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4、君心若雪 终章 此身只为一人去 ...

  •   君心若雪终章此身只为一人去

      明珠府。

      风过池塘,花香暗淡,天外一片愁云惨雾。

      皇帝的感情从来不会只给一个人,但于皇后也算真情。赫舍里的棺木于坤宁宫停灵二十天,供生者还缅怀,而皇上亲自吊唁便有十八天。皇后棺木昨日被抬入景陵,景陵的石门由皇上亲自启动机关关上,这便是扶梓送陵。也是清朝制定送葬制度中的最高礼仪。

      容若回来不多久,梁九功就来宣旨,皇上欲携太子一同为皇后扶梓送陵。可明珠府哪有什么太子,有的是纳兰家刚出生三月的小公子——明珠的长子嫡孙纳兰明昭。

      明珠手握着梁九功传达的圣旨,“南书房行走的人是怎么搞的,他们是皇上最亲信的大臣。就算是要寻一个孩子顶替太子的名义,都二十多天了还想不出个周全的办法。现在皇上的圣旨都传到我府上来了!”

      言烈宸从漠北回来,对清朝的官职还有些生疏,见着明珠这么着急,心生疑惑,“南书房行走?这又是什么官?”

      明珠看了一眼容若道:“这个你就要问他了。”

      容若接过明珠手上的圣旨又仔细看了一遍,方才回答言烈宸的疑问,“南书房是皇上当年读书的地方,最初当选入南书房的是翰林院的文学侍从。他们随时负责应召侍读,也秉承皇帝的旨意撰写诏令,参与机务要诀。南书房行走是皇上身边的亲信,许多大臣凭此平步青云,所以南书房现在也称上书房。圣旨上的笔迹是张廷玉写的,四年前他才进南书房。”

      言烈宸皱眉道:“也就是说南书房是替皇上处理政务的机要班子了,他们是皇上的亲信,可怎么没想出个主意替皇上解决这件事呢?”

      容若苦涩一笑,“因为我也是南书房的人,他们是把这棘手的事推到了我这儿。”

      言烈宸恍然大悟,抱肩笑道:“原来如此,你在南书房这权力中枢的核心的地方当差,明珠大人又是太和殿廷议的最高官阶一品大学士。一父一子,宫闱殿堂,掌控军机,难怪明府是越来越气派了。”

      明珠赶紧起身,忙陪笑道:“殿下莫要取笑老臣,莫要说笑。明珠这些虽有些经营,可昭儿这事儿实在是为难老臣,你看这圣旨!”

      容若苦恼道:“当初南书房是我提议皇上组建的。那时皇上一个眼神我就能猜到他的心思,可这一次皇上的想法我一点也猜不到。”

      “只有这一次你猜不到他的心思吗?”言烈宸见容若眉心难舒,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容若也许你是把这件事想的太复杂了 。”

      容若看向言烈宸,“这件事关系到昭儿我如何能不心急。”

      言烈宸又道:“当初连皇后也没有认出来昭儿的身份,亲娘尚且如此,那为什么今天抱去的孩子就会被人识破不是昭儿呢?”

      明珠被绕地有些晕,“你是说用别人家的孩子来顶替?”

      言烈宸明眸善睐的眸子,笑了笑像深夜里的一弯新月,“我早已派李轻舟寻了个孤儿,就在你们方才纠结的时候,我已让他将那孩子送进了宫。”

      明珠眸中乍喜乍惊,“昭儿不必再入宫了?”

      言烈宸看着忧愁未减的容若,宽慰道:“南书房是在皇上的威严之下组建的,做事瞻前顾后。可如果不惧他的威严,想出这样的法子易如反掌。”

      容若道出心底忧郁,道:“不知皇上那儿能否过关。”

      言烈宸笑了笑,“想必现在皇上正带着他去景陵的路上,若是误了皇后下葬的吉时,他心中也会痛的。”

      容若眸光微微一变,语气了多了几分责备,“这一件事也就算了,以后可不能这么胆大妄为。”

      言烈宸澹澹而笑,“无惧则无畏。我所做的一切,扪心自问对得起大理寺少卿秉承的‘平直’二字。”

      “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明珠向言烈宸拱手谢道:“这件事多谢殿下出谋划策,今日一定要留下在我府中用晚膳。”

      言烈宸亦拱手回礼道:“求之不得,我正想向明珠大人讨教这大清的为官之道。不过即便是私底下,这殿下二字也不要再提了。”

      明珠看向言烈宸的眸光再度变了变,一抹激赏从眼底深处滑过。然而言烈宸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容若。

      容若站起身道:“阿玛,我想回房看看蕊儿和昭儿。言大人,先告辞了。”

      明珠不悦道:“客人尚在,主人怎可离开!”

