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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坦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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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柔柔地,可惜吹不散食物的鲜香余味。
朝眠曾说我每次吃饭都好像在跟人抢,总是把自己吃到撑,但这样对身体不好,吃个八分饱才最好。如果把握不到这个度,那就吃完一碗后停个半刻,如果不想吃了,就是饱了,如果还想吃那就是没饱,还可以再吃些。
我曾深以为然,严格遵守,直到发现每次我停筷他们都极有默契地瓜分了剩余食物,不管我半刻后还想不想吃都没得吃。
我胡思乱想发着呆,又听见祝泽喊我姑娘,也不知道还有什么想问的。
随意嗯了声作答复想听听他还有什么问题,忽然想起来都是同伴了,还总姑娘姑娘公子公子地喊,也太生疏了。于是打断他的话道:“祝泽,我就喊你祝泽行吗?你也别老喊姑娘姑娘的了,直接叫我小桃或者司珑都行,都是要一起上路的同伴了,那么生疏干什么。”
祝泽失语。
他一个都不想选,虽然不愿意因那些字眼词句而被人掌控着挑起怒火和痛恨,但也不代表他就能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若无其事地挑开伤口喊那些名字。
良久,他低声念道:“小……桃。”最后的字有些含糊,像是什么珍宝似的被人小心含在喉间。
而后,带着些自弃叹息着又念了一遍:“小桃……司姑娘,你从小就叫这个名字吗?”
拎着草叶编着花结的少女头也没抬,不以为意地答道:“是也不是,大名没变过,小名有些区别,”说着她嘴里咬着草结一端抬起头看向祝泽,“你问这些干什么,这个名字很奇怪吗?我们那边一个园子里名字含桃的十个里起码有五个。”
“是吗,很常见啊。”祝泽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样说。
“嗯,毕竟是桃园嘛,就是因为跟桃有缘才分进去的,要是名字里带其他字就会分去其他院了。”
但是怎么会这么巧呢,相似的小名,一样的大名,突然的出现,口味都相似,祝泽有些失神,他知道现在气氛正好,再问问说不定能知道更多东西。
但他不想再问下去了。
有什么用呢。
问出来了,又有什么用呢,是阴谋如何,是巧合又如何?终究还是变不了故人长眠不复醒。
天光渐暗,月亮又还未升到最高,山洞里一片昏暗,只有火堆里时不时丢进去的枝桠勉强撑起的火光照亮旁边一小块地方,两人相对无言。
左右也是无话可说,我掏出紫草按着元君随记里的图编草结,这是里面记载的一种新的卜筮材料,能寻路算吉凶,算的时候能缩短时间,实在是赶路必备好物,我想试试。
试到如今已经快两个月了,刚刚又错了好几遍,我觉得,元君可能画错了。
拆开最后再来一遍,再不成我就要把这玩意儿扔火堆里毁尸灭迹了!
兴许卜筮草结确实有那么几分灵性,在我又又编错却怎么都改不回去正准备无意间手抖把它送入火堆时,一旁看了半天的祝泽终于开口:“小……小桃,你这根手指松一点,对,绕过去,退到上一步,然后捏紧这根从下面弯一个圈再穿过去,轻轻拽一下……”
顺利完成!我捏着草结得意地翻来覆去看,我真是心灵手巧,被人稍一指点就能顿悟了。
不过,祝泽是怎么会编这个的啊?我摸着怀里不离身的书本,疑惑地问出来:“祝泽,你怎么会这个啊?你也会卜筮?”
“卜筮?”祝泽疑惑,看了眼那根草编的花结,“我是会一点……不过这个,也不是卜筮用的草结啊。”
我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小桃,谁和你说这是一种卜筮结吗?”多念几次,祝泽已经能很平静地喊这个名字,只有自己习惯了,才能不成为一个被人抓住的软肋,他强迫着自己顺着讲下去,“小桃,这只是一种普通的有祝愿之意的花结,古时候只有大巫祭司在年关将近时用以祭祀,以连接阴阳交接新旧,但是它平整对称,有大气圆融之气,后来就逐渐变作一种普通的装饰花结和样式。”
我脑瓜嗡嗡,目露绝望之意,抱着最后一丝期待问:“可是,我在……我的一个前辈曾经用它卜筮,说是很好用的材料,用起来特别顺手。”
祝泽眼带鼓励:“小桃,你多加练习,以后也能做到随便用个喜欢的花结就能卜筮的。”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
我缓缓地缓缓地转头看向一旁黑暗的石壁,发出死心的声音:“这个,花结。”我抽泣一声继续,“……花结,叫什么名字啊?”
