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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3、何必怜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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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微亮,被李承霖夜半再度发热难受的悉悉索索呻吟声吵醒,照料到李承霖终于不哼哼唧唧了,李承光重新躺下,却没有合过眼,一直睁着眼躺了两个时辰,因为睡觉一向老实的李承霖也会说些梦话了。
严格来说不算梦话,李承光听着从李承霖口中发出的声调便知他梦到了何事——毕竟他还是个青年人的身子,精力充沛也是人之常情。
就这般听着李承霖的春情呓语,也是乐事。
估摸着离惊更朝事的时辰过了有半个时辰,李承光便起身了。
烛火昏昏,帐幔微开,屋外也有了晓色,在长安呆了一辈子,算时这方面从未出错。
心情甚好的李承光在婢女伺候穿衣后,开门去了杏林。
百年杏树围绕着知琴楼,昨夜雪大,杏树下的小径未被打扫,随意走了几步,看到枝头上有几颗较大些的杏子,按耐不住性子,用带着鹿皮手衣的那只手摘下还是金色的杏子,稍微搓了搓外表冻住的冰雪,咬了一口。
血红是最佳品味时候,金色的杏子口感不差,就是还有些微酸涩。
随手丢掉咬了一口的杏子,李承光抬头望着与尚暗天空相交的枝头,眼底的笑意越发浓厚了。
直到天色大亮,李承光才回了知琴楼,在檐下见到从外而来的邰塳,吩咐道:“让北野慎行来伺候,霖儿醒来一贯是找他们二人。”
邰塳注意到他脸上少有的喜悦,也为李承霖松了口气——李承光与李承霖不同,旁人能看到的喜怒都不掺虚假。
于是邰塳放心的低头应下,转身离去。
在李承光手底下做事只需要将事做好,他不爱听那些无关紧要的废话。
自己前来,他便知道汤药备好了。
而重回知琴楼的李承光也确实有意将还熟睡的李承霖唤醒——用过药吃饱饭再睡也不耽搁。
他不仅十来天不曾用药,还拒绝饮食,不过昨日的一口酒,他的身子就已经显露出了虚弱迹象,他本来身子就不太好,再也不能由着他折腾了,李承光不想看到自己百年后,他没人照顾的样子。
面朝外侧躺的李承霖正好梦香甜,年轻的面庞与从前一致,就连呼吸的频率也不曾变过,如此没有戒备,若没有派人暗中保护他,怎么会放心的下呢?
越看越舍不得了,早就没了杀他的念头,与悔恨同在的是深藏于心的宠爱与怜惜。
他接受了这份宠爱,却抗拒这份怜惜。
因为他的心已经接受了别人的怜惜。
想到此事,李承光脸上的笑意终究是不见了,他站起来,抬手就将李承霖身上暖和的被衾扯开。
身上突然一冷,睡的正香的李承霖也被惊醒了。
猛地睁开眼,本欲起身,却感觉到了不适,撑着手,下意识喊道:“谨言!”而听到回应而来的声音后,李承霖改了口,“慎行。”
北野慎行扶着他伸来的手,唤道:“殿下,慢些。”
不止腰酸,手臂也酸疼的过分,李承霖刚动了一下,就发现有什么滴到了腿上,于是又将屁股坐了下来,“疼……”
见此,北野慎行问道:“殿下还是在榻上处理罢?”
话都说了,李承霖也打算同意,结果一偏头就看到站在一旁的李承光,他立刻变了脸,十分厌烦的说道:“你还在!”
李承光并不意外他的反应,他一直以来都是如此,需要的时候乖的要命,目的达到了就翻脸不认人。
所以自然没有理会他的话,李承光淡定走了过来,抓起了他的一只脚腕。
腿被抬高,李承霖反应不及,就摔了下去,半趴在榻上的他用恶狠狠的语气说了最软弱的话:“我知道了!留在里面!慎行去取玉杏来!”
有了这话,李承光才发了善心,手一松,放开了李承霖的腿。
警惕看着李承光,李承霖合拢双腿跪坐在了榻上。
李承光不在乎他讨厌自己的目光,而是说了更让他讨厌的话:“把药拿来。”
李承霖刚准备顶嘴,李承光转身留下了一个背影,“把玉杏塞好,药喝完,来姮乐殿。”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李承霖嘴里的话还是变成了一句咬牙切齿的“知道了!”
