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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别叫我师姐 ...

  •   再往前行,双双就安静多了。不是闷头吃饭就是倒床就睡。当然茶馆,酒店没少去,天天麻木的像个游魂,看得我直乐。等我给她买上两身衣裳,打了枝银钗她才开心起来。她最爱干的就是每天晚上叽叽喳喳跟我汇报她又听到了哪些消息,总结一下就是江湖真大,骗子真多。这也是个牛人啊。
      等到了渡口,我毫不犹豫地花了大价钱在商船上定了间上房,连驴和车都交了托运费。
      双双白着脸,颤颤巍巍地跟着我登上甲板,“师姐,咱去哪?”
      “就沿着长江顺流而下去汉口啊。水路最快,不过一个多月的光景,能省下不少时间呢。而且路上风景不错哦。”我笑眯眯地感受着澎湃的水汽以及植物的芬芳。
      “啊?!”双双哭唧唧地哼哼,“师姐,我晕船。”
      这个?呃,拿颗酸梅子塞她嘴里,“要不,我给你扎两针,你一路睡过去得了。”
      “师姐!”
      “都说了,别叫我师姐!叫我宝宝。
      双双还真晕船,船刚开动就抱着痰盂吐的七荤八素。我只能给她扎成刺猬,一天三顿药汤,白粥的养着。可怜啊,前一段刚养出来的膘就这么瘦没了。
      我倒是很喜欢坐船,尤其是三峡风光无限,沿路崇山峻岭不断,峰峦俊秀,简直算是一步一景,更何况水流或湍急或平缓变幻莫测,颇有意趣。河鲜又香甜,船舫上还有说书的,杂耍的,唱戏的,热闹不断。偶尔靠岸补给时还能下岸去溜溜,看看不同的风土人情,挺好的。最起码我这一路心情开阔,连冥想都收获颇多。
      “老天爷啊,可算是到了!阿弥陀佛,还是脚踏实地的感觉好。”双双是真的窝在房间里睡了一路,等踏上汉口的码头,那叫一个喜极而泣啊。
      “双双,你可真逗,拜的山头还挺多。走吧,请你吃顿好的,犒劳犒劳你。”我装好车却发现她站着没动,“怎么了?”
      “师姐,我要好好走一走路,到现在我还觉得我晕着呢。”双双连马车都不想上了,她被晃怕了。
      切,我的驴车减震超好好吧,轮胎都是我特地拿胶灌成厚厚的实心,只是这年头路不好,怨我喽。
      “随你,到晚上别喊腿疼。”我一扬鞭子,走你!
      唔,我喜欢炸的焦焦脆脆的面窝,咬一口唇齿留香,再配上鲫鱼面糊,真香!再来俩烧麦,喝喝藕汤,唔,好满足。
      吃吃喝喝一个月都不重样多幸福。

      “师姐啊,眼瞅着咱们都出来快三个月了,什么消息都没打探到,可咋办啊。”双双是个好孩子,牢记使命,不像没心没肺的敏君师姐,就知道吃吃喝喝。
      “谁说没有,我已经跟师父传过信了,你不是都打听到了嘛。那谢逊要么躲入深山老林,要么葬身茫茫大海。师父的回信都到了呢,说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屠龙刀找出来。”
      我手上拨拉着算盘,唔,我这一路走来,拿峨眉的药材可换了不少银钱呢,都打成金猪收起来,嘻嘻,再加上卖出去的蜀锦,刺绣和碑帖。我也算小有身家了。
      双双一言难尽地看着师姐,师姐什么时候做了这么多事了?!只是,要到哪给师父掘地啊。
      “别愁眉苦脸的了,往前走不了多久就是武胜关了。你呢回桐柏山好好打听。我呢,就在武胜关等你。”我分给双双一些散碎银钱,又包了些常用丸药给她,“你路上小心啊。”
      “师姐,咱们要分开了么?”事到临头,双双又有点不舍有点不安。
      我摆摆手,嗯了一声,留下驴和车寄存在驿站,带着我的阿黄,头也不回的走了。
      武胜关多山,地势险要,不过难不住我啊,就当自己是个猴子好了,还能锻炼轻功呢。更何况,而今好在还是深秋时节,气候宜人。我爬山的时候没少捡到毛栗子,焖鸡可好吃了,糖炒也好吃。
      原先的丁敏君家在哪,我确实不清楚,不过她记得武胜关是真的。倒不是灭绝告诉她的,而是她确实在这里生活过,武胜关是她关于家不多的记忆。
      我取出一个罗盘,先画阵焚了她以前的一件旧袍子,在烟雾缭绕到罗盘时滴鲜血在罗盘上,罗盘指针开始缓缓转动,而后直指东北方。
      若不是用了她的身子承接了因果,我也犯不着这么耗费心神。只是当我站在一片废墟前,还是莫名的开始伤心难过。
      这里杂草丛生,可断壁颓垣间有焚烧过得痕迹。仿佛一户人家一夜之间失于火海。
      我叹了口气,摆上香烛,素手焚香,念起了地藏经,往生经。而后设案打醮超度亡魂。只是到底时日久远,我又不知前尘,只余昏鸦声声,心上凄凉。
      我往山脚下的时候,路过了一个小小村落,炊烟袅袅间有一妇人坐在村口嚎啕大哭,形容狼狈,嘶声力竭。
      我并没有多管闲事的心情,不过扫了一眼就准备继续赶路。哪知道那妇人抽抽噎噎停止了哭泣,竟然还起身往我这边摇晃过来。我略停下脚步,戒备地看着她。
      那妇人用衣袖擦擦眼睛,又揉了揉,不确定地试探开口:“敢问姑娘姓什么?可是姓丁?”
