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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十八章 谁任静默成曲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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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心若雪第十八章谁任静默成曲终
“罚”康熙冷冷看着倔强的容若,“谁说是罚了,是赏。记着了,这二十大板是朕赏的!”
容若攥紧了拳头才能克制四肢的颤抖,他的泪被委屈衍生的恨意逼了回去,目光牢牢注视着康熙的脸庞,仿佛要把他每一举、每一动、每一句话,甚至每一根头发丝都要看清。康熙没有丝毫的回避,任他用这冰冷陌生的目光打量,漠北风寒,而他的话比这风还冷上千倍万倍,“言烈宸你不是讨这大理寺少卿之位,怎么第一任差事就让你下不了手吗?”
月影倒映,言烈宸笔直的身影伫立在容若身旁,他拧着的眉就没松动过。
容若冷然一笑,终于开口说话,“却又是何必连累他人。” 言毕他苍白的双手微微一扬,伸手解开了大麾,青灰鸭绒的披风立刻委顿于地,披风褶皱的模样就像容若此刻的心情,对应的还有康熙深深错愕的目光。容若静如死水的眸子看着康熙,在场那么多人,可他眼里只有康熙,再次扬起手,颈间一松,冷风一送,容若脱下了军戎长袍被风吹到一旁。此刻他身着白色里衣,那样纯白以至决绝的颜色刺进康熙眼睛里。呵呵,方才你一声不吭而今却是提到言烈宸,却能做到这一步。
容若抬头看向言烈宸,灰白的面容,声音里听不到一丝一毫的情绪,“拖累言大人了。”
言烈宸看着容若扔在地上的衣衫,是什么样心痛让一个原本端雅温柔的人会如此决绝,“来人!”言烈宸虚张着声音来压抑内心的难受,大理寺少丞立刻应声来到。
言烈宸挥了挥手,极无奈道:“带他下去吧。”
“是。”大理寺少丞得令后带着容若去刑房。
容若离开时目光跃过康熙满脸错愕的脸庞,连他自己也未曾想过竟有一天会以如此决绝的姿态当面离开。
众人不知纳兰大人为何得罪圣上,也只能感慨一声,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容若离开了,可那些扔在地上的衣衫却仍旧刺地康熙迈不开步,他抬头望向天空那轮半弦月,像那人离开时哀伤的眼神,低声道:“你竟是什么都不要了,连那些骄傲都不要了吗?”
刑房内,言烈宸随后便赶来了,挥手示意左右退下,他怔怔望着趴在木桩上等着受刑的容若,蹲下身看着容若轻声问道:“你真的这么决定了?”
容若没有说话,只是轻轻闭上眼。
言烈宸怔怔然地看着毫无生机的容若,看了好久好久,终于挥手示意少丞,声色无奈道:“行刑。”
“是”。少丞拿着一早准备好的棍子,扬起了手臂就往下轮。
言烈宸忽然拽住少丞的手,威胁道:“伤着胫骨了,我就剐了你。”
少丞惶恐满口应承着,“是是是!”大理寺用刑常有虚实之分,虚打则落板声响大但不痛,实打则落板声响小而能其胫骨血肉模糊。皇上下的旨意这一顿板子看来是假不了,可是少卿大人并未说清楚这板子究竟轻要轻到何处。
少丞只能估摸着言烈宸脸上表情变化来下手,扑腾扑腾这二十板少丞只想以最快的速度了结。可每落下一板,言烈宸的表情便难看一次,少丞是想快也快不成,他真愿意这二十大板替容若领了,也好过被大理寺少卿目光凌迟。
容若的衣衫渐次漫开血迹,但他只是皱着眉却是连哼都没哼一声。
第二十板落,少丞已满头大汗,看着少卿点了点头如蒙大赦地逃似的离开。
刑房内此刻只剩言烈宸与容若二人,烛影微微晃动。
“对不起,我只有真的动手,才能把你留下来。”言烈宸蹲下身看着血迹斑驳的容若,轻声问道:“你怪不怪我?”
容若腰间以下均已麻木,他艰难地转头看向言烈宸,苍白的容颜浮现一抹虚弱的浅笑,“我为什么要怪你,我已经感觉不到疼了,为什么……”说着说着容若的泪忽然掉了下来,“为什么我一点也感觉不到疼?”
那是因为你的心太痛了。
痛到失去了知觉。
言烈宸把答案咽回心底,只是很仔细地拭去容若额头上的汗珠,“如果你不想回答那么就点头或者摇头告诉我,这事是不是和张廷玉有关?”
