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归来》酾骊

11、第11章

　　这天晚上是王老爷子的寿宴，王家是信息革命那个时代发际的，传到现在的掌门人王术手里刚好是第三代，原本王家已经走下坡路，没想到百年以后的海洋大开发时代，王术以独到的眼光窥探了商机，专注深海产品精加工的投资，来着不拒，有大有小，两三年就在这个领域的每条赛道添上了赌注，无论最后谁跑赢，获益最大的都是王家。此后，王家再次跑上加速赛道，几乎垄断深海产品产业链，打破了富不过三代的魔咒。
　　据说，王老爷子的阳历生日并不是在小年夜，只是有一年刚好赶上了，来给他拜年拜寿的人撞在一起非常热闹，此后就把生日改成了小年夜，年年都大办一场。百年王家根基深厚，投资方向涉及各个领域，很多来拜寿的人，大都想借机社交，找寻跨界合作的机会，王老爷子乐见其成，甚至还会主动保媒拉纤，尤其是这几年，直接把宴会设在露天花园里，方便大家交际。按王老爷子自己的说法，王氏一整年的投资规划，都是头年小年夜这一晚上定下来的。
　　白毓沙之前参加的宴会都是小型的，参会者大都比较文雅克制，即使对她充满好奇，也不会刻意打量，最多借着敬酒的由头寒暄一二。因此，刚走进王老爷子的花园便被100多双眼睛齐刷刷盯着的白毓沙，一时顿住了脚步，嘴角的微笑也僵了那么一秒。
　　她很快恢复常态，挽着白折成的手肘，由侍者指路径直走向王术。王术适时转过头，须发皆□□神矍铄笑容慈爱，仿佛一个等待儿孙回家过年的长辈。白折成和白毓沙向王术问好祝寿，王术让人接过寿礼笑呵呵说：“我真是老咯！我看着从家庭小作坊发展起来的白氏现在都交棒到下一代手里喽！”转过头假装训斥自家孙子继续说：“你们几个好好跟白家哥哥姐姐学习学习，也让我早点儿退休！”
　　说罢，几个人都寒暄的笑起来，白折成回了几句老当益壮，我们年轻人的楷模之类的恭维敬语，便带着白毓沙走开了。作为海洋大开发之后崛起的领头羊之一，白氏兄妹在这个宴会里必然得不到清静，很快便被形形色色的人围住，白折成那里大都是寻求合作机会或者探讨来年海情的“正经人”，而白毓沙这儿，几乎都是来八卦的，话里话外打听她的隐私，白毓沙也不恼，端着一杯香槟慢悠悠地跟他们打太极。
　　突然，一个失控的服务机器人闪着电火花飞速向他们冲过来，闪避的人群四散跑开，白毓沙被人拽着胳臂后退了好几步，她抚了抚胸口还没安定下来，另一个服务机器人噼噼啪啪的闪电火花，随后响起金属爆裂声，机器人自燃了。飞溅的火星不仅点燃了桌布，还烧到了一些人的衣服。落水声此起彼伏，不少人跳进了荷花池里，面对火灾，寻求水的保护是人类本能。
　　白毓沙离爆炸源不近，并没有被火星波及到，但她却在被胳膊上那只手臂拖拽着掉进了荷花池。白毓沙原本以为自己是被蜂拥入水的人不小心被绊倒的，摆动四肢准备浮上去，肩膀突然被人大力往下一拽，一个人突然面对面浮在她的上方，左手紧紧抠着假山，右手把她的肩膀牢牢按在池底。
　　此时白毓沙庆幸这个荷花池里并没有真的种荷花，否则这么多人下来，势必搅浑一池泥水，她就无法看清那个男人的脸。如果眼神里没有杀气，这只是一张普通而陌生的脸，属于大街上很容易被忽视的那类。
　　一个杀意凌然的陌生人，必然是受人指使而来，而这世上想杀白毓沙的应该只有杨飞云。
　　白毓沙想明白这一层，睁大眼睛仔细记忆那人的相貌，和他在水里上下对峙着。不知过了多久，那人的眼神从杀气森森变得疑惑满满，按着白毓沙的手劲松了松，吐出几个水泡，又重新用力按下白毓沙。
　　白毓沙微睁着眼睛平静的躺在池底，黑色的头发和裙子随波飘动着，像一幅泼墨画。那人又吐出一串水泡，脸色变得难，看白毓沙的眼神突然有了些畏惧，他见过太多溺水的人，哪些人要么胡乱拍水奋力挣扎，要么一动不动失去意识，从来没有白毓沙这般安静又清醒的。
　　终于，他吐出了最后一串泡泡，白毓沙仍旧躺在那里看他，仿佛已经失去生机，又仿假寐狩猎的鲨鱼。“死不瞑目”四个字出现在那人的脑海，肺里空气告罄，他不敢再多想，立刻抬头松手蹬腿往上浮。
　　可他没能浮上去，刚刚松开白毓沙的那只手，动不了了。
