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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回家 ...

  •   老赵终于带着儿子回了湖北回家,回家还拉上了一个住院的老乡。说实话,老赵本来是准备呆满三个月再走的,但这个疗程的时间太长了。每天回到租房就心烦,还得天天看着儿子被绑在床头,也不见疗效;还要听女主人没完没了、没人情味的唠叨。要多烦就有多烦。心里面就是再想呆到一个疗程后再走,也没办法了,因为女主人见天就问赵大夫:
      “小赵,你找好了房子没有?”
      老赵说:“大妈,你不要老催我,我也在想办法。”
      女主人冷冷地说:“那你快点!有好几个人都说要上我这屋住呢。”
      老赵就特别为难。原先他想了一个办法,在屋里拉一块布帘,一间变成两间,但这办法行不通,他就没辙了。附近有房出租的人家,要么住满了人,要么住了人,没住满;但也不是老赵这样一个大老爷们能挤进去住的。人家都是母亲带孩子出来看病,所以,老赵急也没用。
      每天呛老赵几句,女主人自己也觉得没意思,有时干脆不搭理老赵,搬张小板凳,坐在院子里盯着老赵。盯得老赵心里直发毛,浑身特别地不自在:
      “你休息了,大妈?”
      女主人听了,却故意扭过头,装作没听见,翘起一个二郎腿,等老赵不说话了,又转过头来继续盯着老赵。心说:
      “我看你搬不搬,我看你搬不搬!”
      老赵就是想破脑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女主人需要人帮忙的时候,比如介绍房客住她家另一间厢房,比如有病送她去医院,那时的女主人特别好沟通、特别有人情味。现在好了好了,就露出狐狸的尾巴来了。这寄人篱下的日子真不是好过的。虽说交了房租,但房东不稀罕你住,又怎么能住得下去?老赵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就去医院找一个也是湖北来的住院老乡,没想到老乡三言两语,就解决了他困惑已久的问题:
      “不就那么几下吗?亏你还是个医生呢?看了两个月,还没看会?没针没药,还呆在这里受那母夜叉的窝囊气。你为什么不回去?你为什么不能自己给儿子治疗?”
      一下就排解了老赵多日积攒下来的忧愁和不快。但他还是反对老乡说话不讲究,不经过大脑,当着两个孩子(自己一个,老乡一个)的面,说自己的女房东是“母夜叉”。这样不文明的话,岂是能随随便便说出口的?
      老赵一直生活在文明的混沌中,今日被老乡喝问几句,算是清醒过来了。是啊,不就是这几个动作吗?自己还是学医的呢,出门时,尽想着找人治儿子的病,却没想到,这种治疗方法,也是可以在自己家里操作的。太蠢了!太愚了!太笨了!太忘我了!在女主人的面前,弄得自己还像个晚辈,不就大自己四、五岁嘛?不就占了她家一间有三张床位的厢房吗?何至于如此咄咄逼人?幸亏今天有老乡坦言相告,不然的话,还不知浑浑噩噩的要熬多久。老赵于是非常感激老乡,说话的语气都有些颤抖:
      “老王,我走,我走,你呢?”
      老乡认真地考虑了一下,他妈的,老赵可以回去,我为什么就不能回去?看了一两个月,也应该看会了,再说,还买了一本书呢,就爽快地说:
      “走吧,我们一起走。”
      这样一来,老赵更高兴了,高兴得不知道怎么表达才好。刚好闻到一股煎馅饼的香味,老乡和他女儿的最爱。于是转身就在医院门口,买了十个刚出油锅的馅饼送给老乡,老乡的女儿乐得眯眯笑。
      八月二十七日,赵巍回家,二十九日,孙林回家,三十日,安佩回家……像预先商量好了似的,这一走,就走了一大批。剩下些没走的,也开始动摇了,甚至有人怀疑起这家医院的治疗方法,也有想走的意思。在走了的这批病号中,没有一个是康复回家的,不知他们回去后,亲友们见了,会怎样看?会怎样想这所康复医院?他们是否还有信心再去别的医院投医?
      傍晚练脚劲,那条原本僻静的公路,更加僻静了。让人心里空落落的,有些难受。
      罗奶奶就难受得流下了老泪,一边用大东擦口水的手绢擦眼泪,一边说:
      “这辈子,怕是再也没机会见到这些人了!”