容若不明白为何现在提到张廷玉三个字,心就会像被一只大手死命按住,痛得无法呼吸,深深吸一口气才稍稍缓解痛楚,“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来了。”
难怪今早的张廷玉敢如此嚣张背后是有人撑腰啊,言烈宸叹了一口气,恰在此时有人掀帐进来,说曹操曹操到,张廷玉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方碧绿的盒子,放在桌上,“这是上好的外伤药,一点心意。”
言烈宸眯了眯眸子,那切齿的冷然,原来他已经这么生气了,“好稀罕你的这——‘一点心意’!”
张廷玉不以为忤,望着趴在凳子上正勉强撑起身的容若,顿了顿,“皇上有旨意,容若你的伤好了要回来复命。”
他唤容若二字还如同往昔那般亲切,好似从前书阁内心心相惜的良朋义友。
言烈宸没留座的意思,张廷玉也就没有逗留的意思,转身便要走,然而容若咬牙忍着疼痛跌撞地站了起来,竟强运真气身形几个交错,这个时候用上了轻功,一眨眼的功夫便来到了张廷玉面前,挡住了去处,动作快速的竟是连言烈宸也没能看清。
“慢着!”容若举眸看着张廷玉,哀伤怨恨皆埋在眼眸深处,“这四年来我满身的伤痛,再多加这一顿板子也不算什么。张大人今时今日真气派,大理寺卿这儿想来就来,也不让下人通传一声。”
张廷玉半转侧脸,轻声道:“四年了,人是会变的。”
容若顿了顿,冷冷一笑,言语不觉便尖刻了,“从前我在乾清宫当值,每每觐见皇上都会遣人通传,而今到了漠北侍卫们的礼数倒是越来越松懈了,我入御帐都不必有人先行禀告皇上,这些侍卫是不是被张大人调教了?”
张廷玉笑了笑,他沉静的容色流动着某种胜利的高傲,“皇上他舍不得让你看到的,不代表我舍不得。”
“为什么?”容若神思清明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波涛汹涌的愤怒,“我真宁愿是我猜错了,我最最不愿怀疑的便是你,最最不能相信的便是你会做这等事!”
“世人皆可为,为何偏偏我张廷玉不可以?”张廷玉直面容若道:“当初的皇后娘娘又怎会料想是你夺走了她十年的宠爱!”
容若眉间一震,想起坤宁宫的那一位韶华红颜,这些年来虽只见过几面,可她眉眼的忧忧郁色让人无法忘怀。
张廷玉打量着面色灰白的容若,毫不留情,“去年科考你也不过是进士二甲第七,我才学不输你,能力不差你,你也说了这四年来你一身的伤痛,气色大不如前,我的容貌更在你之上…… 我也不禁很想问一句,为何这样的我便不能让他喜欢,而这样的你就一定得是他心中的唯一!”
打开天窗说亮话,张廷玉的心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今日是不吐不快,“我张廷玉位列二品尚书,六吏之首,我何曾违逆过皇上而你不过是四品御前侍卫,却常常众人面前销皇上的面子,就譬如方才你若肯向皇上认错,皇上又怎么舍得打你!这一顿打真是你自找的,与我张廷玉又有什么关联!?”
进士二甲第七……
科考分状元、榜眼、探花。
而后一次是二甲一、二甲二,这二甲七便是科考前十位的最末一名。
若没有张廷玉的提醒,容若都快忘记了,那一年梨花初上枝头,发榜之前在慈宁宫立下的誓言,太皇太后当初的要求,言犹在耳,“但是有一点,本宫必须与你言明在先。陈廷敬拟出名单,你位居三甲之首,只消皇帝点头便能成为今科的状元,但从古至今,没有哪一位状元屈降于侍卫之职。”
那个时候一心想着,若能回到他身旁,显赫官名亦可抛,便诚信叩首允诺,“臣不求官名显赫。”
太皇太后端着一杯茶盏轻轻说道:“二甲第七。”
当初一诺,却未料会成为不知因果的人笑柄,连张廷玉也这么看我。恐怕古今往后世人也只会认为我纳兰性德区区科考二甲七却是恃才傲物的疯子,呵呵状元之才,二甲第七,究竟是功名累我,还是我累了功名?