      我没有反应,只是隐约觉得她看起来面熟,仿佛故人。那妇人见我不搭理,讪讪着告退,只是转身前仍不死心,又看着我,喃喃自语:“姑娘,莫怪我老婆子多嘴。姑娘长的与我家小姐极像。都说侄女肖姑。若是元娘子能顺利长大,应该就是姑娘这个年纪,姑娘这个相貌。俊俏英挺,和虹娘一样,不逊男儿……”
      元娘,虹娘……电光火石间,我好像看见了遥远的影像:一位美妇人立于桃花之下,笑着对一个三头身的小娃娃招手:元娘,到娘这来。她打开双臂蹲下来,接住胖墩墩的小丫头,一边温柔地拭去她额角鼻尖的汗珠儿,一边半真半假地嗔道:娘的囡囡咋是个小皮猴哩?难不成长大了要像姑姑一样领兵打仗?!她话音未落就被一阵爽朗笑声打断,一个俊眉飞眼的女子持刀而立,大声嚷嚷:嫂嫂这叫什么话,咱们丁家世代镇守武胜关,元娘长大了像我不好么?我手下的兵都给她!而后有一英武男子出现树后,一边抱起小娃娃举高,一边看着美妇人的脸色假装呵斥持刀女子:虹娘,莫胡闹。咱们元娘是大家闺秀,长大了要像她娘一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美妇人的娇嗔,孩子的欢笑,兄妹俩的分辩,都融在漫天花雨之中……
      我只觉得眼眶酸涩,努力眨眨眼把泪水憋回去,而后开口:“阿方,你年岁大了眼神也差了。我长的分明像我娘,你却总要攀扯我姑姑。”
      “啊,啊?!”那妇人怔愣片刻,而后哆嗦着又靠近我,仔细打量,然后又一次嚎啕大哭:“皇天菩萨啊,天可怜见!是我们元娘,是我们可怜的元娘!”
      等她哭够了,才打着嗝跟我絮叨。

      庚午年腊月初八,大吉,宜纳采。丁威丁同知要嫁妹子,在家大宴宾客。铁娘子丁虹难得起了娇羞,带着侄女元娘去贤山寺名为上香实为躲懒出了门,内院只余丁白氏里外操持。晌午,白氏刚送走一众亲友,抽空小憩,却接到丈夫传来消息——有贵宾到访,忙整理衣衫迎于二门,来者虽是娇客却又是武林人士。白氏不敢怠慢,亲自开了客院请贵客入住,那晓得就是这一来一回间生了变故。
      那日宴请的宾客中难免有醉酒留宿的。其中就有一人乃知州家子侄,平日最是纨绔不羁,又因与府达鲁花赤有亲,行事更是放诞无礼。他见色起意冒犯了娇客,娇客愤然离去。那纨绔虽经劝解赔礼仍是愤恨难平,竟然伙同匪寇夜袭武胜关,甚至阻拦救援。
      结果,丁同知率兵孤立无援奋战至牺牲,丁白氏不愿受辱一把火烧了丁府殉了情。虹娘子惊闻变故,将侄女托于贤山寺,领亲兵驰援,虽直取纨绔首级并驱散匪寇,却重伤在身逝于山岗。可怜丁家满门忠烈竟然曝尸荒野,唯一骨血更是下落不明。如今,丁府仍是一片荒芜,只余虹娘力守的山岗留下了娘子关的美名。
      我听完了,心中沉闷,勉强压住情绪,更是止住了心底不断冒出来的猜想。
      “阿方,你而今过得如何。”我的问话将她从回忆扯回现实。
      她叹了口气,“说出来污了元娘子的耳朵。当初,虹娘留我照看娘子,哪知娘子于贤山寺走失,众寻不见只得匆匆回府求援。谁曾想夫人竟如此刚烈,一把火烧了整整一天一夜。而后家破人亡的也没了依靠,只能委身于乡野鳏夫。”她顿了顿又说:“那就是个人心不足的白眼狼,可怜我上敬公婆,下育子女操劳半生,他竟然为了赌债要卖了我的亲闺女。我实在是恨啊,恨老天不公,恨人生无常。”她说着说着流下泪水,却又自顾自地笑起来,“原是我糊涂了,老天爷还是开眼的。保佑我们元娘子顺顺利利长大了,老爷夫人在天有灵啊。”
      “那你有何打算?”