      有一天,罗奶奶孤单一人去了趟集市,逛了一圈,买了五块钱苹果。一块钱一斤,老乡称都不用称,直接给罗奶奶装了满满一大袋。罗奶奶拎着挺沉的,也不急着走,左顾右盼,好像还有人要她等待似的。过了一会儿,她忽然想起来了,自己是一个人来的,已经没有谁需要她等了。
      “唉!人老了,不中用了!”
      这时,小张主动搬过来和雪莲做伴。小张这人不错,看雪莲一个大姑娘住在人家家里不方便,主动带儿子星伟过来,和她作伴。原先一个劲地追老赵出去的女主人,见小张母子也要离开她家,竟苦苦挽留。但小张去意已定,任她说啥也没用了。何况这女主人的德性,小张早就看不惯,平时睡个午觉还不让人关门,早起还跟房客抢着做早饭,一声“拜拜”,就抱着儿子走了。
      有时小张还特地让儿子穿上那只铁鞋,跟着雪莲一块去爬楼梯。有人说小张这人,长得远看还可以,近看就寒碜了。其实他们哪里知道,人是因为可爱才漂亮。雪莲就认为小张长得好看,向着小张。
      一次爬楼休息,雪莲问小张:“张姐,我去针灸好吗?”
      小张问她:“你自己想去?”
      雪莲说:“不是。刚刚遇到住院部的周护士,她想利用业余时间为我针炙。”
      “那你自己怎么想?”
      雪莲说:“我不知道。”
      小张想先听听雪莲自己的意见。毕竟雪莲刚出校门,年轻、单纯,作为一个被她称作“姐”的人,有责任对她做些正确的选择。
      小张说:“这所医院有不少病号,背着自己的大夫去人民医院针灸,听说那针灸大夫看到那些人身上的一块块青紫,就知道他们是从点穴医院出来的病号,不愿意接受他们。”
      小张这时脱下星伟脚上的铁鞋,让他自己扶着楼梯扶手玩一会儿,接着又对雪莲说:
      “治好了,算谁的功劳呢?他们做大夫的比咱们精得多。这点,咱们做病号的可没多想,只是心里着急,想尽快地痊愈,尽快地见到立竿见影的效果。你说是吧?”
      小张是十分赞成雪莲去针灸的,一来是周护士主动提出来的,二来咋治都没离开这所医院,这是一般人想都想不到的好事情。可以去试试。
      但雪莲晚上睡了一觉,第二天又改变了主意。因为她平时晕针,打针都紧张,所以一个晚上想得比较多,想到那么长的针要扎进自己的肌肉里,想到针万一拔不出来了,怎么办?想想就害怕,于是决定:还是不去针灸。治疗不能三心二意,就认点穴疗法吧。
      其实这一段,雪莲心情还算不错,周护士主动提出给她针炙,撇开不说,走起路来“咚咚”有声了。左腿也比过去结实有力多了。前段时间,她练脚劲回来,路过一个建筑工地,跟工地上的施工员商量,拿了人家两块红砖,晚上回屋睡觉前,时间还早,就用绳子把两块红砖绑在一起,挂在腿下,挂一阵子。挂一阵子的效果还不错,开始左腿颤抖不已,渐渐地,就像没挂东西一样了。所以心情不错,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每天都充满了希望。再就是家里及时地寄了些钱来,父亲在短信里说:
      “雪莲儿,横竖就是三个月,不要对自己太紧省。”
      看得雪莲热泪盈眶,“距离”果然产生美,父亲叫我“雪莲儿″,真的像回到了正常的父女关系。当天就去买了件心仪已久的白T恤衫。自从小张搬过来同住后,盼望已久的盐也终于买到了。有盐、有朋友小张,精神就愉快,见到谁都好像亲人。在医院治疗时,还兴奋地跟秦大夫叨叨个没完。
      秦大夫这时候的笑,似乎有些勉强,一勉强,就容易分神,手不知不觉地就点到雪莲的右腿上去了,这时,躺在床上的雪莲就提醒秦大夫,说:
      “错啦!错啦!秦大夫!”
