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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chapter 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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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班后,孙夏到家后,看了会儿美剧,有些心浮气躁,索性下楼去王女士店里看看。店里没有顾客,孙夏远远看见亮如白昼的节能灯下,王凤梅正在打毛线,左右手上下翻飞。“妈妈,你啥子时候回家啊”,王凤梅听到声音,打毛线的手没有停,抬头看了下孙夏,“还早,晚点关。你是要去跑步吗待会儿跑完步我们一起回去”。孙夏走到冰柜旁,随手拿了一瓶矿泉水,答应了。
从小区大门往左转,走个十来分钟,就是一条河,晚上沿河健身跑步散步的不少。这里也是孙夏的大本营之一。一周总有那么两三次,晚上会在河边走一走跑一跑。开始起步的时候,脑海里犹如跑马,思绪翻飞。工作上遇到的困难,客户的投诉,难缠的工厂,个人的感情生活,王凤梅女士的养老……很多个小人儿在打架,竞争激烈,片刻都不安生。跑到气喘吁吁,头脑反而清明起来,那些个小人儿纷纷散退。这会儿却越跑越清醒,代表个人感情生活的小人儿占据了上风位置,且遥遥领先。孙夏感到懊恼又丧气,她不想再和孟志皓这样下去了。现在两人的状态,就是弃之可惜食之无味。在她还没想清楚自己对孟志皓的感情时,她不觉得孟志皓这样做有什么问题。多个偶尔聊天约饭的异性朋友,她没有多放在心上。只这周晚上做梦,居然梦到他两次。在梦里,孟志皓一幅漫不经心的表情,似笑非笑。孙夏索性停下来,靠在河边的栏杆上,仰头喝了几口水,把玩着瓶子,看对面大厦和街道投射的灯光。转身把矿泉水瓶放到旁边的长条板凳上,做了一套全身拉伸动作,再慢踏踏往回走。
孙夏摸出口袋里的手机,打开微信,只有工作群里有一些消息。她盯着手机,和孟志皓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上周三。那天晚上他们一起吃晚饭,孟志皓给她发吃饭的餐厅地址,孙夏回复“好,看到了。”孙夏呼了一口气,喝完剩下的水,随手丢进路边的垃圾桶。
王凤梅还在等下打毛线。孙夏拆开一盒巧克力,分一半给王凤梅,自己吃一半。王凤梅头一扭,“我不要,你吃。” 一整盒巧克力进了肚,孙夏觉得好过了些。她夺过王凤梅手上的毛线,丢进旁边毛线框,一手挽着王凤梅的手,“回家吧,妈妈。今晚早点睡。”王凤梅拉下门闸,和孙夏一前一后往家走。
“妈妈,今晚生意咋个样?买东西的人多吗?”孙夏知道这样问,等待她的答案是什么,她还是忍不住。这个小小的杂货店是王凤梅的重要寄托。果不其然,王凤梅回答得和以前八九不离十,“将就,凑合转。”
她说完话锋一转,“李阿姨介绍的小孙,你接触下来怎么样?啥子时候约他来家里看看,一起吃个饭?” “妈妈,八字还没一撇呢,都还没熟悉到这个程度,哪有现在就上门来看的。”
王凤梅颇不以为然,“你李阿姨说好,那肯定是好的。别的不说,她在大学里工作那么多年,总是比我的见识要广一些。”孙夏很想驳一句“人和李阿姨根本不熟,小学时才是邻居,这么多年没见,谁知道怎么样呢”,不过她也只敢在心里编排下。这话说出来,王凤梅铁定要说她不知好歹。
