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
-
太阳下山之前，车辆驶入划定为十二区的边界。
外围伫立着废弃的大楼，生命力旺盛的植物从其间伸出繁茂的枝叶。民众居住的城市距离这里还有四十分钟的车程。
或许是不曾见过的缘故，祈瑾把背包挂在身前，和其他人一样腰间扣着一长一短两把制式零式近战刀，他仰头看着破败的楼宇，跟在凌江身旁往前走。
祈瑾就缀在凌江身后，走到哪里跟到哪里，动作很利落很神奇地把他们小队的营地任务结束，两手空空的几个狼崽子哇了一声很快流窜到别的地方去了。
祈瑾看着渐渐消失的昏黄光线，隐约听见了嘶吼的声音。
吼声在月夜中不断地回荡、溃散，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巨大的黑影在荒原上睁开双眼，空气轻微颤动，他伸展四肢在荒原上奔跑。时光化作的暗影从他们的身体里飞掠而过，他们的血肉消散在风中，他们用尽全力奔向那轮巨大的圆月。
那是数以万计从望海高崖上向着白月跳跃的身影……
然后坠落……
祈瑾敛下眸，照进现实的想象如此真实，仿佛境界的彼方真的发生过那一幕，而他曾经站在哪里亲眼目睹。
他想，大概是因为风中腐朽的哀歌太过悲伤。
一轮巨大的月亮在漆黑的天幕中缓缓升起，清冷如水的月光洒落，将营地上的影子长长地投射到地面上。
凌江在他身旁沉默地站着，沉寂淡漠的脸上满是月光。
“你为什么来这里？”凌江忽然开口问。
祈瑾一愣。
“大概……是因为孤独吧，”祈瑾沉默了一会儿：“如果一个地方，没有任何东西是你想要的，你要怎么留下呢？”
“可你为什么来这里？”凌江还是这么问，过于深邃的黑瞳里流淌着银辉般的光，仿佛一面映着星辰的镜子。
祈瑾与他对视，胸膛里有什么被轻轻敲了一下，他眺望那一片沉寂无声的星海，眼底荡开浅浅的笑意，说：“或许有万一的可能被幸运眷顾了呢？”
就像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一样，凌江总是为他眼中微温明华所吸引。
他仿佛并不着急知晓那些未知的事物，却又似乎保有着直面一切倾塌而下的勇气。
而现在，他漂亮的眼睛里，映着一个人。
凌江想，他大概永远也不希望他把视线从自己身上移开。
“你看，”祈瑾笑了一下，牵起比他自己更温暖一些的手：“如果我从原点出发，走向世界的尽头，等我回到终点的时候，就算什么也没有错过。”
像是在孤寂中跋涉，一刻不停地寻找，那些失去的连自己都说不清的东西。
“嗯。”凌江凝视着他的眼，沉默了一会儿，又看向远方的黑暗，有些冷淡的话语透着那么点暖意，“但那并不是幸运。”
晴朗的夜晚，灯柱孤零零地立着，调到最低档，月色寂静，月光下的人影三三两两靠在一起，说话声有些克制又有些和谐，风声呼呼地吹过，有人向着城市眺望。
“你们在干什么，还不回去吃饭啊？”梧桐一手举着盘子，一手抓着咬了一口的苹果，从凌江背后探出一个脑袋，头上的金色的呆毛跟着风缓缓飘动。
长得很好看的监理者伸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把举着苹果的少年整得有点茫然，向队长投去询问的目光，但是么得回应。
因为队长拉着监理者的手走掉了。
梧桐：“……？”
梧桐看着有些重叠在一起的两个背影，眨了眨眼睛，没来由地觉得有点快乐，于是他又啃了一口苹果。
“……说起来，这个人的态度是有些特别啊。”梧桐兀自低语，月亮的辉光照亮了他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往回走去。
……
城市中央立着一座银白色的塔。
“进行初步搜索。”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通过耳机传来。