      秦大夫听了,就红脸,不高兴,错了就错了,何必大惊小怪?而且同门诊室还有其他大夫,就有些生气地说了一句让她自己后来后悔不迭的话:
      “欧阳雪莲,以后你的事和你的汇款不要再牵扯上我!″
      雪莲莫名其妙,她躺在点穴床上,看着秦大夫,心想,就因为我说了一句“错了”,就生气?她不喜欢“牵扯”,那为什么又要把另一件不相干的事牵扯到这件事情上?雪莲一脸无辜的样子。
      秦大夫居高临下地看雪莲,见她不吭声,也觉得自己刚才有点过火了,语气又放缓地说:
      “昨天又收到一张你家里的汇款。”
      雪莲不相信,才收到父亲寄的钱没几天,家里怎么会又寄钱来,就疑惑地问:
      “不会吧?家里刚寄了钱?”
      秦大夫见雪莲竟然不相信自己,那股刚压下去的无名火又涌了上来,停下手里的工作,转身去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张汇款单,摔在雪莲胸前:
      “谁跟你开玩笑?”
      “……”
      啊!雪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就是自己素来尊敬的秦大夫?这就是天天脸上带着微笑的秦大夫?这几天,医院倏地走了一批病号,其中有几个是秦大夫的,他们招呼没打,就走了。特别是孙林,他那张点穴单还没点完呢。秦大夫每天眼巴巴地坐在门诊室等着他“马妈”抱着他来呢,后来问了雪莲才知道,赶情人家一点不心疼点穴单上的那几个钱,一家人(孙林爸来接)会齐了,去葛湖游玩后,回江苏了呢。本来走几个病号,也没啥可气的,“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但秦大夫是气这些人不把大夫放在眼里,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了。秦大夫能不生气?大夫与病号相处了一段时间,虽然是医患关系,但不能说没有一点感情吧?秦大夫也不想他们怎么样,走之前,打个招呼总可以吧?秦大夫对大家说:
      “俺当初就不该对他们好!没有付出,就没有今天的失意。”
      偏偏这时又收到一张汇款单,所以雪莲成了她发泄心中怒火的对象。雪莲委屈死了。出了门诊才看汇款单,原来是妹妹寄来的,她今年打暑假工,第一个月的工资拿到手,就全给姐姐寄过来了。但秦大夫这个情绪,绝对不是走了几个病号影响她的……
      “欧阳雪莲!”
      雪莲正在想秦大夫的“情绪”,突然,背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雪莲赶紧擦了一下眼睛,回头一看,是院长。
      “院长,您还记得我?”
      院长快走几步,过来说:“你这名字不错,不像张雪莲、李雪莲那么普通。”
      这是雪莲第二次听人夸自己的名字了。虽然没有第一次听来那么激动,但也一扫刚才在门诊室弄出来的不愉快,问院长:
      “院长,您找我有事?”
      院长说:“现在医院有床位了,想不想住院治疗?”
      雪莲听完就笑了,这是她早几天就知道的事。门诊室还常见一些本地人来找大夫,要大夫安排病号去他们家租房。住院部现在空荡荡的,也没听说有人预定床位了。但雪莲不想住院。租房比住院好。这几天放海,房东夜里去赶海,带回几蛇皮袋蛤蜊。每天端一大碗煮好的蛤蜊,给她和小张母子。这样的房东,雪莲真舍不得离开。不过院长这人也不错,这么久了,还记着雪莲当初迫切要求住院的事,还记得她叫什么名字,于是雪莲发自肺腑地说:
      “谢谢院长!”
      又说:“我不想住院了。”
      院长说:“不用谢,不用谢!″
      说完,跟在雪莲后面,也爬楼梯,雪莲觉得奇怪,又扭头问:
      “院长,您上楼去干啥?”
      院长说:“我到三楼去看一个病号。”
      果然到了三楼,院长就离开楼梯,去了病房。
      刚才上楼,院长在后面看了雪莲爬楼梯,还善意地告诉她:
      “欧阳雪莲,你要让自己的身体做出最大的向心力,保持上身微微前倾的姿态,如果体力够的话,最好提起脚跟。”
      停了一会,院长又说:
      “大腿肌肉因抬腿上楼而受到锻炼,小腿肌肉同时也充分得到了锻炼。所以,爬楼梯对你的腿有帮助。”
      雪莲听了院长的这番话,心里十分感动,同时又加进了自己的想法,上楼时专用有毛病的左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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