“谁又在乎呢?”容若的语气似真的不以为意,他看着张廷玉,冷笑着重复,“我若不在乎,那么功名于我便是浮云,我若在乎,衡臣你该不会忘了吧,你这二品尚书的位置——”
张廷玉脸色忽然变得难看起来,言烈宸第一次在容若的脸上看到了这样深刻的轻慢与不屑,“你看过第一道圣旨。世人不知道,你却比谁都清楚,二品户部尚书六吏之首的位置,是我让你的。”
张廷玉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了,容若的一句话也能把张廷玉的自信击的粉碎,只要他愿意。
容若静静看着张廷玉,眉目间的姿态,犹如高山俯览溪水那般不屑与之,“可我猜想,你想要的只怕不止是这二品尚书,你还要做到一品大学士,得到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尊荣!”
容若眼眸里的寒光明灭乍现,“五千年来的皇朝史,一人之上万人之下宠臣的殷殷期盼,不都是如此!”
“可我比你强!想要的就去争、去夺,烟火要绽放才美!”张廷玉回视容若,回视着他那份傲气,“你心里爱慕皇上爱慕的要死,却又撇不下你那些所谓的骄傲,你宁可抱着良臣的名声陪葬,也决不愿放下身段与我一争高下!容若有时我很敬重你,但我真替你感到可怜,你身在朝廷文武兼修大好年华不去享受追逐这以谋获权的快乐,你竟一点儿都不享受,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这一刻,言烈宸站了出来,回答了张廷玉的话,“那是因为他善良。而你,利用了他的善良。”
容若眉心轻轻一震,转头看向言烈宸。
“若说有错,错便错在他相信人之初性本善,世人把伪善给他看,他却单纯地信以为真。”言烈宸看着张廷玉道:“回去带句话给康熙,若是他觉得容若的善良阻碍了他,便放手。他不会孤单,由我将他一世珍藏。”
张廷玉展颜狡黠地笑了笑,他似乎来这么一趟就只是为了等言烈宸这一句话。可这么走了,还是不放心,张廷玉觉得需要再说点儿什么才妥当,“议政大帐内的兰花屏风,是皇上想你的时候一笔一笔绘上去的,感情来的时候可以没有因由;你站在屏风后,可他没看到那风骨如兰的你,眼里只有我,那么感情离开的时候又为什么一定要问个因由呢。”
原来,张廷玉那一刻看到了,他在康熙面前那样哀伤绝望却还能窥探到自己躲在屏风之后。
容若冷笑,“你那个时候到还有心思窥测我?!”
“很小人是不是?”张廷玉眼眸微微一晃,声音温柔,“可那一刻,我真的觉得,被他爱着,深深的爱着。”
容若听着,眉心一震,手捂在心口之上,眼波心事难定。
张廷玉陶醉的神色,仿佛有过那一刻,余生心愿已足。他终于离开了,留下静默无言的两个人。
过了良久,言烈宸才走到容若面前,他想说,容若你是一阕唐诗一幅高雅的水墨山水画越品越叫人爱不释手,可有时人的路走多了想喝的却是一碗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清凉茶。他想说,容若不要难过,我最珍惜你的善良,若你不是那般善良,燕然山下你一剑刺下来,我便是一缕亡魂,又缘何能活到今日。他还想说,容若不要灰心,哪怕世人皆看不懂你,没关系还有我,我会将你一世珍藏于心。
可言烈宸看着容若低垂着眸子,他此刻恐怕真是一点疼都感觉不到了,随着张廷玉离开时说的最后一句话已抽离了他的灵魂,
毫无神采的眸子,言烈宸心头一酸,终于忍不住伸开手臂缓缓将容若拉进怀里,他的臂膀慢慢将他圈在怀里,用心温暖他,“我知道你不在乎世人怎么想,因为你的眼里、心里、甚至每一口呼吸里,都只想着一个人。你付出了那么多,多到连我都心疼。张廷玉走这一番是为了气你、呕你,我知道他的用意,你也知道他的目的,容若你别死撑,要是想哭,就哭出来吧。”
容若鼻尖一酸,他总觉得自己对康熙来讲是特别的一个人,却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被旁人取代了。他的泪潸然落下,那么多的泪,却是每一滴都没有声音,静的就像这些年默默爱过的时光。
