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科生》之草

16、募捐

　　天气渐渐凉了，空气一下子清新起来。天空蓝得可爱。小时候总以为这样的蓝是天上的神仙施的魔法，现在从地理书上得知原来那是散射的结果。

　　我每天奔走于家——学校这两点一线。做不完的复习试卷，考不完的大小测验。仿佛每天的生活都是一样的，然而实际上也并不完全一样，那些细微的差别使我感受到生活是在前行而没有停顿。但即使用发展的眼光来看，我也看不出在高考前这日子还能有多大的变化，顶多是有更多的试卷做罢了。

　　历史老师好几天没来上课了，历史课全改为自习课，大家都高兴坏了。如果一定要上课的话，大家最喜欢的是自习课。自习课有广泛的用途，一来可以用来聊天，促进文化之间的交流；二来可以用来吃东西，维护莘莘学子的身体健康；三来可以用来补眠，为下一节课提供强大的智力支撑。

　　但有一些有识之士用发展的眼光来看问题，忧心忡忡地认为缺的这些课恐怕日后是要补回来的，这个可怕的想法把大家吓得不轻。有同学从实际出发，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认为现在我们的自习课这么少，应该是不用补的，如果她要补，我们不同意，她也没办法。

　　没有人问为什么老师不来上课。直到有天班主任站在台上神情凝重地告诉我们历史老师被检查出得了慢性白血病时，大家才呆住了。

　　白血病。慢性。有同学问道，“老师会有生命危险吗？”

　　班主任告诉我们，老师在吃药控制，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

　　原来老师遭遇了这样的不幸。接下来的几天，大家的话题都在围着历史老师转。大家都说她美丽温柔，博古通今，是百年难遇的好老师。她现在生病了，大家纷纷感叹这是天妒红颜。

　　我们很快就收到了风声，说历史老师教的另外两个班已经发起了募捐，只有我们班还没有动静。卓煜作为历史科代表，跟班长商量了一下之后，也在班上发起了募捐。

　　同学们纷纷慷慨解囊。当我在掂量要捐多少时，仙草在一旁冷不防地说道，“她需要捐款吗？”

　　我不解地看着她。

　　“我的意思是，一个嫁给了公安局局长，能开轿车来上班的女教师，真的需要捐款吗？”仙草继续说道。

　　“有轿车开，也不代表很有钱吧......”我弱弱地说道。

　　“那就先把车卖了。”仙草的语气平静而冷淡，“如果还不够，还可以把房卖了。没房没车的时候再来谈募捐。”

　　我感到心里一阵寒意。老师生了重病，我实在不忍心去计较这些。当募捐的班干走到我身边时，我把五十块钱塞进了箱子里。

　　仙草面无表情地对班干部说道，“抱歉，我不捐。”

　　班干惊讶地看着她，她丝毫不为所动。

　　班干只好走了，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下午放学后我正准备走，卓煜突然来到了我面前。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我疑惑地问他，“什么事呢？”

　　“今天晚上不用上自修，我想你......陪我到外面去募捐，你对这块地区比较熟。”

　　我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约好七点半在东湖见面。我回到家后匆匆吃完饭，洗完澡后在衣柜面前挑了二十分钟的衣服。我们是去募捐，但于我而言也是我们两人的约会。虽然我们每天都见面，但这次是独处，他一定会把我看得更真切一点。

　　我从衣柜里翻出我最喜欢的那条裙子。在这个秋意已浓的夜晚穿一条盛夏的连衣裙，我有片刻的犹豫，但很快就决定下来就穿它。

　　出门前我在妈妈的梳妆台前捣鼓了一翻，在脸上打了一层粉底，刷上一点腮红，还画了一下眉。把头发放下来，怕出去被风吹乱，又绑了回去。最后觉得还是长发与裙子更配，又放了下来。

　　当我赶到东湖的时候，远远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卓煜。他也看到了我，朝我挥了挥手。我走近一看，发现他准备了一个小黑板，上面用粉笔写了老师的情况，还贴上了老师报告单的复印件。他把小黑板放在地上，抱着募捐箱热情地向路人募捐，但很有有人理会他。

　　卓煜把募捐箱递给我，自己抬起了地上的小黑板说，“咱们两个人，力量壮大了，一定可以吸引到更多的注意力，加油。”

　　东湖公园位于县中心，风景优美，夏天游人如织。虽说天气凉了，但还是有不少跳广场舞的大妈们，做生意的小贩们，以及成双结对的情侣们......我们站的地方光线很好，来来往往的人都看得到我们。只要一有人走近，我们就马上迎上去，“你好，我们是一中的学生，我们的老师得了重病，需要你们的帮助......好人一生平安......”

　　往往我们还没说完，别人已经不耐烦地走远了。有一个年轻的女孩打量了我一下，轻蔑地说道，“穿成这样是出来募捐的吗？出来站街的吧......”

　　我心中一痛，眼泪夺眶而出。卓煜对那女生说道，“这位姐姐请注意用语，你可以不捐，但请尊重我们。”

　　说着回过头来安慰地拍拍我的肩膀，“晓月，对不起......不要难过......”