      “原先是想着哪怕豁出命去呢也要跟那负心汉掰扯个输赢。而今,见了娘子,我改了主意。我本就是丁家旧仆,又未曾改过户籍。那我,我们家阿桃仍是娘子的人。我们跟着娘子就是了。”她双目放光地看着我,只是身子颤抖并不确定我是否答应。
      “好,那你带阿桃出来。我们走。”
      “哎,哎!”阿方挺直脊背大踏步走进村,不一会就领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女孩来到了村口,身后还有一个大汉骂骂咧咧。
      “阿桃,跪下!给元娘子磕头。打今儿起,你就生是元娘子的人,死是元娘子的鬼。”阿方对那汉子的叫嚷充耳不闻,带着她闺女跪下给我磕头。
      那汉子实在刮躁,我一个石子弹过去打的他闭了嘴,他要跳脚,我又一个石子打的他跪倒在地。
      阿方等我点头后站起来,冷冷对那汉子说道:“王老三,我李方自认对你向来尽心尽力,从未半点对不起过你。哪想你竟然全然不顾我们夫妻情分,要拿我的阿桃还赌债。而今我家旧主在此,按律,我和阿桃仍是丁家贱籍,自当回丁家去。以后,你自个过去吧!”
      “你少放屁,丁家早死绝了……”那汉子还要嚷嚷,我握紧阿绯给他一刀鞘,打的他鼻青脸肿,掉了三颗牙,捂着嘴蜷缩在一边。可算消停了,不会说话就闭嘴。
      “活该!你可真是白眼狼。要不是丁家拼死赶走匪寇,只怕你坟头的草都长多高了,哪还能蹦哒到今天?!忘恩负义,你不得好死!”阿方呸了他一口,跟着我离开了。
      我带她们娘俩去了贤山寺。寺里竟然供奉的有丁家夫妇和丁虹的牌位。我恭恭敬敬焚香叩拜。等我起身时,发现主持也在,阿方介绍双方后我与了然大师见礼。见礼后,他予我一个黄金七宝璎珞,还有一枚平安签。“此乃施主旧物,而今物归原主。”
      我观平安签上铁画银钩,工整而虔诚地写到:丙寅年六月初一喜得爱女,欢喜之情不亚弄璋。惟愿吾儿如君子,敏于思,慎于行,一生平安喜乐,无病无灾到终老。拳拳爱女之心溢于字里行间。终于,我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痛哭出声。
      原来,丁敏君也不是孤苦无依的,她也有家,有疼爱她的亲人,只是命运拐了个弯,从此生活天翻地覆。我有时也在想,她那样的行事未必不是缺乏安全感,只是想被肯定却找错了方向。
      哭过一场,心情平复很多,有种枷锁离身的轻松。我给寺庙添了香油钱,请他们做七七四九天的水陆大道场,悼念亡魂。期间我也恭敬地随伺在侧,并早晚诵经,抄写经文,做冥衣,烧元宝。明面上我在祭奠双亲,私底下我也在祭奠丁敏君。
      贤山寺僧尼同住乃是老传统了。阿方到底年纪大了,行动不便,我劝她留下来,她就坚持要在贤山寺吃斋念佛。至于阿桃,那是个老实孩子,虽出身乡野却个子高,力气也大。我承诺带她去峨眉,将来她长大了,或走或留都随意。
      我曾向了然大师打听当年可有什么武林人士路过武胜关。
      了然大师说:“贤山寺打唐朝起就是走清修的路子,虽与世俗有所往来却与武林并无交集。故而,施主所问,老衲着实不知。”
      至于当年我为何会走失,他也百思不得其解。概因贤山寺虽历史悠久却占地不大,又藏于深山,一个四五岁小童根本不可能自己离开。更何况还是一个有家仆护卫,颇为乖巧的幼童。他说冥冥中自有天意,可以我现在所知并结合丁敏君的成长来看,无非是人祸罢了。至于真相如何,且看着吧,总会有明了的一天。
      丁家当年乃是无妄之灾,故而我心里总是惦记,我留阿桃和她母亲多住一段。而后孤身重返武胜关,我要为丁家祭祀招魂,以慰先烈。
      我以三牲祭天地,我以战鼓慰亡魂。日出之时,我白衣红裳擂响战鼓。一鼓敬天地,二鼓祭忠魂,三鼓诉哀思。鼓声大似金戈铁马短兵相接,鼓声小似鸿雁失孤哀鸣不止。鼓声歇,一轮红日越出东方,撒下万里金光,青天白日间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满大小山岗,天地肃静。
      我于一片白茫茫中收鼓舞剑,衣袖翻飞势如游龙,劈裂时空,躬身送那一身铮铮铁骨重入轮回,送那一身傲然红衣魂归故里,送那一众热血儿郎尚飨天地。
      等我从山上下来,已是正月初一了,孩童的欢笑声响彻云霄。是了,新的一年开始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别叫我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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