“旧乡结。”
“名字不错,”我勉强夸了一句,别过脸掐着这结上一根线的末端扬了扬,开始胡言乱语,“看我们一见如故也没什么好给你的,不如就把这个寓意不错的花结给你护身吧,也算我们义结金兰的信物,当然是简陋了一些那你说我能扔哪呢?火星不够了烧不完水潭里又会飘起来,你说我要不要压块石头再扔?”
“我要了我很喜欢,谢谢小桃,”祝泽可能是被我吓到了,小心看着我的脸色赶忙接下来,“你,还好吧?”
我白忙活那么久,好几天夜里想象着元君当年英姿和自己编成后扬眉吐气大杀四方的场景就热血沸腾辗转反侧,又有好几个通宵思考推测这些草结中线条的走向代表着什么,是元君在怎样危急或平凡的日子里得来的灵光一闪,用它逃脱了多少生死大劫破了多少阴谋诡计,想着想着眉头紧皱自我感觉好似亲临传说里元君一夜破译古魔密语的场景,胸中顿生浩然之气,想起这些我就——
我就呜呜呜呜,终究是错付了呜呜呜——
我气若游丝,虚弱地摆摆手:“你喜欢就好,收好吧,别让它再出现在我眼前……”我自觉分外忍辱负重,吸着鼻子闭眼改口:“不是,别让它轻易出现在人前受了磨损……”
“我明白我明白,会小心的。”祝泽将旧乡结收入怀中,放的十分严实,不露出一根线头,他表情十分认真,或许还有一丝对我的担忧,但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比较小人心,总感觉他在憋笑。
我忧伤地别过头不去看他,起身走向叶子床往上一倒,挪挪身体留出半个空位来,背身对着人闷闷地说:“……天黑了,睡吧,明天我跟你说个事。”
祝泽笑了起来,虽然他声音压得很低,但是我就是耳聪目明也没办法,听得特别清楚。
我捏紧了拳头,总觉得他猜出来了那个花结与我不得不说的那些故事。又听见一声笑,我瞬间听见自己脑子里理智之弦绷断的声音。
正当我细细思索该以何种姿势一跃而起以实力告诉那位这个简陋的小队里谁是老大时,背后的笑声终于停下了。
凝神半晌,细听之下,除了悉悉索索衣衫布料摩擦的声音,确实没有了笑声。
算他有点眼力见,懂得及时止损。
身旁的小姑娘全无戒心睡得规规矩矩,祝泽却睡不着,他睁着眼看着头顶漆黑的石顶,另一边有月光穿过洞顶圆洞边的矮树在地上投下几块光斑,像地上破了洞。
他又想起了以前的事。
时间真是可怕,纵使他这样小心翼翼时时回顾,强硬不许别的什么人或事占据替代它们,可是现在再如何努力,想起来的也不过是一些模糊的面容和不知道还剩多少是真的声音和回忆。
太多次重伤下产生的幻觉和万家灯火中他独自斟酒醉后的臆想与回忆混杂在一起,他迷茫又小心地一一查看还是有些分不清楚了,到了一年前,他就已经克制着自己不去回忆了。
或许只有在他临死看见那盏凝聚了一生回忆的走马灯时,才能真正得到一份连贯真实又鲜活的回忆吧。
于是他刻意地放任了那些的余孽的刺杀行为,他不再追杀他们也不掌控他们的动向,不再费心经营势力整顿人手,心里隐隐期待着死亡来临的那一刻。
但是失败者就是失败者,再怎么给他们机会都抓不到。
祝泽厌烦地皱眉,最开始无法突破侍卫的重围近身,近来修陵抽调了部分人手,他们能近身了又总想着活捉他,白白消耗人手,他连伤都没受过重些的,今次更是,援兵被拦马车也摔下山,简直天赐良机,他们却不知道在干什么硬生生让他被一个小姑娘救走了。
至于这会不会是他们的攻心之计,倒不必多想,那些蠢人但凡有到了绝境还能死守住些练兵养人密地的心态,都不至于被打成如今这样。
祝泽想这想那,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去。
一觉醒来就看见面无表情的少女俯视着自己,即使是祝泽也掩不住条件反射的攻击欲和警惕,幸好身体动作前他已经反应了过来,硬生生停了下来。
我饶有趣味地后退一点看着祝泽整理睡时蹭歪了露出一小块胸膛的衣襟,“原来你也有除了笑以外的表情啊。”
“司姑娘……小桃说笑了,某为凡人,自然也会有其他凡人的情绪表情。”清醒的祝泽脸上又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温和笑意。
“是吗?可是昨天你醒了以后,连没有表情的时候,眼睛里都好像有笑意啊。”我啧两声站起身走到上方透光的洞口下,“吓到你了,给你赔罪,给你变个戏法怎么样?”
