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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或死曰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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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暴雨不曾停歇,檐下的铜铃伴着雨打荷叶扰乱着李长逸本就不安的心绪。
傍晚时分,房着撑着伞急匆匆而来,刚到门口,李长逸没等他开口就说道:“宫里出事了。”
“殿下,出事了,陛下病危,太子殿下急着找您入宫。”房着停在了门口,只见李长逸宛如没有听到一般,一直望着房着身后。
“房着,若是我今夜未归,你与伶俜便去清秋阁找夏难洲,他会送你二人离开长安,回益州去罢。” 饮尽了杯中茶,李长逸放下茶盏,对房着笑着说道。
“殿下!明明可以有其他对策,如今殿下完全可以——”房着还未说完,李长逸就抬起手打住了他的话。
“我有其他打算,”李长逸说着起身走到了门口,拿过婢子递来的伞,望着雨幕平静说道:“我已经修书给他们了。路远重责,凉州不说,现在的兖州、青州、闽州是万万乱不得的,地方尚未安稳,只怕帮不了我还让百姓平白受苦。”
“这一去凶多吉少啊!殿下!是章尚书亲自来的,这如何是好?”
房着何尝不明白李长逸的心思,可去了皇宫只怕回不来了。
以前也遇到过皇帝病重,宫里差人来请,只有今日偏偏是章一良亲自来请。
章一良是何等人,堂堂尚书令,深受皇帝重视,满朝文武谁人不知他是皇帝破格提拔的进士,不是文状元却得了比文状元更大的恩泽,可惜他是太子的人,这意味着什么,李长逸不会不知。
“他来也好,反倒教我安心了。”李长逸拍了拍房着的肩膀,“房着,圣上是我的父亲,他身体不好,我要侍候在他跟前,这是做儿子该做的事情。至于他们会把我怎样,都不是教我不去皇宫的理由。生死之事,逃不掉的。你们自当离去,而我,离去不得。”
最终,李长逸还是一个人去了皇宫,连寒雪剑也没有带着。
房着没能说出劝告的话来,千言万语,也抵不过李长逸临走时那冷漠的眼神。
早早的,李长逸就交代过,当今圣上若不在了,靖王府难得安生之日。房着和伶俜都知道这个安排,他俩也没有多说什么,默默的听命便是最好的回答。
再无师兄弟的情义,只余下主仆的关系了,再多关切担忧也无济于事,李长逸要做的事情,谁也拦不住,明知此去皇宫是难逃一死,也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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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大街上听不见平时里的喧闹,耳边只有瓢泼大雨砸落在地的声响。
临街商铺早早的关了门,行人撑着各色雨伞,急匆匆地走在雨中。
官府下了令,今日宵禁提前,挨家挨户的下了通知。
百姓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知满城弥漫着不安,一如这晦明不定的天。
久旱逢甘霖,不知到底是福还是是祸。
李长逸坐在马车里,摩挲着那枚白玉坠子,脸上看不到情绪。
到了上玄宫门前,李长逸就见着比往日多了几倍的白虎禁卫,他回头看了身后的章一良一眼。
着紫袍的章一良年岁与李长逸相差不大,虽是文官,却姿质伟岸,倒有几分武官的气质。
本是考武得中一甲,为何会被李承霂钦点参加殿试,最后做了文官,是朝中诸臣都想不通的事情。
“看这阵仗,想来不仅仅请了本王一人罢。”
“朝臣都在未央宫,上玄宫里只有皇后和太子。”章一良撑开伞,对李长逸做了个请的动作。
“也好。”
李长逸也不再多言,任由章一良为自己撑伞,走进了上玄宫。
一个人进了永安殿,入眼的还是跪满地的太医宫女太监,李长逸一来就看见皇后王尔若正拿着锦帕擦拭着李承霂的额头,太子李长明跪在床前,余欢站在一旁,手里端着汤碗。
李承霂则靠在软垫上,眼睛一直望着门的方向,见李长逸来了,眼中终于有了光彩,一抬手抓住王尔若的胳膊,探身道:“逸儿,来了。”
闻言,王尔若本来还带着笑的脸上失了色,“陛下一直盼着你,来的如此之慢,还不曾通告,靖王可知何为礼数?”