言烈宸环了环容若的肩膀,紧了紧怀抱,低声说道:“明明是很好的,却没有被珍惜。你受了委屈,明明是那么疼却不可以呐喊只好把所有的悲伤全撰写进诗词里,天下人感叹你情伤的好词,可谁知道这是你切身的痛。”
言烈宸拍了拍容若的肩膀,柔声道:“今晚就不要克制了,哭吧,哭出来一点也不丢人。”
“为什么…..”容若的眼眸被泪水潮湿,他的眼泪在言烈宸的话语里无尽的落下,回忆里场景一幕一幕都惹得他悲伤不止,那些有过的、琐碎的、庞大的、珍贵的、平穷的、富有的、宁静的、肮脏的、陌生的、痴迷的、坏的、好的、怕的、爱的……
帐外月光十分凄清,容若挨板子的事还是被传开了。明珠到底是容若的父亲,放不下的心始终要过来看一眼,掀开帘子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容若靠在言烈宸的肩膀上哭地像个泪人。
明珠一震,嘴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开口,放下帐帘后,他暮然转身看到的却是那一袭明黄身影。
原来放不下心的人还有他。
不远处的树梢下,月影斑驳,康熙静静望着刑房,明珠掀开帘子的一幕,到底还是看相拥的那两个人到了,然而这一刻,言烈宸的目光与康熙冷冷对决。
可是未过多久,康熙便离开了,他的身影悄然隐于月色之下,清风一荡,又仿佛从来没有来过。
谁任静默,成了我们的曲终。
接下来的日子,漠北清军返程回京,一路上容若在言烈宸这儿养伤,言烈宸站在门口,一句话便把人堵了回去,“擅离职守板子挨了,人也罚了,皇上既然连个养伤的地儿都不留给纳兰大人,我这大理寺还有干净的床榻腾得出地儿来。”
梁九功碍于言烈宸的气势和身份,本就怯懦被他这么一说,愈发支支吾吾,讲不清话,眼看这一次又要下逐客令了,梁九功伸长了脖子望着屋内道:“纳兰大人想想这一趟紫禁城出得不容易,明眼人都知道皇上是为了救您才亲自来的漠北,这会儿真要闹得这么僵回去吗?”
言烈宸又一句话便堵了回去,“救人还要带上那个姓张的吗?”
言烈宸再一次成功打发了梁九功,走进帐中的时候看着正发呆的容若,他那样安静言烈宸便不忍心打扰他了。
许久,容若才说道:“再过三日就回京了。”
“那么你呢,可有何打算?”言烈宸看着他,仿佛岁月都静止了,“如果你想辞官,我陪你周游天下,自由自在地去没有人打扰的地方。”
容若微微一怔,心中竟有那么一刻的向往,然而很快他又清醒了,“你舍得你的那些旧部署?还有那些你发誓要保护的葛尔丹百姓?”
言烈宸静静看着容若,“若有一天,一切都安顿好了。你会愿意随我抛下这一切,远走天涯,过新的生活和现在一切都截然不同的日子吗?”
容若回望着言烈宸,也是这么静静的看着他,无悲无喜地想记住他此刻的模样,想记下今天的风,窗外的云,林间的鸟,只想记着,别无他求,“不会。”
而这一天,距离小皇子胤礽早殇仅五天。
三日后,清军骁骑营率先抵达紫禁城,葛尔丹率众投诚,原本该是普天同庆的日子却没想到,却因为一个噩耗全部都改变。
康熙一回到京城便收到皇后赫舍里病重的消息,连同着的还有小皇子胤礽重病缠身的消息。孝庄命苏茉儿姑姑带来话儿,“皇上先去见皇后吧,夫妻一场,要是有什么话就好好说说吧。”
苏茉儿的这一句话是康熙始料未及的,在他未做任何准备前,他从未想过这个陪了十年的女人,竟会走的如此急。
近侍卫大臣随侍皇上身边等候在坤宁宫外,期中也包括了索额图、明珠、张廷玉以及容若,他们每个人神色都十分凝重,不知为何得知皇后病入膏肓的消息,他们心中那位天之骄女的模样竟变得如此清新和灵动,好似多年前后宫廊桥偶尔瞥见那一抹傲然绝色。
坤宁宫,寝殿,殿内海棠黯淡,清香被药味覆盖。
屏风后,赫舍里躺在七宝琉璃贵妃榻上,青丝被虚汗腻着粘在额头上。映入康熙眼帘的不再是从前争强好胜,巧用心机的女子,而只是强撑着一口气等着丈夫归来的妻子,苍白的脸色,眉间蹙紧的不舍。康熙心头有一股说不清的情绪涌动,这个女人当初嫁给他多美的韶华时光,十年来,他宠过她,喜欢过她,也怨过她,堤防她,却也欣赏她,而今竟却看这她被病魔折磨的不似人样,“赫舍里……”
“皇上……”赫舍里眼皮轻轻一动,“我终于等到你了吗?”