      言烈宸到不在乎,只是说道:“容若长年在外奔波,我若是他也会第一时间先去看望妻儿。这一顿饭不急在一刻。”言烈宸眸光温柔的看着容若,“我可以等。”

      言烈宸的眸子殷殷期待却又满是隐忍,他好希望好希望在容若的心里能空出一个位置留给他。

      明珠看着言烈宸的目光也随着变化,轻声道:“殿下不是言大人,大人身份尊贵可有想过回京娶妻,我听闻大人尚未娶妻。言大人是人中龙凤,不如就让老夫为大人说一门好亲事以表谢意。”

      为何婚事不能两情相悦一定要旁人说媒,容若听明珠所言便头皮发麻,拱手向明珠和言烈宸请辞。

      容若转身之际,言烈宸站起身郑重向明珠揖道:“谢明珠大人好意。言某以心有所属。”

      明珠笑道:“哦?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这么好的福气?”

      言烈宸扫了一眼就要跨出大堂门槛的容若,那背影总是牵动他的心,“姑娘家可没有他那么好的身手,我爱慕的是一位男子。”

      他还真敢说出来!

      “容若!”
      “少爷小心啊!”

      容若一个踉跄这从小跨了二十多年的门槛,今天差点儿将他绊倒。容若也不回头,怕是那斯又会说出些什么更令人瞠目结舌的话来,赶紧离开了大堂。

      言烈宸看着容若仓惶离开,“噗”的笑出了声。

      明珠也笑道:“让言大人见笑了,听您方才说心仪之人是位男子,只怕容若是太过吃惊了,那孩子从小圣贤书读多了。大人莫见怪。”

      言烈宸回望,明眸微徕眸光星星点点,“听明珠大人的语气,也觉得世人之惊愕不过是小题大做,言某爱谁应是谁的幸事?”

      明珠微微一怔,他出言不过是想替容若的窘迫圆个场,却没想到言烈宸还会接着讨论这事儿。

      情,究竟为何物?

      明珠负手叹道:“情,摸不着、看不到、握不住、求不得,乃是世间第一道难解之题,许多人参悟一生也未参透一二。既然是世人都参不透,老夫也就不去凑那热闹,安心过眼前的日子。只是您的身份到底矜贵若是传出爱慕之人为男子,只怕有伤皇族体面。”

      “摸不着、看不到、握不住、求不得,可我就为了解他忧愁,伴他左右这才千里迢迢……”言烈宸看着明珠摇了摇头,“若是能有他相伴,莫说与皇族为敌,天下我也可拱手相让。”

      明珠大吃一惊,“你究竟是为了谁才纡尊降贵向大清俯首称臣?!”

      言烈宸看了一眼明珠,“一、葛尔丹百姓迁徙中原,二、为忠臣烈士没白白牺牲,三、是为了他。但没有这第三,前面两个原因在如何打动我,我也不会接受招降。”

      明珠急道:“看来他做还是个忠臣,你是不愿与他为敌?”

      言烈宸话锋突然一转,旁敲侧击道:“明珠大人实话对你说了吧,卢蕊并非容若的良配。你表面上位居大学士,却已树大招风多年,容若又是个认死理的人,权臣之道他既不屑也不会用,所以这处心积虑的张廷玉短短几年功夫就爬到二品尚书位置。那么接下来呢,他二十出头年纪轻轻前途不可估量,你现在虽也是风华正茂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三十年后呢?荣华富贵就不会易主他人吗?”

      言烈宸所言何尝不是明珠忧心之事,他还说漏了一点,索额图权势依旧,朝堂上是没一天不是明争暗斗的,哎,明珠真不敢去想三十年后。

      言烈宸绕着明珠转了一圈,“所以明府需要的援手。而这个援手是真正能在朝堂上为容若,为纳兰家挡掉四面八方的冷箭;最好是太皇太后都能买他面子的人。不仅朝堂之上如此,朝堂下还能帮衬着行事的人就像这一次昭儿的事一样。这样的人,而今可不多呀!”

      明珠拱手道:“虽然不多,可言大人不就是其中之一吗?你又与我纳兰家交情甚笃,还望言大人日后能施以援手。”

      言烈宸嘴角上扬,一笑回之,“我对心上人的家人会倾尽全力保护,不知此刻明珠大人你希望我爱慕之人是谁?”

      明珠脑海一懵,像一道极快的闪电,刷的一下闪过无数片段。

      他是满人?看来他做还是个忠臣?