王凤梅接着催自己的女儿,“你不要这样不放在心上,要长点心。马上三十岁了。你现在结婚生娃,我还能有体力帮你看。再过几年,我想帮你体力上都弄不过来。” 孙夏听到结婚生娃,一下子炸了,“妈妈,我说了八字没一撇,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你女儿就这样差,硬要上赶着嫁出去吗?” 王凤梅的嗓门更大,“都三十岁的人了,怎么,我说都不能说一句。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摊上你那个狗/日的老子,你不说体谅我,还埋怨我。我哪里说错了,你看看这院子里和你一起从小玩到大的,有几个女娃子三十了还天天待在家里,都是二十多就结婚,娃也几岁了。你又没有缺胳膊少腿的,这么大个人还天天晃悠。李老师凭什么给你介绍,还不是看在我的份上。人家那个条件,配你怎么就不行了,你还挑三拣四的。”王凤梅吼完,进了洗手间,门砰一声响。
孙夏心里堵着一口气,两行泪滚落下来,她伸手抹了一把脸。“他好我就一定要上赶着贴上去吗,你宁愿相信外人,也不相信我。我爸爸是不好,不好也是你自己选的。我不想成为另外一个你,怀着怨愤过一生,与其这样,我宁愿不结婚。我早就开始考虑以后住的养老院了。”
王凤梅咚的一下跑出来,两眼瞪着孙夏,连声说了两个“好”, “你翅膀硬了,我也管不了。以后你自己看着办,要结婚就结婚,不结婚就不要成天在我面前晃,眼不见心不烦”,说完又咚一下进了卧室,房门震得咚一响。
孙夏洗澡的时候,任凭淋浴的水冲刷着自己,心里又苦又涩,到最后都分不清脸上的是泪还是洗澡水。她不敢哭出声,死命要紧牙齿。一时间工作建立起来的自信抛到九霄云外,自己真就这么差劲吗?不结婚有错吗?她瘫坐在浴室,一动不动。也不知道爸爸现在在哪里?他有了新的家庭,应该想不到他以前宝贝的女儿小夏了。如果爸爸在,她还会对婚姻这么抵触吗?有多久没有见到爸爸了?
高二那年孙大伟回来过一次,孙夏高兴得不得了。晚上下自习后,孙夏准备走去公交站坐车回家,听到有人喊。回头一看,一个熟悉又模糊的身影正立在校门左手边,她想叫又不敢叫,站在那里不动。孙大伟说“小夏,我是爸爸呀。”孙夏眼泪一下就来了,张开双臂扑到他怀里。爸爸拍了拍她,声音有些哽咽”我们小夏长高了好多,成大姑娘了。”
孙夏小学毕业那年的暑假,孙大伟听人介绍去越南上班,五年来一次也没回来过,偶尔打电话回来。那时家里没有电话,也没有手机。小区外面有个报刊亭,里面有一台固话,孙大伟每次打电话都是打到那里。有旁人在,孙夏不好说什么,大多数时候都是孙大伟讲,让她听妈妈的话,好好读书,和同学好好相处,考个好初中。后来上了初中,让她好好学习,考个好高中,车轱辘话来回说。隔的时间长了,距离远了,孙大伟也不知道该说哪些,只是凭一个父亲的本能,殷切的对女儿表达美好的期许。挂电话前,孙夏总不忘嘱咐孙大伟一句,“爸爸,你在外面也要好好注意身体,不要太累了。”
回家的公车上,孙夏紧紧靠着孙大伟,一只手轻轻扯着他的衣服,好像一松开,他就会不见了。孙大伟比以前胖,脸圆了一圈,也黑了好几层。孙夏偷偷看一眼他,隔几秒又偷偷看一眼。她觉得爸爸有些不一样,具体哪些不一样,她又说不上来。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傻,爸爸出去了这么几年,肯定会有变化呢。她想妈妈肯定很高兴,平时嘴里没少念叨,总说爸爸都不舍得回来看看。
