宜久留，多谢公子美意。”
　　“要不你就带我一起走吧。”
　　凌泉又不理他，继续试图进入海里。
　　“我没爹没娘，没工作，其实我跑到这里来就是想投海自尽的！”暖阳拉住凌泉衣衫。
　　凌泉静静的看着他。
　　“真的，我现在活着也是要饿死的，我们这个世界，有钱的可以随便买卖没钱的，还把人卖到斗兽场，跟野兽打架，还还还…还可以随便吃人，红烧，清蒸，爆炒！仙子，凌泉，你一看就是个好人，你把我带去你那里吧，不然我肯定没得活了。”情真意切，演技精湛，口若悬河，楚楚可怜。
　　凌泉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这人如果真的穷到这个地步，那…得救。而且…这人竟姓百里。
　　“当真毫无挂念？”
　　“当真！”
　　凌泉抓住百里暖阳的手，潜进海里，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他能听到很多人的呼喊声，在海里用眼神示意百里暖阳，暖阳会了意，心道“岸上人们一定在想，这两人双双殉情了。”
　　衣摆在水下又炸开了花，凌泉紧紧抓住百里暖阳的手，不断下潜，终于看到了一片凸起，海水朦胧了眼睛，似清不清，是树根，倒过来的树根，树身在海底的泥土里，而树根却摇曳在海水里。
　　百里暖阳脸憋成紫红色，见凌泉在树根处徘徊，难不成这就是游戏端口的传送门？心中松了一口气，还好他要找的树根不是在深水海底，不然他真的要断气了。
　　树根被凌泉触碰发出阵阵金光，慢慢变得透明，凌泉心一横拉着百里暖阳撞进发光的树干，实在憋不住的暖阳紧闭眼睛，今日定会死在海底，心中暗骂自己作死，便认命的松了一口气，等待海水灌进口鼻，却发现自己可以在水下呼吸，睁开眼睛，还是在海里，不过这片海变的很纯净，没有任何生物，而手还紧紧被凌泉攥着。
　　“这里是哪？”百里暖阳大胆试一试，水下是否可以说话。
　　“死水。”
　　“死水？！”听着就不像好地方：“我们到你的世界了吗？”
　　“算是在了。”
　　“可以打怪吗？是回合制，还是乱斗制？”
　　凌泉又没理他，开始卖力的向上游。从下方角度看凌泉，眉目清秀，皮肤雪白，一双丹凤眼装满了忧郁气质，蓝紫色犹如星空。
　　烤火，凌泉捡了些柴，先取暖，百里暖阳的手表停止了转动，似乎不是进了水的缘故，估测现在应该是下午5点左右，而这里，却已经天黑，而且诡异的是，天上有好大一颗月亮，黑色的月亮，周围的一圈发着光芒，就像天狗食月。
　　“哥们。”百里暖阳四下里看遍了，又无聊道：“凌泉。”
　　“何事？”
　　“这里是哪里？”
　　“ 幽荧城，太阴山下。”
　　“太阴幽荧？是两仪二圣吗？是不是还有一个太阳烛照？”百里暖阳坡有兴趣。
　　“传说提及过。”
　　“那应该还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
　　“未曾见过。”
　　“我还以为这里和神兽有直接关系呢！”果真是网游世界吧：“我们刚刚从死水里出来，可这死水好奇怪，中间包裹着一片沼泽，可我们在水里没看到任何东西呀，难道这沼泽是很浅的那种？”
　　太阴山南方山脚，一颗屹立数亿年的大树，已经风干成为枯木，拥有巨大的身躯，无数条藤蔓，庄严的置于死水中，人们称它为百里枯藤。而死水却包裹着一大片沼泽，黑压压的，给这片土地添了不少晦气。
　　“那是无底沼泽，深不见底，落入沼泽者，尸骨无存。”凌泉说。
　　“这么可怕，有几条命可以用？血包怎么得？能放大招吗？”百里暖阳察觉到凌泉并不喜欢听他说这些有的没的，轻咳一声：“我们为什么不去你家换衣服，而且在这里烤火？”
　　“不妥，这般样子，家中长辈难免担忧。”
　　还是个懂事的人：“那你家在哪里？”
　　凌泉指山上：“太阴山上，百里宅邸。”
　　“百里？”暂且不说这两个字这么熟悉，我们竟然在他家门口烤火？！
　　“和你同姓，百里。”
　　“这么说，凌泉不是你的网名啊？那你的名字是百里凌泉喽？”
　　凌泉点头。
　　“那我不叫百里暖阳，我叫陈煦阳，你叫我暖阳就行。”
　　不是百里姓？
　　见凌泉没说话，暖阳继续说：“我亲生父母把我卖了，换了10万块钱，我的名字是我养母取的，他希望我像太阳一样发出万丈光芒，但是她在我10岁时就丢下我一个人，死了。”
　　凌泉似乎被触动了，牵牵嘴角，安慰道：“那你岂不是很孤独。”