余欢见了李长逸便愁容满面,只有李长明脸上表情毫无变化,瞅着李长逸走到床榻前便低下了头。
“哥哥,可好。”
越过地上跪着的太医们,不理会王尔若那难看的脸色,李长逸将李承霂抓住王尔若的手拿了下来。
“好,逸儿,只想见见逸儿。”李承霂说这句话没方才那般大声了,脸上还是带着笑容,眼里的光彩却没了。
每次宫里传来李承霂病危的消息,李长逸都是慢腾腾的来,不是不着急,是害怕。为了让李承霂多活一会儿,害怕李承霂了了心愿,就失去了撑不下去的动力。
看着李承霂渐渐闭上了双眼,倒在怀里,李长逸突然感觉失去了什么。
万般心绪乱如麻,曾经恨这个人恨的要死,现在却想他活下去。
当初施正卿也是这样躺在怀里,最终施正卿还是回来了,可李承霂是真的离开了。
李长逸也不知道是怎么走出永安殿的,明明心里难过的想要哭泣,听到宫人们因为皇帝驾崩而传来的哭喊声,他竟然释然了。
雨过天晴 ,一切都不同了。
如今,这长安城里再也没有值得留恋的人了。
“余欢,不必在意我,也不必做什么,去陪着哥哥罢。”李长逸对站在身后的余欢说道。
“殿下,您不该来的。”余欢眼里噙着泪,低着头说道。
“保重身体。”
李长逸说着走下了台阶,余欢目送他消失在宫门后。
“殿下,愿您一生安乐无忧。”
同样的话,还是没有亲口说出来,李承霂去世时余欢都没有这么难过。
到处都是白虎禁卫,王家还真是只手遮天。李长逸这时自然知道为何李承霂病危了,床前却没有臣子陪伴左右的原因了:比起快死了的皇帝,未央宫里的朝臣更具威胁。
李长逸默然站在昭天殿门前,紧闭的门和往常一样,只是从今往后,这里面再也不会有一个人唤他“逸儿”了。
还记得和李承霂最后一次在昭天殿说话的时候,李承霂没有处理那些文书,无意说道:“逸儿,常言道:生曰父死曰考,今后,不论生死,望逸儿都能记着我,唤我‘哥哥’可好?”
于是,李长逸改了口。
想着想着,李长逸推开了昭天殿的门,这里有人在等他。
皇后王尔若端坐在侧边的榻上,太子李长明坐在她的左下位。
没有行礼,李长逸直接坐在了王尔若的面前,冷漠的看着王尔若。
李长逸每次见到王尔若都有李承霂在场,这是头一回,一个人面对这个女人。李长逸本以为自己会抑制不住愤怒,现在看到这个女人的时候内心毫无波澜。
可王尔若却不是这样想的。
王尔若年过半百,是李承霂的结发妻,虽年老,但是保养的甚好,能看得出来年轻时是数一数二的佳人。
她靠在床围上,手里的锦帕微掩朱砂红唇,眼角眉梢是溢出来的得意。
“李长逸,好胆量,今日连佩剑也不佩,独自一人来了昭天殿。”
这份夸赞格外刺耳,李长逸眉头一皱,不留情的说道:“论胆量,比不得皇后你,比不得你们王家人。一心只为党同伐异,摄威擅势,只想着如何诬陷忠良,忘恩负义,鱼肉百姓,这样的胆量着实可畏。”
李长逸的话不夹带情绪,反让王尔若听了更加火大,她拍了拍手,觉得好笑非常,“不愧是燕夕儿的儿子,和那个贱人一样嘴硬。”
不提也罢,一提到燕夕儿,李长逸的拳头就不自觉的捏紧了,“你害死了她,还有脸提她。”
王尔若拿着锦帕的手也攥紧了,燕夕儿不仅是李长逸的心结,也是她的。
“是,那个小贱人是我弄死的。不过,只有毒药是我下的,她不是守着末议一族吗?怎么没想到有一天会被末议一族的毒药毒死呢?那个人把药给我的时候,我还怀疑能不能毒死你娘那个小贱人呢。早知道这药如此有效,就该全部喂给她吃了,说不定你也一道死了。可惜,她死的太快了,留了你这个贱种。”
“真的是你!我娘她如何招惹于你,你要这般害她?”
哪怕李长逸已经确认是王尔若下的毒手,可是亲耳听到还是控制不了怒火。
一动气,李长逸就发病了。
王尔若当然知道李长逸的毛病,冷眼看着李长逸捂着胸口趴在地上的痛苦模样,“要怪就怪李承霂罢!他那么喜欢那个贱人,喜欢到太子明明是长明,他还想传位给你!你们母子何德何能,可以得到这一切?我可是王家的女儿,哪里比不上那个贱人?我以为他喜欢年轻的,可是宫里那么多年轻的,他还是只喜欢她!凭什么!凭什么!我十五岁就嫁给了他,我可是结发妻,我被他冷漠了四十年多年!如果只是我也就罢了,偏偏他也不喜欢长明,长明可是嫡长子!他喜欢你这个贱种!你们都该死!”
和以往不一样,这次发病李长逸没有那么痛苦了,还可以自己吃药,李长逸也感到意外。
听着王尔若喋喋不休,熟练的掏出来怀里的白瓷瓶子,打开的时候,李长逸忽然想起最上面的那颗颜色略深的是无生,他愣了一下,吃了无生和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