王凤梅没有孙夏预想中的开心。她和孙大伟进家门后,王凤梅正弯腰拾掇茶几上的杂物,脸上不见一点笑颜色。孙夏心冲冲喊“妈妈我有点饿,有没有吃的嘛?”,王凤梅没有理会,手拿着抹布狠命在茶几上擦,像是要擦出缝来。孙夏见状,独自去了厨房,泡了一杯牛奶喝,很快就洗洗睡了。爸爸妈妈这么久没见面,肯定有很多话说。睡觉时想着今天忘记问爸爸,他在家待好久,是不是还要回去上班。又想着明早起来,要给爸爸说一声,晚上还去学校接她下晚自习。
第二天早上起来,王凤梅和孙大伟都已经起来了。吃罢早饭,孙大伟提出送孙夏去学校,孙夏笑眯眯把双肩包拿给他,“爸爸你给我拿包嘛,”,孙大伟接过书包,单只手钩在肩上。那一刻,孙夏仿佛又回到了小学,孙大伟经常送她去上课,他拿着孙夏的书包,总说孩子这么小,书包怎么这么沉,小小年纪背都要压垮了。是以,只要他接送,他都主动拿书包。王凤梅说他太宠孩子,他也不吭气。”爸爸,你今天晚上还来接我吗?”孙夏一双眼睛不错开地盯着孙大伟。孙大伟摸了摸孙夏的头,“晚上要看看,爸爸很久没回来,这次有些事情要处理,估计会忙得很晚。”,孙夏有点失望,嘴上倒没表现,“好,要是忙完了就来接我呀。我们好多同学都是爸爸接呢。”
那天晚上,孙夏满怀期待地走出教室,在校门口左看又看,也没看到孙大伟。她想是不是爸爸来晚了呢,她在校门口等了十多分钟,身边同学陆陆续续都走了,她才闷闷不乐地去坐公车。也许爸爸已经在家了呢,可是家里也没有。王凤梅还是一如昨天的低气压,孙夏和她打了招呼就回房间了。
又是新的一天,爸爸还是没有回。临出门,孙夏忍不住问王凤梅“爸爸哪里去了?昨晚没回么?”,王凤梅恶声恶气地说 “死了。”孙夏又惊又怕,一颗心七上八下,一整天都没法集中注意力听讲,眼睛看着黑板发呆。爸爸妈妈肯定吵架了,还吵得很凶。有什么事能让妈妈这样生气呢?孙夏百思不得其解。
接下来几天,孙夏晚上回家都没有看到孙大伟,她不问王凤梅,王凤梅也不说,好像这个人不存在。她揪着一颗心,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这样过了十多天,孙大伟还是没有出现,孙夏坐立不安。爸爸是已经走了吗?怎么都不和她说一声呢?越想越难过,眼泪把书本打得透湿。她趴在课桌上,一动不动。有人用笔戳她,她不耐烦地抬头,同学说你爸爸在门口。孙夏慌忙抹了一把脸上的泪,飞一般冲了出去,凳子倒在地上。
孙大伟背着一个大包,手里一个拉杆箱。他看到孙夏,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硬塞给她。孙夏扭着不要,孙大伟有些严肃,“听话,给你你就拿着。” 孙夏把红包揣到口袋,“爸爸你是要回越南上班吗?怎么不多住一阵啊?下次什么时候回啊?”,孙大伟默了几秒,“小夏,这次回来我和你妈妈办了离婚手续,以后可能不会回来了。越南那边有个阿姨,她快要给你添小弟弟了。”孙夏只觉得嗡一声,头痛得厉害,险些站不稳。她双手攥得紧紧的,指甲都快抠到肉里去。她果然很傻,还以为爸爸这么久不回来,一回来就来学校接她,是因为很挂念她,想快点看到她。原来她这个女儿,早就不是他心尖尖上的宝贝了。
孙夏木木的,一句话不说。孙大伟让她好好学习,还说再过一年就要高考了,希望孙夏能考一个好大学,学个好专业,又嘱咐她好好听王凤梅的话,不要和王凤梅吵架。说完就急匆匆走了,说下午的航班。
孙夏站在原地不动,直到孙大伟的背影看不见,她去了厕所。她以为又会哭,然而没有。鞠了一捧冷水浇到脸上,只看到镜子里一双红红的兔子眼。一直到下晚自习,孙夏像一尊石像,坐在位子上一声不吭。晚上到家后,她把红包交给王凤梅,说“他给的。”,王凤梅一连声地哭骂,“那个天杀的没良心的……”。那一晚孙夏平生第一次失眠,从此只有她和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