　　“我在福利院呆了6年，也就是收留没爹没娘的孩子的地方。”暖阳望着天空，虽然这个天空没有星星：“那6年，我一个朋友都没有，我不想接近任何人，陪伴我的只有游戏。16岁离开福利院，一直在做网游测评师，这个亲身实践的机会可不能错过！”
　　“我想我大概了解了。”
　　“了解什么？”
　　凌泉望向暖阳，正色道：“这里不是过家家，奉劝你别想的过于美好。”
　　暖阳搓搓手，抱住膝盖，头仰天，身体晃悠几下：“至少，哪里都比那里好。”
　　确实，如果动不动就会被吃掉，确实这里比那里好，凌泉这样想。
　　天空中的月亮越来越大，黑色的空洞望不到尽头，添了几把柴，火烧得更旺。暖阳斜着眼睛望向凌泉那边，衣服干的差不多了，不再湿漉漉的黏在他身上，看得出来做工精细，双层交领被刚刚的暴行扯破了一块，隐隐约约露出胸口，广袖外衣披在身上，上面有用银线勾勒的锦鲤，褥裙自然垂下，可以说是里三层外三层衣着风雅且精致。
　　“为何盯着我看？”凌泉早已察觉，只是这偷偷摸摸的目光，更加放肆起来。
　　暖阳不好意思的挠挠鼻子：“没…没什么。”
　　凌泉随手拔下几棵草，三两下编出来一条简陋的短绳，将长发置于身后，随意的绑在脖颈处，碎发垂在胸口和脸颊两侧，凌乱却不失风情。
　　暖阳不自觉的脸红了，瞧瞧身旁人，即使是如此狼狈之下也清新脱俗，再看看自己。
　　“天一亮，我便将你托付给农户，平日里耕种劳作，总不会饿死。”凌泉说。
　　“别呀，我跟着你算了，我给你做佣人！”
　　“百里宅邸，不是随便进的。”
　　这么大的规矩？看起来是个大户，从此后吃香的喝辣的，岂不妙哉。
　　暖阳心中打着小算盘，趁凌泉不注意，起身踩了一根干柴的尾部，惯力之下，带火的干柴跃起，落在暖阳身上，一时间成了一个带火奔跑的小人：“着了！着了！着了！”结局有出入，本来以为湿了的衣服不会这么快点燃的，最多轻微烫伤罢了。
　　打滚是最有用的灭火方式，暖阳大字型仰面躺在地上，嘶嘶喘着粗气，腰腹处烧伤一大片。凌泉单膝跪在旁边：“自作自受。”
　　“我是真的被烧伤了呀。”
　　“伤的不轻。”
　　“疼呀疼呀……”暖阳诶呦诶呦的叫着：“这下你不能不管我了吧，你得把我带到你家去，好吃好喝的伺候，诶呦…”
　　凌泉无奈的摇了摇头，世间竟有这般死皮赖脸之人：“稍等片刻。”
　　得赶紧找些缓解疼痛的草药才行。
　　这片土地对凌泉来说，熟悉到不能再熟悉，自小通晓医术，自然知道他需要的东西在何处，径直朝灌木走去，左右手交替拨开灌木，寻得一片紫色菊科草本丛。
　　萋萋芽，嫩叶可食，是营养价值较高的一种野菜，有止血止痛的作用。
　　拔了几棵萋萋芽置于胸前，收手时偶感一阵刺痛，却是被动物利爪所伤，拨开草丛一看，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像狐狸却更像猫，身上有多处伤口，后腿在流血，雪白的毛被血染的星星点点，长长的尾巴，尖尖的耳朵，毛茸茸的正瞪着眼睛与凌泉对峙。
　　“莫要害怕，我并非恶人。”说着，凌泉拎起小狐狸抚摸它的头：“你受伤了，不如跟我走吧。”
　　“谢公子救命之恩。”
　　狐狸说话了，凌泉微微一颤，笑容又爬上眼角：“你是灵兽吧？”所谓灵兽，便是比动物高一等级的生物，会说话，有思想，没有攻击力，却无法变成人。
　　狐狸把头埋进凌泉颈窝没有说话。
　　把萋萋芽嚼碎敷在凌泉和小狐狸身上，巨大的月亮开始变得越来越小，周身光芒最终盖过了黑洞洞的月亮身躯，大地一片生机盎然，百里枯藤巨大的身躯遮出一片阴凉。
　　“你不止救了我，还救了只猫。”
　　“你才是猫！你全家都是猫！”小狐狸露出尖尖的一口牙齿，险些从凌泉身上掉下来。
　　“妈耶！”小心脏差点崩裂，暖阳还是第一次看到会说话的动物。
　　“我看你也不像狐狸，也不像猫。”凌泉伸出手拉起还在地上赖着的暖阳，一面对怀中的小狐狸说：“你是什么灵兽？又叫什么名字？”
　　小狐狸眨巴眨巴眼睛道：“我什么灵兽都不是，我没有名字，你帮我取吧。”
　　“萋萋芽。”凌泉是从萋萋芽草丛中捡到它的，仔细一想不妥：“萋萋。”
　　在凌泉的搀扶下朝太阴山上走去，暖阳抬头看天空并没有云，万里晴空，没有太阳，整个天空都像是太阳，这样说也不全对，影子朝南，那光的来处应该是……可北边的天空和南边没什么不同。
　　动物都会说话，不管再有什么，都不值得大惊小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