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客栈》青见见

26、瑜州（二）

　　“如何？有无中意的话本？”询问自身后传来，登时吓得鹊枝手一松，手里拿着的话本自然顺势掉落，幸而反应及时，赶忙趁着落地前接住。

　　许是不必顾忌天界的礼仪规矩，这一整日肆意游玩下来，璃央活络了不少，于是便有了这一幕，因着修为本就比鹊枝高出不知多少，走进书铺绕过拐角便看见他背对着，站在那儿读书，作弄的心悄然而生，立马制止一旁游女出声的举动，随即收敛气息，放轻脚步，缓缓靠近，而后，踮脚，贴着鹊枝的耳后，状似随意的问出，未想，效果如此之好，勾着的唇角外扩些许，随后，借着他弯腰捡书之际，璃央悠然退后几分，趁势，明媚的笑容一收，回复回那矜持而又不失礼貌的浅笑，待鹊枝转身时，已是黛眉微蹙，水眸里尽是歉意之情，婉转之音自朱唇而出：“呀，失礼了”。

　　“不不不”，虽然，一直翻着纸张，鹊枝识海里想着的却全是方才街上的那一幕，璃央小姐举着面人，金色的光自她微隆的额头，细长的黛眉一点点滑落，映出她琉璃色的眸子，炫目的斑斓，而自己就在其中，小小的与之，与我相视，书里写了些什么？不知。只是翻完一本而又拿起另一本继续，从那一书架挪到这一书架，好不容缓过些神，便又被同一人搅乱。

　　慌乱的摆手摇头间，鹊枝匆匆扫过书架，随后道：“有不少天—，我们那儿没有的呢”，话里满满是欣喜。
　　“是吗？”

　　读懂璃央眼里的雀跃，鹊枝侧身让开，使身后的的书架完完全全展现在她眼前，虽未仔细阅读，但凭着多年阅书经历，匆匆一览便已发觉这架子上的话本大多不曾在天界见过，幸好，手里的这本读了几页，于是，“你看这本”，说着稍抬手臂，将书递至璃央眼前，翻回扉页，指着附着的图，继续道：“讲的是......”

　　“小姐，天色已晚，再不归家，怕是—”，就在鹊枝囫囵讲了些后，正不知该如何接下去时，一侧的游女适时出声提醒两人。

　　见此，鹊枝心里呼了口气，合上书，看向璃央，待她吩咐。

　　瞧着两人皆看着自己，游女也就罢了，鹊枝同样乖乖的立着，眼巴巴的看着自己，那神情，若是不知他原身是一喜鹊，倒是会让人以为是那小狗儿，璃央不由想起了自家园子里养的奶狗，也是如此，睁着水汪汪的眼儿，这般联想倒是使璃央觉出一些趣儿，不禁莞尔。

　　而在鹊枝眼里，却是那么那么的让人欣喜若狂，让人忘乎所以，只见璃央小姐凝视着自己，如水的眸子里全然是他，然后，然后，就是，是话本里说的倾城一笑吧.....

　　就在鹊枝沉浸在那飘飘然中时，璃央已正色吩咐游女领来了书斋老板，让其将整个书架陈列的话本都包了，而鹊枝手里拿着的那本，璃央递去一眼，持着的人还在神游，也不缺这一本，遂不再理会。

　　“喂！走不走了！”尖细的女声裹挟着温热的吐息直冲进耳道，震得鹊枝心神不稳，陡然灵力在体内失去控制横冲直撞起来，幸而，及时回神稳住，闭眼吐息几番，这才抬眼，就看见始作俑者，游女站在自己身侧，而璃央小姐已不见踪迹，顿时，神情慌乱起来，“璃央小姐呢？你怎么在这？”带着质问脱口而出。

　　这下轮到游女被震住，但，不过瞬时，快得鹊枝根本看出任何痕迹，“小姐在前面呢。倒是你，发什么呆！还有！竟敢这样和我讲话！癫子！”厉声责骂几句后，转头就走。

　　“承您惠顾，共二百三十六两银子”。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拐角，恰好遇见这一幕，“游女，给钱”，见侍女走来，璃央吩咐道。

　　“是”。

　　而鹊枝，也意识到方才的不当，自知理亏，尤其，在这小小的书斋内，凭璃央小姐的修为，肯定是都听到了，自己如此的无礼，野蛮，虽她一副宛若不知的样子，但，缺愈加让鹊枝觉得羞愧，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默默的跟着游女身后走近，在她们身后隔着稍远的距离站定。

　　即使再远，在这狭窄的过道也不过是多让出一个身子的距离，鹊枝清楚的瞧见，地上整整齐齐摞成两摞的书，只看最上面的，皆是一书名，不等鹊枝再想，便听见璃央小姐叮嘱道：“游女，这一摞，收入那绛色缂丝夹金荷包，是绛色那只。”

　　“是。”

　　转眼，“喏，这是你的”，便见游女收好荷包，抬脚踢了踢还剩下的那摞。

　　“这—这—”鹊枝一时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磕巴了几声后，垂头低声道：“在下，并未带如此多的银子”，这可是一百多两银子啊，鹊枝悄悄的将手按在了腰侧荷包处，织物柔软的触感自掌心传递而来，按压下去，便能触及腰侧的皮肉，鹊枝很想骗自己这是一乾坤袋，然，手下移几分，几块不规则的凸起硌着手心，不由地捏紧，那么多，足够一户人家好几年的嚼用，自己这么些银子如何能够？自己一月至多也就三十上品灵石，却只够换得三十两银子，来之前凑来凑去，还问阿练借了些，才有这五十两。

　　只听游女带着嘲弄的轻嗤打破鹊枝说完后的平静，鹊枝头压得更低，明明，是，很想，很想在璃央小姐面前不出错的，却，一直，一直再发生，鹊枝回想起从他们的相遇开始，他总是不停的把不好的一面显露在她的面前......这一切让他闷的胸口难受，直想就此晕过去，可，天不遂神愿，只能站着，受着......