      更早以前,还在漠北之初,言烈宸的担心。

      纳兰容若想咬舌自尽虽然没有成功,可毕竟受了伤现在他不能说话,寒疾初愈亦不能经风着凉否则再多的水母雪莲也无法痊愈,康熙此时勉强要人是害了他!纳兰容若已经为康熙死了两次,这样一个忠臣,难道不值得康熙为了他再等上三天吗?

      还有那一夜,他身为大理寺卿杖刑了容若。可刑房内那个拥抱却是真真实实的存在。

      亲眼所见!

      明珠衣袖一摆,“荒缪!真是荒缪!”

      言烈宸不以为意,笑了笑,“明珠大人咱们同朝为官,今日我说的话你或许听不进去,但来日方长。言某今日就先行告辞了。”

      明珠是真的生气了,“不送!”

      言烈宸走到门口时,又忽然停住,回头深深看了一眼明珠,笑道:“我现在去探望周培公周大将军,军力是权力的主心骨,明珠大人可有兴趣一同前往?”

      明珠盯着言烈宸道:“言大人又想耍什么花招?”

      言烈宸道:“明珠大人我若是你,回京后第一个要探望的人便是周大将军。军中有权,朝堂说话才更有底气,周培公这个人得拉拢甚至倚重。”

      这周培公不得不说是个帅才本不急于今日去见他。但言烈宸看明珠盛怒难平,还不知道一会儿自己走了,他会不会就冲到偏殿把容若骂上一顿,此刻还是得把明珠带离明府再与他好好交流一番。

      明珠看着言烈宸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今天被这个后身晚辈处处牵着鼻子走。他到底想干什么?!

      明珠对言烈宸的行为越来越好奇,所幸这一次一探究竟。

      雨后的夜合花,愈发白净清丽。

      穿过假山花园,一树枝叶斜出的广玉兰映在一栋小楼的纱窗上。回到别院容若的心慢慢宽松,脸上也露出一丝久违的笑容,屏退左右侍卫,他慢慢走上楼。

      推开卧室的门,就像打开一扇心事的窗,视线所及,卢蕊抱着小昭儿临窗而坐,鹤麾白裘将昭儿裹地严严实实,窗外的一缕阳光洒在卢蕊的脸上。柔和的阳光,笼罩在她满足的脸庞人,容若忽然觉得此时到来是一种唐突和打扰,太柔美的画面,他想多看一会儿。

      容若动用了内力鼻息吐纳,轻轻靠在了门后,他注目卢蕊的目光像一汪春水,呵护着这一抹悠然紫色。卢蕊抬手轻轻握住昭儿的小手,像捧着珍宝一样小心翼翼,轻轻哼着童谣。

      楼外兰花惬意,偶尔间或着一两声黄鹂鸣叫,轻啼若水。

      “丈夫守着妻子,妻子看着孩子,好美的一副图。”不知是谁在背后说话,卢蕊一惊回头正看到皱眉的容若,见到丈夫回来卢蕊心头一喜正要起身相迎,“公子回来了?”

      容若皱紧的眉,舒开,“蕊儿我过一会儿就回来看你。”

      卢蕊脸色闪过一丝失落,然而容若已经抬手就要关上门,随他离开之际,卢蕊下意识的向门口走上几步,她瞥到一抹明黄衣摆消失在楼道尽头。她靠着门仔细听,下楼的脚步声是两个人,卢蕊不禁抱着了昭儿的手紧了紧。

      容若一出了阁楼,凌厉扫了一眼左右侍卫,沉声道:“你们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皇上来了也不通传!”

      康熙摆了摆手,“不怪他们今日是个列外。明珠不在府上想来就你一个做主的人,我也就让他们不作通传。”

      皇上此刻不是应该在景陵送皇后最后一程,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容若心头顿觉不妙,皱眉跟随而来的御前侍卫沉声喝道:“还不退下!”

      康熙冷眼旁观容若着急的模样,“退下吧,一大群人杵这儿,很是容易惊到朕的——太子。”

      太子——?

      昭儿不是什么太子!

      容若不由抬头看向小楼,二楼的窗尚未关,说不定此时此刻卢蕊正站着窗后,她会听到什么?会不会害怕!?

      侍从迅速屏退,容若上前向康熙压低声音道:“禀告皇上,太子不是已经由李轻舟将军送回了宫吗?”

      康熙眸子一片清冷,“李轻舟这个人胆子倒不小,这么胆大的人放在京城训练御林军是屈才了。朕已派他前往边境建州带兵。”

      李轻舟竟遭到连累。

      容若心中大为不忍,“建州是我满清三十六洲最荒芜之地,皇上葛尔丹士兵才刚刚投诚,你此时此刻怎么能把前任葛尔丹大将军贬去建州?”