我上下看看从昨天到今天都只穿着雪白亵衣的俊朗公子,拍拍手大方招呼:“想要件什么款式的外衣?最后说的具体些。”
祝泽视线跟着我到了光下,眼睛乍见明光不由自主地闭了闭,也没问我要做什么是在干什么,很是捧场地微笑道:“月白色,窄袖,绣流云满月团花图样的吧。”
都是些还算常见的图样颜色,我点点头,假作严肃道:“行啊,你看好了。”手向前一伸,一件月白男子外袍就搭在双臂上。
我不动声色地瞧了瞧,舒了口气,幸好腰带鞋子什么的都有,还有发冠发带和玉佩荷包,配成一套算作一份。
又不满起来,怎么司命他们准备男装就这么贴心,知道上下一套算一份,女装就一个个分开,搞得我现在都舍不得给自己拿双鞋子。
祝泽呆了一瞬,明知不可能还是情不自禁抬头去看洞口。
他看得很清楚,那套衣服就是凭空出现的,且就算是有人丢下来的,他声音不大,洞口那么高,上面人还能拿着一堆衣服在上面等着他选,又恰好有符合要求的,又在恰好的时间丢下来么?
祝泽喉咙发干,他张嘴几次,半晌说不话。
穿着一尘不染也没有折痕白袍的少女走过来把衣服丢进他怀里,一只手背在身后,严肃地让他伸出手。
祝泽还怔愣着,脑子都卡滞了全是空白,他顺着要求伸出了手,然后就是一痛。
司珑飞快地将背在身后同样划出一道伤口的掌心摁了上去,疼得她龇牙,她快速地念了句什么,祝泽只觉冥冥中有什么似轻似重的东西帮住了魂魄一般,倒是借此完全清醒了过来。
“这是……”他话没说完,那少女快速收回手答道:“是契约啊,只是比较霸道,不需要你同意,只要你抗拒不大就行。”
小姑娘没什么歉意地说着抱歉:“不过对你也没什么害处,你放心,就是让你不能说出去某些事。”
祝泽收回手,若有所思微笑,“既然契约已成,那司姑娘请说吧。”
这种正式时候,我也懒得去计较什么称呼问题。根据元君的打交道准则,开口先推卸责任,让自己处于有理一方,就算道德高地站不上去,起码得自己先不心虚气短一开始就矮人家一头:“你之前不是主动说要和我一起上路么?那我想着既然是同伴了,有些事就得坦诚相待了,但我们终究还是陌生人,信任不够,以防日后意外,先给我们套上一层保险。你自己感觉一下,也能感觉到契约内容,对不对?”
祝泽颔首,他起初是警惕,但是过后就知晓了这个契约的内容,确实没什么危害,只是不能伤害对方,需得对一些事守口如瓶。
我随口扯了元君随记上记录的打算日后给自己势力取的备用名字的其中一个给自己套上,说是集合一门之力出世,为解决当世大劫而来,顺口提上随记中的诗作表明是师门规训,所以会些“仙术”凭空生物,只不过此世不容这些仙法灵力稀少,每日只能使三次。这次要往天原城去也是因为之前打听到那边有些异事发生,过去看看情况。
我一气说完,盯着祝泽看他的反应。他若有所思点点头,也不知道信了几分。
“那么今日已经用过一次了,”祝泽摩挲着指尖布料光滑刺绣精致的衣物,“之前所用的吃食也是仙术变出来的吗?”
我点点头解释,“急着把你带回来,就没有打猎,才是第二天外面追兵还未离开,我们最后不要出去,你想吃什么?我拿一下我们的午饭和晚饭。”
“皆可,足够我们二人饱腹就好。”祝泽站起身,举了举手中的衣物,“我先去一旁换衣,你选好后稍作处理即可,以后三餐就由我做吧,也算一些微不足道的帮助。”
不,是很大的帮助了。我十分感动,就等着他这句话了,嗯了一声兴致勃勃地去火堆边选食物去了。
祝泽含笑目送司珑脚步轻快地离去,在一旁黑岩后披上外衣,一边系上腰侧的细带,一边想:
这个奇怪的少女,知道她说的师门规训,是本朝太祖打天下时满怀豪情写于帝都,被记在史书上的一首词出引得天下文人才子归心的佳话的名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