　　“游女！”温婉里带着一丝斥责，但鹊枝听不见，他早已陷入深深的羞耻中，也看不见，璃央扫向游女，示意其住嘴，而更多的或许是他为了逃避而刻意去忽视周遭的所有，以至于他察觉不到他心心念念的璃央小姐迈着莲步走来，直至，眼前闪过一抹紫色，天界独有的雪玉芍药花香盈满鼻腔.....

　　“见谅，这是谢礼，承你前些时日出借爱书之情”，一个完美的体贴的安慰。

　　而这无疑给了深陷泥潭的鹊枝一条救命绳子，急切的抓着它往上爬，往上爬，尽头是一切羞辱的救赎，亭亭而立着的，他所倾慕的女神。

　　环顾四周，老板、伙计、游女具聚焦于他，鹊枝咽下表露爱慕的冲动，将所有的情感在呼吸间化为一句，“如此，那就多谢了”......

　　金车随着鹿鸣穿过层层叠叠的云雾，一轮明月指引着归程。车内，璃央靠着软垫，手里把玩着白日在某家店铺买的一支蝴蝶金簪，玉指轻点嵌着珍珠的蝶须，闲看它颤动起来，有感道：“凡人工匠倒是有些巧心思”。

　　“是，精致玲珑”，鹊枝附和。

　　“对了，还未曾问呢，鹊桥仙应是有月例的？”

　　“有，一月三十上品灵石”。

　　“呀”，璃央惊讶道，“那就奇了”，一顿，“鹊枝仙友，还望见谅，我只是颇为好奇，为何你手中拮据”，随即璃央略带歉意颔首。

　　“不！不介意，是我，应该感激，璃央小姐的关心”，鹊枝立即回道。

　　“嗯—”低吟片刻，璃央启唇，“你可知一下品灵石便可换十两金？”

　　“什么！”音调骤然间升高，以至于车外的游女叩窗询问。

　　“无事”。

　　听着璃央高声回答，鹊枝平静下来，“我并不知晓”。

　　“这非是稀事，我也是偶然得知，”随后，难得的，璃央语气稍显凌厉，“御行坊的那些黑心当铺，尽是按那一比一的兑换，仗着只能在他们那儿换三界货币！”

　　听此，鹊枝恍然大悟，随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赶忙解下腰间另一侧的喜鹊登枝荷包，双手呈至璃央面前，“里面是我的例银，多谢璃央小姐在书斋的解围”。

　　手中一空，便听见：“好漂亮的荷包”，只见璃央看着手里的这枚荷包，摩挲着它的绣面，对着綉有喜鹊的那面更是反复抚摸，良久，“这是哪家綉坊做的？”

　　“并非出自秀坊”，鹊枝抠着袖口收边的线头，低声道：“是我养母所制”。

　　“原来如此，那你愿赠与我？”

　　“愿意的，毕竟璃央小姐帮了我”，鹊枝有些激动的看向璃央，“不只这次，先前第一次相遇时，我和阿练，我的同僚撞了您，您并未计较，而后又赠与我一百灵石购书，这远远超过那些话本的价钱，还有，您，还愿意与我同游灯会......这些我都记得的”，说着说着，红霞上脸，面部滚烫，鹊枝低头。

　　如此便错过了璃央的嫣然一笑，也错过了她两指捏着荷包系带，将其悬于空中晃动的举动，“除了灵石，你这乾坤袋里还有什么？”

　　“方才您购得的话本，一些灵植，一些饰物，一些衣裳”，鹊枝老老实实的回答。

　　“这些衣裳也要赠与我？”话里尽是揶揄。

　　“啊？啊！”终于意识到了不妥，鹊枝紧忙抬头，一狡黠的眨眼收入眼帘，是他从未见过的调皮，不由的呆了，呢喃出：“璃央......”

　　“小姐，到了”，顿时，鹊枝恢复常态，看向敞开的车门，然，仍觉得方才那一幕似真非真，不禁瞥向璃央，被回以一浅笑，这才想到即使有也经过是过去了，难免心生失落。

　　原来是北城门处的传送法阵，鹊枝跃下金车，自然的环视四周，附近并无一人，这也正常，鲜少神族经北城门处的法阵前往别界，一来是北城门的法阵每一使用需付所谓的使用费。二来，北城门外便是荒原，此处除兵会定时来巡防的士外，平常神族根本不会靠近。
　　“拿好，可别轻易把它赠人了”。

　　应声接过，是那荷包。

　　“我—”还想说些道谢的话，但，金车已缓缓驶动，好在，璃央仍倚窗凝视着他，于是，鹊枝随车而动，“今日叨扰了，在下告辞”，只说这一句的功夫，便落在后面了。

　　朝前望去，是巡防的士兵，原来如此，依着的玉手已经收回，丹色帷裳随风飘动，耳边残留着她轻轻的一声应答，可，看着那对士兵行礼的模样，鹊枝止住了步伐，她是他倾慕的女神，也是他毕生难以企及的存在......任那金光散去，士兵擦身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