      康熙下颚微扬,“你是想深究这件事吗?依你所言李轻舟是抱着太子回宫的,你确定他怀中婴儿是太子吗?倘若不是,这欺君大罪朕要不要问问大理寺少卿依律该怎么判刑?!”

      容若看着康熙道:“按大清律例,欺君罔上轻则投狱两年又七个月,重则凌迟处死。适逢太子病重臣等都为之心忧,倘若真有神医华佗,不论千山万水臣也会为你寻来。可是皇上,太子突然薨臣实在是无力回天才想出偷龙转凤的主意,这是臣私下做的决定,但是……”

      康熙沉声道:“没有什么但是,若你真想为朕做点儿什么就按照你的决定一直走下去,容若你怎么能中途撂挑子呢?”

      说了那么多,康熙始终不为所动,容若不禁也很想问一句,“皇上你为何就是不肯放过明昭呢?”

      康熙静静看着容若,“明昭,日月为昭,纳兰一家对这个刚出世的孩子寄予了多少殷勤期盼,朕明白。易地而处,你也可以想象大清对皇太子寄予了多少厚望。
      你希望每日接受朝臣们叩拜的是一个不知何处捡来的孤儿吗?”

      康熙不知不觉走近容若身畔,俯身低声道:“我所做的你是真的不明白吗?”

      容若的心莫名跳快了一拍,康熙的眸子映在容若的眸子里,眼底深处泛着隐秘的情愫,“受百官朝拜无尚的尊荣。”康熙的手搭在容若的肩上,“这无尚的尊荣,我想——”

      “皇上!”容若骤然撩起衣摆,缓缓跪在康熙面前,“请皇上不要再说下去。不该存在的念想从一开始便不该有。”

      拒绝,又是拒绝!

      康熙怒道:“不知好歹!”

      “……请皇上息怒!”不知何时卢蕊走下了下楼,她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容若满是担心,随后快步朝康熙走来,怀中抱着孩子却依旧不忘御前礼数,屈膝端服一礼,“皇上息怒。”

      康熙打量着卢蕊,“正好又来了一个知内情的,就不知夫人有何方法劝朕息怒呢?”

      卢蕊娟秀的眉,慢慢蹙起,此刻她再不敢去看容若的眼睛,“皇上希望昭儿暂待太子之位是安抚大局为重。而对妾身来讲,”卢蕊看了一眼怀中的昭儿,慢慢抬起手,向康熙道:“妾身不能没有公子,两害相权妾身也只有取其轻。”

      容若心头大震,“蕊儿!”

      卢蕊泪水潸然落下,“我只要公子平安无事!其余的,其余的……妾身便不在乎了!”

      康熙不语,定定看着卢蕊,她颤颤巍巍地伸手将昭儿送出,“……皇上。”

      容若满眼不可置信,喃喃,“蕊儿……”

      卢蕊的目光兜兜转转环顾,从最远的那一颗参天的广玉兰树到突然驾临的少年天子以及身旁爱已刻骨的夫君,卢蕊神情复杂她心中的疼痛转化为凄凄的笑容,“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酸酸楚楚我无怨。”

      卢蕊的目光刺的康熙全身一僵。

      到这一刻她还在安慰容若,还在考虑他的感受却从不提自己受到的伤害。

      容若的心仿若被大锤狠狠一下一下的敲着,这种痛令他站起身,眉间浮现一抹决然,仿佛他终于下了什么决心,“太子薨,皇后殁,我知道皇上心中的不痛快。蕊儿怀着明昭时便体弱多病,这个孩子离不开多方照顾,他实非顶替太子的最好人选。若皇上能重新安排此事,臣愿现在就回乾清宫,直到陪皇上协商出一个满意的答案。”

      康熙端详着容若,“朕听得不太懂,有劳才子说地清楚一些,打动人一些。”

      容若深深吸了一口气,”皇上,我比昭儿对你有用的多。我随你回乾清宫,心甘情愿。”卢蕊不安地看向容若,她冰冷的指尖握上他的手,容若轻轻回握以示安慰。

      康熙墨色的眸子微微眯了眯,他看着容若良久,终于点了点头,“今次,我可以不带昭儿回宫。“

      这一次他是用皇帝的身份逼着容若服从。

      久病床头,周培公的身体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糟糕,明珠和言烈宸都似乎想抢着这一刻能与他多说几句便多说几句。待明珠接到下人通传皇上微服私访时已是半晚亥时,言烈宸抬手轰的一声拍翻了桌上的茶。说来也是巧,张廷玉今天也来探望周培功不约而同听到这个消息时,他立刻向周培公告辞。

      然而即便这三个人都去赶去紫禁城,容若随康熙回到乾清宫也已过去了两个时辰。不过有一个人很是纳闷,他便是乾清宫的首领太监梁九功,因为万岁爷方才带了不少御前侍卫出宫现在同纳兰大人一道回来了,却是一路上两人一句话都没说。

      方一回到殿内,康熙遣退众人。殿门关闭的一刹那,梁九功好奇心涌现竟是偷偷在殿门留了一条细缝,他遣散侍卫在门缝偷窥,竟是看到一路安静的纳兰大人穿过宫内的层层白纱,从背后将康熙搂住,白净的脸轻轻地贴在了他的背后。

      梁九功心中暗暗叫了一声,妙,纳兰大人这一次终于是开窍了!

