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佳同桌》徐家十三

3、照顾

　　“是你叫的班长？”
　　刚下晚自习，夏函就走到阳子郁课桌前，问道。

　　现在第一节晚自习刚下，压抑了两个小时的高中生没两分钟就全都蹿了出去。夜晚食堂烤肉多，操场跑圈也不累。

　　阳子郁从数学题中回过神来，却也没放下手中的笔，回答道：
　　“是啊，给你找个苦力，不好吗。”

　　夏函没好气地道：“我就说她怎么会主动过来帮我搬，原来是你喊的。早知道一喊就过来，我之前也喊喊了。”

　　阳子郁没再回她，继续写题。
　　这道几何比较难，她做完整张试卷了，又回来想这道题。
　　按常理来讲套个等体积法就能算出来，可这道题却缺了一条边的长，怎么算都算不出来。她也想不到别的方法。

　　阳子郁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感觉自己今天的效率有些低。

　　游欢自晚自习前被班主任叫出去后，就一直没回来。以往这个时候她都直接把能交的作业递给自己，背着书包就回家了，可今天连和她结伴回家的池絮都自己走了。
　　谈了两个多小时的话，似乎事情挺严重的。

　　虽说阳子郁觉得只是交了张白卷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游欢一直没回来，她总抑制不住地抬头去看电子时钟。

　　夏函看她这要和数学至死缠绵的模样，抓住她的手，把笔抢过来，道：“别学了，陪我去买奶茶。”

　　“不去，晚上喝奶茶，你也不怕胖。”
　　阳子郁语气平平道，站起身来，问：“去不去散步？”

　　“不去不去，你去散步的话不如陪我走去食堂，也算散步了。”夏函说道，“头破了不能跑步也要散步，您也是身残志坚。”
　　阳子郁对运动格外有执念，晚自习前跑一小时成了雷打不动的习惯，晚间锻炼也不落下，若不是头磕破了，阳子郁也不会现在还留在教室里。

　　阳子郁舒展了下筋骨。
　　“可不是吗，每天锻炼一小时，为国工作三十年。”

　　“所以去不去买奶茶？”
　　夏函再次诱惑道。

　　“我陪你走到食堂吧。”

　　两人出了教室，一起走到食堂。到了食堂楼梯口，阳子郁就和夏函分开，夏函上楼买奶茶，她则下楼走向操场。

　　夜幕笼罩大地，浔城三中砖红色的建筑物大多也隐在了黑影中，只有教学楼亮起的一层层明灯在黑夜中照亮一片天地，操场照明大灯打开，将整个操场照亮。
　　阳子郁站在学校公路上朝下方田径场望去，只见田径场上人群涌动，学生们大多顺着跑到一圈圈的跑，也有结伴悠闲散步的。足球场上还有人在踢球。

　　嘈杂的人声远远传来，又淹没在深邃的黑夜里。

　　阳子郁深吸了口夜晚冰凉的空气。

　　肺部浑浊的气体被排出，清凉的气体涌入身体，也让做题做得昏昏沉沉的大脑清醒不少。
　　阳子郁沿着夜晚少有人走的公路，绕着学校操场，慢步而行。

　　黑夜宁静，给了她理清头绪的安静空间。

　　游欢来到九班，又成了她的后桌，像是老天爷给她的一份惊喜。

　　她从未想过自己与游欢还有近距离的接触。

　　高一分班考试时，阳子郁听说游欢要去文科班，便也报了文科。为了一个人而选择文科，被人知道了，估计会被说草率和无脑。
　　可阳子郁就是这么做了。游欢成绩优异，去文科班也肯定是去文科实验班，她便拼命学习，想要进入文科实验班。

　　阳子郁本就擅长文科，努力学习后文科门门优异，可分班成绩是连着理科成绩一起算的，数学和理科给她拖了很大的后腿，她最终还是没能进入文科实验班。
　　说甘心是不可能的，可阳子郁都已经麻木了。

　　她深知自己资质平庸甚至有些愚笨，努力学习也只会一根筋地学，使用的学习方法再笨拙不过，从小到大，无论她怎么努力，最终也只能得到个一般的结果。
　　样貌平平，不善言辞，成绩一般。
　　是丢在人群里就会被淹没的那种人。

　　和游欢的差距如此巨大，让她几乎就这样认命，甘于平庸。

　　现在游欢却来到了九班，物理距离一下子拉近，之前怎么都没机会见到和交谈的人，现在就坐在自己后面。
　　可自己与游欢那巨大的鸿沟却让她手足无措，想要靠近却又不敢搭话。