隐蔽在建筑物阴影下的二十个同行者一个接一个地依照指令潜入黑暗之中。
夜风还是很冷，凌江微微扭头看了一眼祈瑾，祈瑾肩上挂着漆黑沉重的枪支，他注视着远处的铁塔，似乎有所感应，忽然回过头来，四目相对，其中有着意料之中的沉静。
街道和高楼里不见灯光。
一道类人的黑影从两人前方不到两米处经过，它的脸隐没在黑暗里，两点烛火似的幽光照不亮那张缺乏人性的脸，几分钟之后，它的身影消失了。
祈瑾穿过数十条街道，靠近塔底。
他看了一眼通讯终端的屏幕，公共频道里只有记录性的消息刷新，没有更多进展。
祈瑾抬起头，凝视着三百多公尺外的塔顶，那双氤氲紫色微光的眼眸，不存在任何感情，显得冷漠而疏离。
沉重的枪支躺在脚边，祈瑾按了按挂在腰间的两柄刀，伸手攀上通往天际的金属塔身。
嗒嗒的碰撞声随着攀爬的动作有节奏的响着，耳畔的风声逐渐变大，混杂在其中的是不断盘旋飞散的古老悲歌，不断堆积的孤独情绪指引误入的旅人走向没有归途的道路。
时间无形地被拖得很长，又像是静止了一样，他听着耳边的风声呼啸，错觉似的听到终端嘀了一声。
祈瑾笑了一下。
他听见自己的名字。
夜风很大，月光很冷。
祈瑾低头看去，只看见一片晦暗中幽蓝雾霭般颜色与形状都处于不断变幻过程中的云絮，他转了转手腕，活动了一下紧绷的肌肉，眼里透着冷漠而疏离的寒意。
塔身摇摇晃晃，发出嘎吱的声响。
四周弥漫着令人窒息的黑暗，在更高处的空中有什么在其中盘旋，漩涡的中央忽然掠起猩红的狂风，一个晶莹剔透的巨大虚影忽然从那里一跃而下，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在落地的瞬间如冰晶破碎一样四散消弭。
——世界处于真实与虚幻之间。
祈瑾翻过最后一根钢架，踏着脚步声走上阶梯，来到平台一样的塔端。
幽灵一般的叹息自脑海深处缓缓浮现。
祈瑾仰头眺望着漩涡中星辰般闪烁的无数光芒，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危险气息。
它们仿佛处于一场沉眠，或许下一秒就会睁开猩红的眼。
一个女孩在防护栏上沉默地坐着，美丽的脸上流淌着莹莹的微光，就像一个虔诚的守护者，她望着前方纯粹的黑暗，那一片深海似的黑暗，此生彼灭的光芒就像星辰般闪闪发亮。
那种寂静像冰块一样在胸膛里坠落，冻得心脏阵阵痉挛。
女孩慢慢地转过头来看着祈瑾，红琉璃般的眼瞳里摇曳着金焰似的光，居高临下，仿佛俯视的目光毫无任何温度可言。
“如果你直视它的眼睛，你就会知道那些能够摧毁我们的行径，只是呼吸一样的本能。”
在总部，祈瑾曾听见有人这么说过。
他面无表情，伸手抽出一柄修长的刀，漆黑的刀鞘雕刻线条精细的花纹，刀身清冽，如冷彻的冰，挥舞之间划出诡异的幽蓝。
身处于半空中的纤细身影，穿着一身雪白的连衣裙，仿佛透明的裙摆如花瓣一般随风飞舞，冷淡的眉眼与精致的脸庞，几乎超越生命能够构筑的范畴。
女孩轻飘飘地落到钢铁之上，抬起手，纤细脆弱的手臂上忽然涌现银色的纹理，她伸手虚握，回路竟然在虚空中蔓延，由虚化实的是银光一般的细剑。
女孩歪了歪脑袋，下一秒，眼底的光芒骤然暴涨，她如蒸发一般消失了，叮一声清越的敲击声，刀与剑的白刃之间流过一连串星火。
璀璨冷厉的寒光在白月之下旋舞成圆，其中一黑一白的两道身影不断在坠落的边缘往复。漩涡中的无数虚影发出哀鸣，很快被风声绞碎。
脚下传来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响，塔身摇摇晃晃，却仍屹立不倒，这可是……预计至少能够承受烈风侵蚀八十年的能源转换塔。
白色的身影狠狠地撞到边缘的防护栏上，红色的血液自单薄的左肩高高溅起，血渍落在女孩的脸上，仿佛一朵盛开的妖冶花朵。