      梁九功心里认定了皇后是后宫的女主子,而这乾清宫的男主子可不是谁都能取代的。虽然后宫有十三座大殿,但乾清宫只有一座,因为唯一,所以进这大殿的人得是无双才般配,梁九功笑了笑一摆拂尘关严了殿门,悄然退了出去。

      殿内,龙涎香静静燃着,清香萦绕四周。

      这种暧昧的,熟悉的,心跳的氛围在彼此的每一次呼吸中滋长。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康熙的唇角慢慢松动,这确实是一个可以缓解他心烦的方法。康熙眉头慢慢舒开,半转侧脸,他看到的也是容若的侧脸安静的,温宠的,忧伤的,皆是他曾深深心动的。

      康熙的视线都带着一种热度,“我可以当作这是你听话的表现吗?”

      容若的睫毛微微一颤,并没有抬头,“放过那些不相干的人。”

      康熙眸光变得柔和,长久的注视后,他轻轻点了点头。

      容若亦点了点头,他环在康熙腰上的手,顺着九龙条纹的衣襟慢慢向上摸索,很慢很仔细的动作,甚至能听到康熙胸腔内强有力的心跳声,噗通,噗通……颤巍巍的手挪到了衣襟上的第一颗纽扣。

      康熙的喉头轻轻一颤,他的心跳加快了速度。

      容若从身后望去,康熙的侧脸坚毅挺拔修长的颈,浓黑的眉,他英俊的容颜似天神的赐予。可这一切也无法阻拦容若双手的颤抖,忽然康熙一把握住了他的双手,缓缓转过身,盯着容若的眸子,极轻极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事到如今,我只有拿出皇帝的身份,你才肯放下你那高傲的姿态。”一片幽冷的深眸凝视着容若,“这些年你陪着我,我陪着你,多少艰难险阻我们一起走过,而今我却只有用帝王的身份才能逼你温柔对我。”

      容若的眸光明明暗暗,事情并非如此,可他又该如何解释。

      康熙觉得他必须和容若好好谈一谈,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向他说道:“……容若我不想勉强你。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若心里有话不要藏着,尽管对我说。”

      容若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终于抬起头看着康熙,“皇上你真的要听吗?”

      康熙点了点头,“把你心里头的话都说给我听吧。”

      容若向前走了几步,走向青玉案旁,冰凉的玉案触在指尖,可以让他冷的清醒,“还记得四年前吗,伴随着雨声你推开了我书房的门,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皇上我今日想来已快忘了第一次见你时的模样,可我却永远无法忘记那一日的雨声很温柔也很宁和,以至于这些年来我听到下雨的声音心里总会特别安宁。皇上我对你的感情很复杂,我很感激你,感激你赏识我的才华,任命我组建南书房,广纳天下士子,举荐汉臣学子,你对我委以重任,我甚至有一瞬的心喜,似乎整个紫禁城里我就是你最信任的人。你为我跋山涉水寻找水母雪莲,我熟读史书,烽火戏诸侯那是几千年前的事,前朝三代都没有皇帝能为臣子做到这一步,我虽然嘴上一直催促你回京,可我的心却被你捂得暖暖的,我抱着命不久余的念头再一次打破了对太皇太后的誓言,求而不得的苦我不想你在承受!我又一次逾矩了!可你对我的信任又是那样的不彻底!你从不问我在葛尔丹王庭和言烈宸单独相处的那些日子,你觉得扮成莫离的你看到的一切便就是真相!”

      容若的眼眶渐次湿润了,喉咙一酸,“提到莫离,皇上我是真的很高兴,虽然我从来没有开口对你说过我有多高兴你能来救我,可在我心底里却更加认定了我要把这一生都给你,我的忠诚,我的武艺,我的才学,我的抱负都献给你!可是,你却变了。从漠北回来你虽然没有明说,可我不是傻子啊!你怀疑我和四殿下,你看着我的眼神我怎么会不明白。你单独修建议政大帐,我进来多少次是看到你和张廷玉单独在一起,你是这么的恨我,恨到要这种方法来羞辱我!”

      “容若……”康熙心头大震一把抱住容若,“容若不要再说了!”