　　初春的冷风吹来，撩动阳子郁细碎的刘海。她停下，站在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望着远处城市的点点灯火。
　　阳子郁的拉链拉到最高，校服领子竖起，遮挡住冷风。她手揣在校服包里，清亮干净的杏眼映着黑夜与灯火。

　　半响，她长叹口气，转身一步步走回教学楼。

　　少年人的踟蹰，就这隐藏在了黑夜里。

　　阳子郁没有走最近的那个楼梯，反而绕了远道，从行政楼走。
　　那楼梯太吵，放学的初中生与回家的高中生都从那里走，十分吵闹。阳子郁喜静，时间也还来得及，步子也是慢悠悠的。

　　暗黄的灯光从窗户投下，落下了一片竹影。阳子郁沿着幽静的楼道走，突然，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除了鸟声风声外的细微声音。
　　是一个尖细的女声。

　　阳子郁皱眉，步子放轻。
　　随着她顺着楼梯往上走，那声音越来越清楚，最终清晰可闻。

　　声音是从楼梯口传来，听起来像是一个家长再训孩子，似乎还被气得不轻。

　　阳子郁一阵无奈。
　　她最怕撞见这种骂人、吵架的场合了，特别是这种四下无人，她一出现就格外明显的场所。
　　虽说可以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开，吵架的人也不会理，可阳子郁的社交困难还是让她觉得十分尴尬。

　　那位训人的应该是位母亲，尖锐的女声明显表现出了她的愤怒与失望。
　　“都掉到九班了还混……”

　　“还好意思交白卷，你是不是没了羞耻之心……”

　　……
　　话语刻薄刺耳，一句比一句伤人。

　　阳子郁没听到孩子的声音，母亲却是情绪越来越激动，最后直接扇了孩子一巴掌。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空旷楼道里格外响亮，用的力气不是一般的大。

　　“好啊，你继续混！”
　　接着就是“哒哒”的高跟鞋声，脚步声越来越远，最终听不见了。

　　楼道里又回归了寂静。

　　阳子郁躲在楼梯口大门背后，靠着冰凉的墙壁，心已沉了下去。
　　通过刚才的话语，她基本能推测出那位同学是谁。

　　她生怕出去和那人直直撞见，感觉就像是一直躲着偷听她们对话，好吧某种意义上也确实是偷听了——可那也太尴尬了。
　　阳子郁心想着刚才那一巴掌的力道，小心翼翼地站在门背后，不敢挪动，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等了一会儿，却迟迟听不到那人的动静。

　　阳子郁陷入了两难。

　　继续待在这里恐怕会迟到，但出去又可能与那人撞见。

　　可这么久，也应该走了吧？

　　阳子郁犹豫了下，最终还是走出了楼梯口。

　　她动作放缓，脚步也放得轻轻的，探了探头。

　　行政楼静悄悄的，只开了一排灯，灯光昏暗微弱，远处楼道也被黑暗吞噬。
　　而就在那排灯下，游欢倚墙而站，一条长腿微微屈起，低着头，刘海散落遮挡了眉眼。

　　阳子郁一惊，想要把头缩回去，身子移动时却碰上了门把手。
　　门把手猛地戳上阳子郁的腹部，触痛那里的瘀伤，疼得阳子郁倒吸一口冷气。
　　门也因为撞击而发出“吱呀”声，而这轻微的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明显。

　　完蛋，不出去也得出去了。

　　阳子郁捂着腹部，哀叹自己的平衡性能不能好一点。
　　平时平地摔就罢了，现在又拖后腿。

　　阳子郁慢吞吞地走出门，和游欢的视线对上。

　　游欢此刻抬起了头，仍是面无表情却没了平日里的冷漠高傲，眼眶微红，刘海凌乱，左脸颊上还印着偌大的红印，看起来格外狼狈。
　　她没有说话，一双黑眸直勾勾地盯着阳子郁，眉眼间带着少年人的倔强。

　　阳子郁十分无措，她哽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说自己不是故意偷听的吗？道歉？

　　安慰也不合适，自己和她又不熟……

　　她表面镇定，实际身体都僵住了，动也不敢动。左手忍不住握住，指尖在手心里抠出一个个月牙。

　　两人就这样静静对视着。

　　过了会儿，游欢偏开头，问道：
　　“你什么时候来的？”
　　声音沙哑低沉，还有些鼻音。

　　“呃……”阳子郁犹豫了下，最终选择实话实说，“挺早的。”