　　他又低下过头，看见了终身难忘的一幕——白毓沙双手抓住他的右手，嘴角噙着微笑，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他害怕的张开嘴，池水迅速吸进他的肺，他开始奋力挣扎，就像曾今救过的那些溺水者一样，但他的手还是被抓住动弹不得。
　　他用其余三肢全力划水，试图把自己和白毓沙一起救上去，他是个游泳教练，即使惊魂未定也能靠着肌肉记忆全力自救。如果在陆地上，他绝对无法用一只手把白毓沙拉起来，但借助水的浮力，白毓沙很快感到自己背部离开了坚硬的池底，正被拽着往上浮。
　　白毓沙迅速学那人刚才的样子，腾出一只手扣住假山，二人的上浮的力量瞬间抵消，那人察觉不对转过已经憋得青紫的脸，只见扒着假山白毓沙仍旧笑着看他，突然崩溃似的蹬腿踹了白毓沙腹部一脚。
　　白毓沙吃痛，松开了他的手，那人马不停蹄地浮上水面，白毓沙立刻挥动四肢跟了上去。没想到她刚出水面，就罩进一块大大的毛巾里，等她好不容易扯下来，只看见周围全是刚刚出水的人，大大小小的毛巾遮住了他们的脸，那人早已消失在人群中。
　　“早知道应该拉着他的手一起出来。”白毓沙愤愤的想。然后她摸了摸肚子，轻声对孩子说了声“谢谢”。如果不是怀着混血宝宝，今天恐怕难逃一死，白毓沙能在水里呆几个小时不换气这件事，是最近才发现的。那天晚上白毓沙在浴缸里泡着海水追着老剧睡着了，醒来时整个人沉在水底，剧已经播了三集，她至少睡了两个小时。
　　白毓沙不知自己究竟在水里躺了多久，便又躺了下去。她闭上眼睛，感觉身上每一个毛孔都在呼吸，她张开嘴，水顺势流进她的口腔，却没有呛进肺里，她可以像在陆地上喝水那样自由吞吐。白毓沙心中有了猜测，立即致电费医生，很快得到了肯定答复。
　　由于混血胎儿具有父母双方的特性，孕期妈妈也会随着孩子的需要，生理机能发生变化，主要表现为：人类孕妈妈可以通过全身毛孔在水下短期呼吸，而人鱼孕妈妈可以通过肺在陆地上短期呼吸。
　　后来几天，白毓沙测试了自己的不换气上限，结果是没有测出来，费医生说每个孩子和孕妈妈的情况都不同，在水中的呼吸时间有长有短不足为奇，并建议她干脆晚上在浴缸里睡觉，这样每天至少能泡上8个小时还不耽误时间，对孩子和大人都有利。
　　“小成！小成！你在哪儿？……”
　　“我家小成刚才还在这里，转眼就不见了，小成！……”
　　白毓沙的思绪被一个女人的哭喊声拉回花园，那是个穿着红色旗袍的少妇，站在荷花池外，手在水里胡乱搅动，白毓沙见状，立刻游向少妇，问清楚孩子落水的地方后，白毓沙一个猛子扎了进去。
　　荷花池有2、3米深，不会游泳的成年人进来都有危险，小孩子几分钟内就可能溺亡，白毓沙很快在池底找到了一个几乎失去意识的孩子，一手抱着她，以最快的速度浮出水面，少妇见到昏过去的小成，立刻伸手把他抱了过去，在孩子爸爸的指导下平放在地开始做人工呼吸。
　　白毓沙也松了一口气，手脚并用爬出了荷花池。早已等在一边的白折成赶紧脱了外套给她披上，扶着她往室内走。白毓沙边走边用气音说：“水里有人要杀我！”
　　“……谁？你没事吧？”白折成脚步顿了顿，旋即恢复如初。
　　“不认识，我追出来的时候，他已经跑了，但我能认出他的脸。我可是在海上生活了两年的人，在水里，没人能伤害我。”
　　“这里肯定有监控，一会儿找个理由带你去看。”
　　“嗯。”
　　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之后，王术迅速安排工作人员善后，白毓沙在客房烘干衣服和头发统共不到半个小时，重新回到大厅时，已经一派和乐，仿佛这场宴会一开始就在这个大厅里举行，外面的花园今晚什么都没发生。
　　等候多时的侍者见到白毓沙便把他请上二楼，侍者打开门，白折成和一对夫妻面对面坐在沙发上，妻子泪痕未干，被丈夫轻轻搂着，白毓沙认出他们就是小成的父母。
　　见白毓沙进门，妻子立刻站起来哽咽的笑着说：“白小姐来了！”
　　白毓沙点头微笑，问到：“小……成对吧？他没事吧？”
　　“没事！没事！多亏了白小姐……医生说如果再晚一分钟，小成就……谢谢你，白小姐，谢谢……谢谢！”说着她的泪水又流了下来，丈夫把她搂进怀里低声安慰了几句，然后对白毓沙打了个请坐的手势，见白毓沙在白折成身边坐了下去，他也搂着妻子坐下了。