      容若却好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好像听不见康熙说什么,“玄烨你对我的情,让我心甘情愿给你我的一切。现在你却用皇上的身份来强迫我去学另一个男人…..”

      康熙看到容若这样难过,心疼不已,展开双臂抱住容若,低声安抚,“我没有想到他会让你这么难过……”

      容若的泪一滴一滴落在康熙肩头,“虽百般克制,可感情不是说给就能给,说收回就能收回的。我也是血肉之躯,我的心会疼……”

      康熙抬起容若的下颚,盯着他的眼睛,“我以后再也不单独见他了……”

      容若睫毛微微一颤,“不可能!他是你的机要大臣,他比我听话,比我更懂为官之道!你不会错过任何一个对你有益的人,你要用我们来布下一盘惊世棋局,成就你的帝王霸业!”

      康熙连连摇头,却还是等到容若说完,才解释,“……不对,不对,高官厚禄是人前给别人去看的。我承认我很有野心,殿堂上所有的大臣张廷玉、周培公、明珠、索额图甚至言烈宸都不过是我手中的一枚棋子。即便他们如何位高权重实际上在我心里都不及你万分之一。只有你能够让我气昏了头,失去理智,变得不像自己!”

      康熙紧紧将容若搂在怀里,“其实说出来很可笑,可这些年我终于想明白了,我要这偌大的天下,也不过是想向你证明,我是这世上唯一有资格爱你的人。所以我没法看到你和别的男人,即便他和我长得一模一样,也不可以!”

      殿外忽然下起了雨,就像四年前一样,淅淅沥沥的小雨,容若眸慢慢变得柔和,低声道:“你要信我。”

      康熙俯身吻上了冰凉的唇,“我信你。”

      顺势,康熙将他温柔抱起……

      乾清宫又有了从前的热度,御榻之上缠绵无限。

      大将军府。

      周培公的府邸一向比较冷清,大概汉臣的府邸都是如此,张廷玉的府邸虽大也很是冷清。卧室内亮着一盏灯,周培公躬身猛烈的咳着,听到有人推门进来,这才艰难的转身,眸光剧烈一遍,“皇上!微臣恭迎圣驾!”

      见状,康熙急忙走了进来,连忙阻止他行礼,“爱卿保重身体,务须多礼。”

      周培公深深作了一揖,道:“臣时日无多,只怕也不能向皇上再行这君臣大礼,今次无论如何也不能少了君臣礼数。”

      闻言,康熙心中很是难过,语气里含着愧疚,“是朕来晚了。”

      周培公摇了摇头,又咳了好一阵子,低喘着气息。康熙看着兮日英姿飒爽的周培公而今被疾病折磨至此,虽是伤感却也不得不为将来做打算,“周将军积劳成疾,朕不忍心你再度操劳,不知爱卿心中可有大将军人选?”

      周培公轻轻笑了笑,“皇上臣只怕熬不过今夜了,大将军的人选臣早已修本,今日就是想亲启皇上。”

      康熙想安慰周培公,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周培公这个人从来就不惧生死,今日的一切只怕亦早在他意料之中。康熙想打开奏章看,却听周培公说道:“皇上,臣的奏章可以稍后在看,臣只怕时间不够,请皇上来是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讲!”

      康熙坐在周培公身旁,忠臣烈士之心应当如他这般,心下感动,“准奏。”

      周培公看着康熙道:“臣已听闻皇太子之事,臣想问皇上一句,皇上究竟是想找一个孩子顶替太子以安民心,待到皇上有其他皇子后再行立储吗?皇上真心所想的是这样吗?”

      诚然,虽然容若没有答应,可这一切是康熙向容若解释的理由。

      面对即将离世的周培公,康熙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有答话。

      周培公看着康熙沉默的表情淡淡一笑,“看来我猜对了,替代皇子的事没有那么简单。”

      周培公仰头长叹道:“皇上你待容若是真心的厚爱。”

      康熙眸光微微一动,沉默相对没有答话。

      “皇上我从不认为你是位反复无常的君王,一旦立了太子之后便绝不会再废除储君,改立他人。皇上你想把纳兰明昭变成胤礽,你是真的想把大清的江山交到他的手上,是不是?”

      被人洞悉了心思,康熙的眸光燃起一片幽光,但想到周培公是不会加害容若的,便也慢慢收起了冷光,悠悠叹道:“朕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可以用我自己的方法爱他一次。”

      周培公连连摇头道:“我就是怕皇上会做出这么冲动不顾后果的事,才请明珠大人,言大人,张大人三人走一趟乾清宫把皇上请来。皇上这一件事,首先容若第一个就不会答应,你要他如何向夫人交代?”