　　我擦了擦眼泪，强颜欢笑道，“没事......咱们继续。”

　　接下来我们的运气突然变好。跳完广场舞的大妈们出来后，我们募到了一批钱。虽然数目不大，但我们都十分高兴，一下子也有了信心。

　　正沉浸在喜悦中，突然听到有人叫我。我循声望去，看到彦哥正朝我走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女孩子，但不是莉姐。

　　走到跟前，他看了看我和卓煜，疑惑地问道，“你们在干什么呢？”

　　我指了指怀中的盒子，“我们的历史老师得了重病，我们在为她募捐。”

　　彦哥恍然大悟，“哦，对，有听说过这件事。”

　　说着他翻出钱包，找出一张一百块塞了进去。跟他一起前来的那位女生，犹豫了一下后，也掏出一张一百块塞了进去。

　　我和卓煜连忙跟他们道谢。同时我意味深长地看着彦哥，用眼神问他，“嘿，这女孩跟你是怎么回事？”

　　彦哥一副君子坦荡荡的样子，用眼神回答我，“以后再跟你说。”

　　我们目送着他们的背影离去。我环顾了一下周围，对卓煜说道，“这里的人流量很少了，我们换个地方吧。”

　　“去哪里呢？”

　　我想了想，“去少年宫。”

　　少年宫距离东湖公园只有十分钟的路程。我之所以选这个地方，是因为我估摸少年宫很快就要下课了，有很多家长即将要过来接孩子，人流量大。

　　到达少年宫后，卓煜进去借了两张凳子出来，一张递给我坐，一张用来放小黑板。

　　我对他说，“你也坐着，把小黑板拿下来。”

　　“不用了，”他摇了摇头，“我站着挺好，别人更容易看到我们。”

　　听他这么一说，我便也站了起来。他又劝我坐下，“刚才站了这老半天，一定很累了，你先坐着。”

　　陆陆续续有家长来了，我知道快要到下课时间了，又站了起来。铃响后不久，一群孩子冲了出来，我们分头行动，截住他们说，“小朋友，我们的老师生病了，需要你们献爱心.....”这些孩子年龄在五岁到十三岁不等，大部分都能很快领悟到我们的意思。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对我说，“我只有五毛钱，要不要？”

　　“多少都可以的，五毛钱也是一份爱心。”我连忙说道。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皮，“上次我给了路边的乞丐一毛钱，他瞪了我一眼。”

　　我忍不住笑了。他旁边的一个小女孩撇了撇嘴说，“要是我，以后都不会给他了。”

　　在那个小男孩的带动下，他的很多同学都掏出零钱来塞进了募捐箱里。一个小女孩皱着眉头问我，“你们老师的病重不重，什么时候才能好？”

　　我看着她乌黑的大眼睛，温和地说道，“等我们把这个盒子里的钱都拿去医院给老师治病，她就很快好起来了。”

　　没想到她嘴角一弯，哭起来了，“我爷爷就是得了很重的病，治不好，离开我们了。”

　　我正不知如何是好，卓煜走过来了，蹲下身来抱着她，“宝贝不哭，爷爷并没有离开我们，他只是变成了星星在天上看着我们呢。”

　　小女孩止住了哭，抬起泪眼望着天空。天空中繁星点点，小女孩出了神。

　　不远处有人在呼唤，小女孩回过神来，应了一声，转头朝一个少妇飞奔而去。她扑到妈妈的怀里，又回头指着我们，“那个哥哥姐姐的老师生病了，妈妈你可以给我钱去献爱心吗？”

　　“当然可以。”她妈妈微笑地摸了摸她的头，把她放下来，从钱包里掏出一张纸币递给她。

　　她拿着钱兴冲冲地朝我们跑过来，把手中那张十块钱人民币塞到我手中转身就走。她的妈妈一直带着微笑注视着她。母女俩大手拉小手地离开了。

　　我望着她们远去，心里无限温暖和感动。

　　这时又走过来一对父子。小男孩一直看着我们，刚开口对他爸说了一句“爸......”,他爸就不耐烦地打断了他，“骗人的，不用理。”

　　我刚才温暖的心里又瞬间填满了悲哀。

　　募捐大概进行了二十分钟。家长和学生们几乎都已经散去。募捐箱里已经装满了钱，虽然都是小面值的纸币，但我们已经十分满足。一看时间已经是十点半，我们决定打道回府。

　　在公交车站等车的时候，卓煜感激地对我说，“晓月，多亏了你帮忙，今晚才有这么大的收获。”

　　我看着他闪亮的眼睛，低下头笑了笑，“孩子们的心肠好罢了。”

　　车来了，我和卓煜告别。上了车，隔着车窗望着他，夜色中他的剪影如此清瘦。这是我喜欢的男生，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

　　坐在车上出着神，彦哥发信息过来了，“妹妹，回到家了没？”

　　我心领神会地回道，“哥哥是不是有什么要吩咐我？”

　　“哈哈，你这丫头......告诉你哈，今晚这个女孩是追了我很久的，我可怜她，今天答应跟她逛了一回街。没别的意思，我和你莉姐好着呢。”

　　“嗯，我不会跟莉姐乱说什么的。”我回复他。

　　“还有，我悄悄告诉你，这个女孩家境并不好，可是为了在我面前表现，刚才也捐了一百块，估计回去要好好省吃俭用了，哈哈哈......”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一串笑声，突然觉得不适。我低下头看着自己雪白的裙子和精致的凉鞋。我这身精心的打扮并没有引起卓煜的注意，甚至在这清凉的夜晚他并没有问我冷不冷......我看到自己华丽的失败，像一座庄严的城堡突然坍塌。

　　我转过脸去，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沸腾的夜色。我的眼前浮现出刚才跟在彦哥后面的那个女孩的脸，觉得此时的自己真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