姮乐殿是喜园的主殿,也是历任还南王的寝殿,不过李承霖却没有在姮乐殿住过。除了雪竹园,李承霖也就在知琴楼里短暂住宿过,这还是因为李承光的要求。
知琴楼最初名为锦华楼,本是元崇帝李禅侚为一母同胞的妹妹姮华公主李妡傩修建的琴楼。
李妡傩喜音律,爱听琴音,搜罗了天下名琴,李禅侚便特意为其精心设计了这座拥有特殊机关的楼阁。平常时看不出来有什么与众不同,而若是将楼中的门扉调整到特定的角度与位置,会放大楼中的声音,使得琴音在杏林里也能清晰可闻。最为神奇的是不论多么平平无奇的琴,就算是街头游士的破琴,只要在楼中弹奏,都会使琴音与楼共鸣,使音色上升到更佳的状态。好琴更是不消说,锦上添花罢了。
至于李承光要求李承霖在知琴楼暂住的缘由,也是看重了可以放大声音这点,所以李承霖会特别抗拒知琴楼,也是这个理由。
知琴楼对过低的声音是没有放大效果的,李承光平常的说话声恰好是知琴楼感知不到的,不会被放大的,而李承霖面对李承光一向高调,从不会压制言行的他,便会吃亏。
不过,昨夜知琴楼门窗依然,李承光没有听得到那能被放大数倍的美妙之音。
一方面是昨日已经吓过了李承霖,心里有尺度的李承光也就没有在进一步吓他了;另一方面,李承光目前不着急,他要等的那位观者还没有来,好戏还不能开始。
等了大概半个时辰,李承霖在北野慎行的搀扶下,慢吞吞的来到了姮乐殿。
也不是没有考虑被抬过来,但是一想到过去发生过同样的事,被抬着过来有什么下场,李承霖就只能委屈自己一点点挪着走了。
一闻到大殿里久违的香味,李承霖的委屈马上消散,他看着李承光面前的那碗水蛋羹,脸上笑开了花。
可李承光似乎是故意与他作对,等着他坐好,就吃了一口蛋羹。
“你吃了我吃什么!”李承霖扒着李承光的手臂,抢过来他手里的蛋羹与调羹,十分难过。
李承光浅浅一笑,斜过身撑着额头,唤了句:“霖儿。”
李承霖难过归难过,还是没带犹豫的吃下了那份被李承光用过的蛋羹,顺便不悦的强调:“我说了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甜不甜?”李承光拂开他脸侧的青丝,问道。
“嗯……”
“好吃吗?”
“好吃。”
李承霖像个小孩子一般,舍不得大口吃,一点一点的品尝着,此情此景让李承光想到了什么,他忽然夺走李承霖手里的蛋羹,摔到了地上。
“砰——”
李承霖也与他一样抬手将手里的调羹摔了个粉碎。
“啪——”
“不想给我就不要给我了,从我手中抢走,然后毁掉算什么!”李承霖早就习惯了,他就是这样的人,可还是忍不住抱怨。
面对李承霖的质问,李承光没能与从前一般选择说伤害他的话,事到如今,这份情的滋味,已经折磨够他了。
“换做是隋隐,他敢像你一般吗?”
突然提到隋隐,李承霖面上流露出的不解还没变成话,李承光就自己做出了回答。
“他心疼霖儿,霖儿说的话他都会听,霖儿的所有选择他都接受。”
“所以,你比不上他!”李承霖嗤之以鼻。
“他还不知道我们的事罢。”
“自然!”
“呵呵,”李承光忽然笑了,“真的吗?”
李承霖同样冷笑道:“不然呢?”
“现在他知道了。”陡然起身,李承光居高临下命令李承霖,“不许他来还南王府。”
“不要太过分了!不仅管我,还要插手我府里的事!”李承霖眼里有了怒色。
“也不许你们私下会面。”李承光自顾自说道。
“我偏要私下见他!”
“你敢!”
“我就敢!”李承霖不示弱的顶嘴,“我就要让他上我,对他说喜欢,还要——”
此话又引得李承光一阵笑,“霖儿,你不是也夺走了隋隐的一切吗?你和我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就算反思过对隋隐的所作所为,但是李承霖也不想在他面前承认!
“我们不一样!他是心甘情愿的,而我不是!”
“心甘情愿?”李承光冷了脸,“仗着隋隐疼惜,霖儿一意孤行,一而再的阻了隋隐的婚事,秦城之事,究其缘由,都是他的心甘情愿!”
“你怎么能这么说!”李承霖闻之恼羞成怒,双手攀住李承光的衣袍,反驳道,“他的心甘情愿是为了我!不是要眼睁睁看着隋奚谋反!你的话不就是说隋隐是咎由自取!”
“霖儿早就明白的,隋隐不该落得今日这般。”李承霖摸着李承霖的头,残忍的说出了事实,“是霖儿害了他,也是他害了隋氏。”
仰头看着他的平静,李承霖早就红了双目,“何必……何必怜惜我……”
李承光偏生无视他的痛苦,继续往下说道:“爱着霖儿的人都没有好结果,霖儿爱着的人也都没有善终。”将李承霖披散的头发拢到耳后,“纪皇后也罢,太皇太后也罢,隋隐也罢,燕檩也罢,燕夕儿也罢……”
“别说了……”李承霖摇着头不想听,“求求你别说了………”
总能用最有效的方法去伤害他,总是如此……
若有所失的李承光俯身钳住他的下颌,在他的红唇上落下一吻,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霖儿,对不起……”
希望霖儿此生都不会明白这句对不起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