      康熙冷然笑了笑,“只要他永远都不知真相,便可永远不需要交代。世上提及这一件事也只会一笔带过,纳兰容若与两广总督卢兴祖之女卢氏成婚,两人情感甚笃,婚后三年卢氏难产不幸亡故,其子夭折。”

      周培公浑身一震,咳得更剧烈了,“咳咳……看来皇上是心意已决,神佛难阻,是一定要做这件事了!不知皇上这一局棋是什么时候开始部署的,难道说——”

      康熙眸光忽然一变,他起身倒了一杯茶,端到周培公面前案上,这才慢慢说道:“培公你是众大臣里朕最器重的一个,会说话、会办事、会做人,知情识趣!然而宫闱里许多秘密,不是你能勘破的,皇后一心想要她的孩子成为太子,呵呵,当然赫舍里对朕有情,但朕生平最恨有人背后算计,朕登基至今他们索家可没少算计!不瞒你说朕是算准了日子回地京城,不过天衣无缝一场好戏,今日却似乎被周大将军窥出了些端倪。”

      周培公心头一惊,瞧皇上的神情,多年内宫争斗早已磨掉了他的温情,“难道太子胤礽的死…….”

      康熙坐着不动,只是唇角微微扬起,没有人知道他说此番话的心情,“皇后确实是病故于产后失血,不过太子…….百年后景陵里只会葬着朕和皇后,这算朕对她的补偿吧。”

      若不是大限之期已到,皇上是绝不会向自己说出这些秘密的,何时君王的心已如此冷酷无情。好在这些年他谨慎为官,未犯大错,可这一说道错,周培公又担心起来,“可是明珠大人这些年也卖官鬻爵,私拈不少钱财,难道皇上你也…….”

      康熙皱眉道:“明珠得势的这些年是眼看着品质堕落,所以朕宠幸了张廷玉。”说到此,康熙轻轻一叹,“只不过衡臣这事儿,朕是有点做过头了。”

      这一声衡臣唤得周培公心头一颤,真不知皇上的无情还是多情……

      “皇上,臣大限之期将至却临终前还有机会能与皇上交心,就请皇上听听微臣最后的几句话吧。”

      康熙点了点头,周培公坐起了身慢慢说道:“第一、张廷玉大人他不贪财、不好色、不图享受,他就是想出人头地替汉人争一口气。这一个人,皇上以后要用他。第二、明珠和索额图都是老臣,品格虽不是一流,但声望还在能一呼百应,在没有找到适当人选取而待之时,老臣亦动不得,否则朝廷伤筋动骨。第三、微臣最是担心还是容若,他太善良了,皇上的演技如此高明,就将他骗到底吧。今日对微臣说的话,永远都不要让他知晓。”

      康熙看着周培公的目光微微变了变,“经世济国之才,忠臣谋国之思。周将军若不在,朕真的会很惋惜。”

      周培公淡淡笑了笑,端起康熙为他倒的茶,看着茶杯里嫩绿的新芽,茶杯端起的那一刻,他抬眸正看到康熙微微变化的眸子,“皇上对容若的情意臣心中既感动又害怕。只是万一,臣说的是万一日后太子无德,皇上望您莫要执着自苦,得忍痛割爱啊!”

      “慢!”康熙阻止不及,周培公言尽,立刻举杯饮下那杯茶。周培公放下茶杯亦只是风轻云淡地笑了笑,他俯身又向康熙郑重的行了一君臣大礼。

      康熙心中忽而很难受了,“周培公我知道你是一个忠臣,你的忠心朕从没怀疑过。你这一生都在为别人活,就没有一件事是为自己求的吗?你若有,但说无妨。”

      周培公靠在床榻之上,想了又想,终究摇了摇头,“没有。”

      康熙坐在周培公床榻旁亦是良久的沉默。直到周培公断气了很久,仍未离开,康熙觉得周培公并没有离开,他的谈吐气度,他的沉稳大气永远地活在了康熙心里。

      次日,清晨。

      康熙推开周培公房门后,发现一众文臣武将走已候在周府,死后才门庭若市,始终是满汉不容。

      康熙看了一眼众人,“昨晚你们一宿未睡吧,却也有人从此长眠。”忽然冷冷下令道:“把眼泪收起来都别假惺惺的哭了,别拿你们的做作去打扰他!”