　　自己全都听见了。

　　游欢又低下头，没再说话。
　　她的脸都藏在了阴影下，阳子郁看不清她的表情，有些心慌。

　　“你、你要走了吗？我帮你、拿书包吧？”
　　阳子郁一紧张就舌头打结，努力把舌头拉直的同时，在心里再次唾弃了下自己的毛病。

　　游欢应该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这个模样。
　　那么骄傲的少女，就算被调来了九班，也总是若无其事的样子。
　　不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失落。

　　游欢仍没抬起头，只是低声说了句“谢谢”。

　　阳子郁又看了她一眼，抿抿唇，转身向教学楼走去。

　　“叮——咚——咚——咚——”
　　第二节晚自习的铃声响起，悠扬的铃声在校园里回荡。

　　还是迟到了。

　　阳子郁加快脚步，回到教室。

　　也亏今天的纪委管得松，再加上也有不少人从食堂晚归，所以阳子郁顺利进入教室。
　　她趁大家还没回到自己座位上，拎着游欢挂着小熊猫的书包，混在人群中，又出了教室。
　　阳子郁个子矮，存在感低，没人注意到她又出了教室门。

　　只是纪委待会儿查人时要麻烦些。

　　小熊猫随着阳子郁的步伐一晃一晃，游欢的书包格外轻，几乎没什么东西。

　　她刚出教室，转弯要回到教学楼，却迎面撞上了班主任老陈。

　　阳子郁觉得自己今天运气真的差，撞见吵架不说，还在第一次在晚自习溜出教室就和班主任相遇。
　　这样的转角遇到爱她才不要，会心肌梗塞的。

　　老陈神情严肃，本就一身正气，此时更散发出正道的光。阳子郁稳下心来，准备应付过去，却发现老陈身后还跟着个游欢。

　　老陈看到阳子郁，镜片下的眼睛扫了眼阳子郁手中的书包，脸上的表情柔和不少，温和地问：
　　“给游欢拿书包？”
　　没有追责阳子郁溜出教室。

　　“嗯，老师好。”阳子郁松下了口气，在老陈目光注视下，将书包递给游欢。

　　游欢道了声谢，接过。
　　她的手指修长，在女生中算是少见的骨节分明，有着独特的少年感。

　　老陈转身，看着游欢，眼里有着长辈的关心。他欲言又止，最终只说道：
　　“今天你先回去吧。”

　　“好，谢谢老师。”
　　也许是因为心情不好，游欢整个人都透着股疲惫感，没再多说，背着书包就离开了。

　　老陈和阳子郁注视着她背影逐渐远去，当游欢转个弯，下了楼梯，消失在两人视野后，老陈低头对阳子郁说道：
　　“你以后多照顾照顾游欢。”

　　阳子郁惊愕，不可思议地看着老陈。

　　自己学习成绩还可以但不算最好，如果是要自己给游欢学习上的照顾，那自己还不够格。
　　但在其他方面照顾，自己和游欢又不熟……

　　她脑袋转的飞快，老陈又继续说道：
　　“她有什么情况就和我说。”

　　阳子郁脑子停下了。
　　懂了，不是让自己“照顾”游欢，而是“看着”游欢。

　　阳子郁垂眸。

　　她不觉得游欢需要“照顾”，也不想做这样的事。

　　老陈见她不说话，就当她默认了，说：
　　“那就这样吧，多麻烦你了。”

　　他转身，目光转换间却扫到了一抹身影。
　　不远处，游欢不知何时去而复返，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们。

　　那双黑沉的眼，看得让人心里发憷。

　　“游欢？你怎么回来了？”

　　阳子郁有些慌，手指忍不住又开始抠掌心，望着游欢那恢复冷淡的脸。
　　她什么时候回来的，听到了多少？

　　不会已经把自己当成老师派来的监视者了吧？

　　在他们目光注视下，游欢意味不明地看了眼阳子郁，语气平平地说道：
　　“我作业和历史书没带，回来拿。”

　　阳子郁这才想起，她给游欢拿书包，是真的只拿了书包，一点作业都没给游欢装。
　　对着游欢漆黑的眸子，她一阵羞惭。

　　向来顶着公式化表情的脸，都红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