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知段落》君约

17、17

　　尤之萤的邀请没有得到回应，因为一个圆乎乎的小孩不知从哪晃荡过来，贴在周重西的腿边瞪大眼睛望着他，看起来还不到两岁的模样，小小的一团，但到底是个活物，站那让人很难忽视。
　　尤之萤像看电灯泡一样看他。
　　周重西也很疑惑。
　　一大一小对视两秒，那小孩咧嘴，含含糊糊喊了声“爸爸”。
　　尤之萤：？？？
　　周重西还算冷静沉着，并没有大惊失色，只是弯腰握住了小孩的胳膊，阻止他爬到腿上。就在这时那位粗心的家长找来了，一边抱起小孩一边道歉。
　　尤之萤一看，明白了，那男人和周重西相似的短发，同样黑色的上衣，只是他的卫衣没有帽子。显然，小孩的视力发展很不完善，不然怎么能认错呢，那张脸和周重西的脸有个鬼的关系。

　　这么一打岔，看电影的话题被跳了过去。
　　周重西再开口时只说了句“牛肉可以吃了”，尤之萤便也将注意力投入到食物上。她喜欢重口的调料，加辣椒加酱加香菜，周重西却相反，他只弄了一碟油醋汁。
　　两个人的胃口都不错。
　　尤之萤觉得和周重西一起吃东西还挺舒服的，算上那次的夜宵，他们一起在外面吃过几回了，他不是那种吃两口就撂筷子的扫兴人士，也不是只顾闷头吃全然不管别人的大爷作派，他做那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做得很顺手，取饮料、拿碗碟，不殷勤也不刻意，进食过程又从容得很，毛肚都烫得老成抹布了，也不会着急地叫起来。
　　不像之前和话剧社那帮家伙吃火锅，熟了一个菜就要立即消灭一个，谁放的菜谁负责扫荡干净，极具紧迫感，打仗似的。
　　这么想来，与他做朋友或者饭搭子，体验应该都不差。
　　换个契机认识的话，她也许挺乐意和他产生一点单纯的交集。

　　吃自助的一大缺点是很容易错估自己的食量，实际上消耗的食物远没有预想的多，尤其是尤之萤吃了不少水果，留给正餐的胃容量就不多。
　　周重西去结账时，不到八点钟，她在靠近饮料台的门边等他，视线随意转个方向，便看见坐在边上某一桌的女孩，周重西的同学。
　　很巧，对方刚好抬头，猝不及防地与她对视了一眼，似乎吓了一跳，有些慌乱地快速低头。
　　周重西走过来，顺着她的视线，“在看什么？”
　　“你同学。”她说，“她又脸红了，还挺可爱。”
　　周重西慢慢看了她一眼，“……这是你的万用词？”
　　“什么……哦。”尤之萤反应过来，跟上他往外走的脚步，“这也要嘲笑我？我只是喜欢说真话，善于夸奖别人。”
　　“看出来了。”他嘴角微扬，一边看商场出口的方向，一边如实补充，“也善于夸奖自己。”
　　袖子忽然被扯了一下，回头去看，见尤之萤指指旁边，“走这边，去四楼。”
　　“干嘛？”
　　“看电影啊。”
　　周重西：？
　　我答应了么？
　　尤之萤一脸认真：“我记得你没拒绝。”
　　“……”

　　周六的电影院也比平常热闹，多的是捧着爆米花和大杯奶茶的小情侣。
　　站在那里挑电影的短暂时间内，左边的女孩搂着男朋友的腰，右边的男人在摸女朋友的脑袋。尤之萤问要看什么，周重西指了个喜剧片。
　　尤之萤又问吃不吃爆米花，喝不喝东西，他全都拒绝，但是没用，她还是买了两杯黑珍珠奶茶，因为“嘴巴有点太闲了”。

　　喜剧片的上座率不会差。
　　影厅内的座位只有小半空余。尤之萤选座失误，本以为位置靠后视野会好，没有料到后面几排都是情侣辐射区。即使眼睛看着屏幕，也很难完全屏蔽一些亲密动静，譬如左前方那一对旁若无人地亲了n次，她倒还好，但是旁边坐了个内敛又矜持的周重西，他应该挺难适应这种观影环境。
　　幸好片子笑点足够多，影厅里时不时的一阵“哈哈哈哈”，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尴尬。
　　尤之萤没笑得像他们那么频繁，而周重西的笑点明显比她更高，中途有几次偏头看过去，只有那么一回见他的脸上是明显有笑的。
　　距离很近，光线昏暗，本是个可以充分利用的时机，然而这种公路喜剧电影实在烘托不了氛围。尤之萤无从下手，只能慢慢地消耗那杯奶茶。
　　一个半小时的电影结束，退场之际，他们的黑珍珠都没喝完。