      受到责备,群臣伏地一片,哭也只能压抑着。

      康熙看到人群中那一袭白衣,张廷玉的眼睛红红的,也许所有人的哭咽或是做戏或是应付,但张廷玉应当是真的。因为从此以后朝堂上,又少了一位汉人重臣,好不容易搬回的局面,而今又孤掌难鸣了。

      紫禁城,城楼。

      “周将军去世后,皇上一个人去了城楼吊唁,皇上一言不发,奴才很是担忧。”梁九功还是和从前一样遇到麻烦事了就去找容若。容若听到周培公去世的消息,心中大悲难过不已,风很大赶到城楼上时,他看到康熙的衣襟在风中翻飞,容若取出披风,轻轻披在康熙肩上,“皇上,城楼风大。”

      康熙回头看着容若好半响才说道,“每每独豋高楼,站在高处看着远处的万家灯火,我便感觉到肩上责任重大,身份是一国之君,要开疆扩土,护佑万民。从前朕很喜欢在城楼上和周培公谈论军事,而今只怕再没这机会了。”

      容若心头一酸,眸中泛出一抹坚毅之色,“若皇上愿意,臣以后陪你同登高楼,并肩扛起天下风霜。”

      康熙摇头笑了笑,“不,朕希望你在朕的身后,别让这风雪沾到你。”

      容若低头笑了笑,却看到康熙手上拿着一本奏章,略略有些奇怪,“这一本奏章是?”

      康熙道:“这是周培公临终前上的最后一道奏章,他举荐言烈宸为下一任大将军。”康熙眯了眯眸子,周培公难怪一直不提言烈宸,原来是早已修本把他写进奏疏里了,康熙虽然不希望言烈宸重获兵权,却也感动周培公的面面俱到。

      听到言烈宸被举荐为大将军,容若忽然沉默了,这无疑是一个很好的安排,可是他也知道皇上心中的顾虑。

      康熙笑了笑看着容若,忽然说道:“生生死死朝堂上大臣来来往往,殷盛繁华都不过昙花一现。而不论未来发生什么,你都要相信,对我而言你是唯一的。唯一的你。”

      容若主动握住康熙的手,定定看着他,“……我会始终在你身边。”

      康熙一转身,将他紧紧拥在怀里,“我已失去的太多,你决不能先离开我。”

      容若望着紫禁城上方的天空,流云来去无凭,人生最多便是无常,可他忍不住还是要承诺,“我决不先离开你。”

      紫禁城的城楼上,只见两人相拥依偎,这一刻的温暖,足以依恋一生。

      公元1678年,大将军周培公薨,追封为忠烈侯配享太庙。
      公元1678年,冬,纳兰性德之子,夭折,其妻伤心不已,不久殁。皇上下旨追封为一品夫人。
      公元1685年,冬,御林军统领纳兰性德病重,皇上七次亲去探望。据悉纳兰性德病重期间绘七幅巨型山水画,西北大漠,西藏雪山,水墨丹青,延绵千里山川赠与圣上。冬末,纳兰卒,皇上大悲不止,停朝七日。数十年金戈铁甲,大将军言烈宸的铁蹄下最终将纳兰性德所绘七幅山水收为大清版图。功成之日,言烈宸请辞离京,踪迹竟无人知晓。
      公元1688年,明珠遭言官弹劾,附又被索额图复议。虽权势未替,然为内大臣者二十年,竟不复柄用。四十七年,卒。张廷玉领衔南书房,授一品保和殿大学士,任军机大臣竭力辅佐太子。

      公元1722年,忆及故人皇上再次驾寻明珠府,据随从叙述,圣上在纳兰性德书房那一方青莲荷花屏风前注目良久。随后屏退众人,皇上独自翻阅纳兰性德藏书,忽闻皇上悲痛泣泪,侍卫闻声而至,圣上无恙,手紧握一块碧玉,泣不成声。同年,冬,圣上薨,司礼库掌事清点乾清宫宝物,剧记载,此玉篆刻皇上名讳——爱新觉罗玄烨。宫人一时竟不知该将这贵重之物如何是好。剧宫中老人所言,皇上从小佩戴此玉,它渊源极深却不知为何竟是宫闱四十余年不见此玉,而皇上最后会在明珠府重拾。这话传到时任宰相的张廷玉大人耳朵里,听闻张大人悠悠一叹,“这一块玉啊不提也罢,但你们好生收着,随先皇陪葬景陵。”

      康熙最终成为大清一代明君,震烁古今,享誉海外,享年六十六岁。然而他一生最痛有两次,第一次是皇后殁,第二次是两废太子。然而张廷玉向新帝道,先帝还有一次最痛,痛彻心扉,那是1685年的冬天可这件事永远无法记录史书里。

      扶梓送陵的一天,新皇特许张廷玉相陪。据史官记载,先帝薨,张大人至始至终领袖群臣未曾人前落泪,然景陵关上一刻却是一头撞向帝陵,幸被新皇雍正所阻,这才发现权倾朝野的张大人早已落泪无声。

      君心若雪,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君心若雪 终章 此身只为一人去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