　　白折成适时介绍起二人，丈夫名叫王天恒，随母性，是王术亲妹妹王禾的独生子，王老爷子过寿，正经来拜寿的不多，带孩子的就更少，无一例外都是王家近亲，其中自然包括王天恒一家。正式认识之后，王天恒再次向白毓沙表示感谢，并承诺日后白毓沙或者白氏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他夫妇二人能帮上忙的在所不辞。
　　这话说得郑重，白毓沙却也没太当真，笑着说：“王先生言重了，我当时刚好在水里，又离的最近，捞孩子一把只是举手之劳。况且，我也是个母亲，虽然孩子还没出生，也能体会王太太那时的心情，我想……没有任何一个母亲能承受失去孩子的痛苦。”说着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王天恒夫妇自然听过白毓沙的一些传闻，只是白毓沙不显怀，大冬天还下水救了小成，实在不像个孕妇，本已把那些传闻当做谣言，却没想到白毓沙竟然真的怀孕了。
　　王太太原本把这事当做豪门秘辛，白毓沙大大方方地承认让她不知所措，眼神在白毓沙的脸和肚子来回转了一圈，张着嘴却不知道说什么，一时陷入尴尬的沉默。白毓沙主动笑着说：“回去给小成请个游泳教练吧，学会了游泳，以后能让你们少担些心！”
　　王天恒点点头，王太太笑着回一定让孩子学会，话匣子一打开，王太太就高兴起来，说起了小成刚出生趣事儿，可惜没说两句就被王天青的敲门声打断。他是王术的小儿子，来请白家兄妹去看监控。
　　白折成趁着白毓沙烘衣服的时间，跟王天青说白毓沙的手链在莲花池里被抢走了，那手链是白毓沙过世的母亲留给她的，不算名贵，但意义非凡。王老爷子德高望重，又喜欢给年轻人机会，不免有些想走捷径的人来这里打秋风，这事不便声张，只想让白毓沙看看监控认认人，之后他们兄妹会私下去找那人要回手链，让他长长教训，以免明年再来，坏了王老爷子宴会的名声。
　　白毓沙并没有戴什么手链，她只戴了一套珍珠项链和二环，但她今天穿的长袖套装，手腕没有露出来，这个借口即使有些拙劣，王家人也不好拆穿，况且白折成也没说非要王家人提供宾客名单，只说想看看监控，要求并不过分，王家人只好答应。
　　可惜，一通监控看下来，白毓沙却没得到更多有用的信息，那个人的脸，在监控里非常模糊，远不如白毓沙在水里看到的清晰，机器人起火之后，一大半宾客都驱车离开，那人也混入人群找不到了。
　　白家兄妹也不好多呆，向王老爷子辞行，王老爷子眼神充满疲惫，强打着精神笑呵呵的送他们离开。开出半公里，白折成突然说：“监控视频剪辑过。”
　　“？”白毓沙不明所以，难道杀他那人是王家派去的不成，王家跟她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那个孩子落水的画面被剪掉了，时间不长，也就几秒钟。”
　　白毓沙看监控时，注意力全在那男人身上，其他人都被刻意忽视了，听白折成这么一说，她猛然反应过来，惊讶地说：“小成落水也不是意外？王家人为什么要对一个孩子下手？”白折成摇了摇头，说他知道的也不多，不过豪门秘辛大同小异，无非是后辈争家产那点儿事儿。
　　王家这样的百年家族，人口众多，家族企业盘根错节，王术接手的时候正值下坡路，兄弟三个，只有他一个人有商业天赋，倒也没那么多事，如今王术年纪大了，王氏又重新站在巅峰，家里子孙也慢慢长大了，争产夺权的事情也避免不了。
　　白毓沙望着窗外，摸着自己的肚子，沉默不语。她想起了费医生说的话，如果肚里的孩子生下来，她能护住几时呢？小成父母双全，在姑老爷家里都差点儿丢了性命，她怎么敢说自己能保护的了一个被人们视为异类的孩子呢？如果她以后有了另外的孩子，那些孩子会把她当玩物还是姐妹呢？她自己能一视同仁吗？
　　“杨飞云的案子，快结束了吧。”白毓沙闭上眼睛轻声问。
　　“陈律师说出不了正月就能妥，你……遇袭的事情，要跟他说吗？杨飞云现在穷途末路，恐怕还有后招，得催催陈律师加快速度。”
　　“……不用，别打扰他的工作节奏，我们这个月自己小心点儿，回去就给家里安保系统升级。非必须的应酬我就不去了，你一个人也要小心。”
　　第二天起，白毓沙又过回了宅家养胎的日子，腊月二十七是年前最后一个见费医生的日子，也是艾鱼唯一没有彩排的日子，白毓沙兑现承诺，约了她去三环那家店吃新鲜的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