她抬头，露出嘲讽意味的微笑，吐出轻微的呢喃。
……你能……
……杀死……我么……
不是能够识别的语言，她的话语仿佛直接在头脑中出现，祈瑾手里握着长刀，刀身上浅浅的线条流淌着幽蓝色的辉光。
女孩重新站起来，祈瑾见过无数个异种，却从未见过在外形上和人类如此相似的，不是由跨境者到迷失者的失落，而更像是由游荡者向更高层次的进化。
但那进化的终点绝不是人类。
一如既往的是那双冷漠眼瞳中蕴含的炽烈杀意。
祈瑾看着她，嘴唇微微抿起，雪芒似的刀光在黑暗中绽裂。
女孩发出高亢的嘶吼，一如漩涡里的那些虚影，声音漫长地在风中回响。
祈瑾在狭窄的空间里闪避，短刀旋切，刀锋翻转折腕横斩，向着对方的胸膛，那颗鼓动的心脏。
杀意渐渐沉入深海，因为女孩的胸膛被利刃完全贯穿，鲜血四溅。
“如果……如果……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女孩断断续续地说着，身躯缓缓湮灭，它们的生命消逝时，是闪烁的、血红色的星光。
“那样的话，我……”女孩晶莹剔透的眼睛逐渐失去焦距，“我……不想死。”
祈瑾与女孩对视着，沉静的眼睛里忽然浮现一缕薄雾似的朦胧，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也从他的身体里沉默地消散了。
女孩的身躯无声无息地坠落，很快在黑暗里消失。
上空那些晶莹的虚影还在游动，风中的哀歌仍不止息。
祈瑾扔掉手里的两柄零式刀，看着它们从回路开始崩溃，锈蚀，变成一无是处的废物。
“同意收队。”他向着指挥频道回应。
条理清晰的指令传来，祈瑾看了看公共频道的消息记录，大概了解了这个晚上他们一无所获，也许除了他自己。
祈瑾站在距离地面三百多公尺的半空中，仿佛站在深渊边缘，飞旋向上的风吹乱他的头发，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骤然降临又转瞬即逝。
仿佛刚刚四周的黑暗之中有什么存在将视线投向了他，隐隐约约的禁锢力量作用在精神上。
祈瑾敛下眸，伸手抓住那根断裂的金属，沉浮着紫色微光的血液缓缓滴落，禁锢的力量在这微芒中消退，他翻身而下，没再多看一眼那漩涡。
……
祈瑾刚回到集合地点的时候，凌江站在半面坍塌的墙边。
半身落在月光里，半身落在阴影里，正巧是对着他回来的方向，沉默着一动不动，目光下移从他的手上扫过又重新与他对视。
然后走掉了。
祈瑾：“……”
祈瑾：QAQ
感觉自己是个工具人。
感觉自己么得用处。
感觉自己真惨。
“等我一会儿。”是耳机里传来的有些柔软的声音。
那些渗透着漆黑的不知名情绪就那么忽然消失了，祈瑾盯着周围的人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好的呀。
凌江背对着月光，清冷的辉光穿过发梢，描出透明的光泽，眼帘垂落，睫毛很长，白皙有力的手打出端正漂亮的蝴蝶结。
凌江看了一眼自己手上沾染的血迹，松开祈瑾刚包扎好的手，注意到他腰间空了的刀鞘，问：“转换塔上有事？”
祈瑾抬起头来看他，凌江就从他没有血色的脸上读到了疑惑，在他发问之前沉声回答：“我听到了风声，高空中的风声。”
原来不是错觉。
“你在哪里？”
隐隐的，祈瑾听见某个人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那是带着几分忧虑与焦急的语调，他听过很多次，在现实里或者梦境里。
大多的，是后者。
“回去帮我写报告，你就知道啦。”祈瑾小声地说。
夜间的吹过风总是冷得很，在返程的车上，祈瑾凑在凌江身边缓缓的闭上眼睛，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