　　坐扶梯下楼，走出商场大厅，两人走去路边，穿过人行横道。
　　周重西准备招手叫车，尤之萤看看后面：“这后面是绿淞河了吧，过去走一会吧，吃得太撑了。”
　　她嘴里说太撑了，走不到两步吸管又咬到嘴里。
　　绿淞河从南到北，穿城而过。
　　往前走一小段，到了河边。
　　长长的绿荫道望不到头，走一小段，右拐上了桥，风大起来，湖两侧的地灯发出白亮的光，仿似两串珍珠沿河道蜿蜒，最终在飘渺的远处消失。

　　尤之萤将肩上的书包拿下来，丢在一边，靠到石头雕花的栏杆边，风吹得人脸和脖子都发痒。她手里捏着奶茶杯，对旁边的周重西说：“你不爱喝就不要勉强了，扔掉吧。”他那杯喝到现在还剩大半，显然是不对口味。
　　“有点太甜了。”他诚实给了反馈，但并没有依她所说的走去桥头的垃圾桶扔掉它。
　　“你是不是都不喝奶茶。”
　　“嗯，不怎么喝。”
　　“就喜欢可乐是吧。”尤之萤笑了下，“还是气泡类的饮料你都喜欢？”
　　“也不是，只是喝可乐比较多，其他的也喝，别太甜就行，我没那么挑。”
　　周重西看着湖面，手指轻轻摸石头上的雕刻图案，桥头照过来的光晦暗不明，他脸庞的轮廓却很清楚。

　　尤之萤盯着看了一会，说：“我不喜欢喝可乐。”
　　周重西有点意外。
　　“气体堵在喉咙里，感觉会窒息，小时候我舅舅第一次给我喝，我就吐了出来。”
　　她转了点方向，侧腰贴靠着栏杆。
　　“所以那时候找你要可乐喝，其实……”停顿一下，站直身体，状似讲悄悄话的姿态靠近他，“我只是想和你说话。”
　　周重西偏过脸，一低头，对上她的眼睛。黯淡的冷调光线下，那张脸莹白清润。
　　距离过近，连鼻间拂过的风也变得热起来。
　　尤之萤认为自己是没有经验，才会过度紧张，以至于身体温度持续升高，手心都冒出汗来。毕竟她还没有离谁这么近过，近到可以发现他的唇一点一点地在抿紧，眼睫像鹤羽一样无声翕动。
　　紧张也没什么奇怪，就像解题到达关键步骤，答案呼之欲出时，也有同样感受。
　　很正常。
　　最重要的是一鼓作气。

　　尤之萤生疏地抬起空闲的那只手，轻轻拨过他的右颌，发现他的脸庞居然比她的手指更热。
　　“你的脸好烫。”尤之萤很小声地告诉他。
　　没有得到回应。
　　周重西已经很难控制完全失序的心跳，手指紧紧地贴在冰凉的石雕上。近在咫尺的唇瓣让他头脑混沌到只能想到外公院子里的晚樱，直到尤之萤踮起脚，他才在弥漫过来的奶茶甜香里拉回一点理智，突兀地别开了脸。
　　尤之萤眼见着他躲开，僵了一下。
　　温柔的晚风，漂亮的河景，甜得要死的奶茶，完全挑不出错的氛围，连她都有点昏头涨脑了，他怎么回事？
　　挫败感拉回了过速的心率。
　　尤之萤克制住自己急功近利的心，后退了一步。

　　明显尴尬的沉默中，响起了手机的振动声。
　　周重西低头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了看亮起的屏幕，镇定地侧过身去接电话。
　　尤之萤又靠回旁边的栏杆，咬住吸管几口喝完了剩下的奶茶，连黑珍珠也吃完，风吹在脸上，她完全地平静下来，拾起自己的书包，沿着栏杆走回桥头。

　　周重西打完电话，看到她身影伶仃地站在路边的灯火里。
　　他朝她走过去。
　　尤之萤侧头看了眼，伸手拿过他手里捏了一晚上的奶茶，“别喝了。”一转手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她走去路牙处抬手拦车。
　　很快有出租车停下，她当先拉开后车门坐进去。
　　一路上无话可说。

　　下车之后，从小区门口进去，到上楼，尤之萤一路走在前面。
　　隔着几米的距离，周重西一直能看到她的背影。
　　他们一前一后进屋。
　　周虔正好在阳台晾东西，探头看看说：“之萤下自习了？”又看向她身后人，疑惑，“你们……”
　　“楼下碰到了。”
　　“哦。”周虔把手里东西放下，“重西，你晚饭和同学吃的，怎么这么晚？”
　　周重西嗯了声，“出去玩了。”
　　他低头换鞋，提着书包上楼。
　　走完楼梯，一抬眼，看见等在墙边的人。
　　“原来你也会撒谎。”她说。
　　“是替你圆谎。”
　　他往房间走，又在门口停住脚步，因为她叫他的名字，同时声调低下来了——“我说谎是因为我心虚啊。”
　　尤之萤几分破罐破摔的意味，坦诚到图穷匕见的地步，“你呢？”
　　她在问他，你也心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