康熙坐在琉璃贵妃榻上,轻轻握住那消瘦的手,面对这样她,从前的一切磕绊均已释怀,“朕回来了,这一次再也不走了。”
赫舍里轻轻一笑,衣领上绣着的海棠花为她的病容添了几分容色,“皇上又骗臣妾了,你就算回来了,也不会留在臣妾这儿。但臣妾真想多听几句这样的话,只是再没机会了。”
“御医说你很快就会好。”康熙握紧了赫舍里的手,可她的手好像随时会滑出他的掌中,“你切莫胡思乱想,你的病就是胡乱想出来的。”
据御医的回复,赫舍里难产生育小皇子胤礽,产后一直气血两虚,瘀块内阻。
“我的命,我自己知道。“赫舍里望着康熙,泪珠涌上眼睫,“只是可怜了我们的胤礽他还那般小,就要没了额娘。”赫舍里忽然握住了康熙的手,“皇上,你可不可以答应臣妾一件事,如果以后胤礽他做错了什么,你可不可以看在他从小没有母亲管束也没有母亲照料的份上原谅他。答应我,你答应我,我好怕……”
索额图是内臣跟着皇上入殿,听着皇后哀哀哭求,触动心弦,老泪纵横。
赫舍里面色无华,她哭泣着握着康熙的手,那一瞬他终于明白对她的感情。
她爱他,十年相守;他欠她,白首安康。
是的,欠了她。
康熙回握赫舍里的手,尽量的轻声安慰,可泪意已迷上眼眸,“你会长命百岁,你会看到儿孙满堂,你会和朕一起白头到老。别怕,朕现在就下旨册封胤礽为皇太子!”
“真的吗?”赫舍里笑的很天真,像刚进宫那般纯净无邪,“我们的胤礽会是皇太子,他会继承皇位,你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康熙郑重向她承诺,“他会成为一代明君,会成为我们的骄傲。”
赫舍里欣慰而笑,想起十年前的春天,第一次入宫,桃花初绽,落樱缤纷,巍峨壮观的紫禁城,红砖黄瓦。她怀揣着些许不安站立等候在御花园,却未料,遇到了寻园的他,宫闱十年,如今赫舍里忽然通透了当初的巧遇也许只是他人布地一步棋。
然而年少皇上立于樱花树下,浅笑温柔像蛊一样令人终身沉沦,“卿是何人?”
康熙看着神色近昏迷的赫舍里,俯身很仔细地才能听到她的喃喃低语,“……臣妾索尼之孙女,赫舍里,叩见陛下。”
前尘往事,汹涌而来,那样记忆原来他也记得,越是记得越感失去的心痛,悔恨来,愧疚来了,心痛也来了,可他竟没机会补偿了。
康熙悲唤道:“赫舍里!”
康熙整整三天未离开坤宁宫。而坤宁宫外,随侍大臣亦是急上心头,越是糟糕的事越是要挤在一团,悲剧接踵而至。
一炷香前,病重小皇子才册封的太子胤礽,殁。
皇后已病入膏肓,没有有人敢这个时候再把这噩耗禀报康熙,容若痛心闭眼,同为人父,这个时候若有人告诉他蕊儿和孩子出事了,他亦是会疯的。张廷玉蹙眉难舒,言烈宸没有说话,明珠唉声叹气,人间悲剧谁也不想。
可命运总是倒行逆施,不顺人意。
梁九功出来传旨说,皇后娘娘想见太子胤礽,皇上的旨意是立刻抱来,这一下真是急坏了外面的一众谋臣,谁也没有回天乏术的能力啊。
万岁爷伤心,梁九功也是急地直抹眼泪,“太子殁了,这下可怎么办啊,老奴瞧着皇后娘娘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了,可总不能让皇后含恨而终!”
言烈宸抱肩抬了抬眸,“皇上从前不是冷淡皇后吗,这会儿怎么又视若掌上明珠。”
“若不是真的在乎,又怎么会有冷淡,又怎么会有失望呢。”梁九功是最熟悉康熙性情的人,真真无情的人最多情,不禁感叹,“十年夫妻,那么多爱恨恩怨哪里能说的清。”
容若不禁上前一步,问道:“皇上现在怎么样?”
梁久功眼圈殷红,陪着哭了许久,“易地而处,若现在躺在病榻之上的是夫人,纳兰大人该作何感想?”
女人本就柔弱,何须还要受这么多苦,容若道:“若换做内子,我恨不得以身受过,宁愿趟在病榻上的是我。”
梁九功叹道:“皇后娘娘还不知道太子已殁,这消息不是断魂药吗?!奴才真是不想去禀报这个噩耗。真是不想看到他们伤心,可是……可是……唉!”
“等等。”容若忽然喊住了要进殿禀报的梁九功,他一步一步走向明珠,眼神是从未有过的郑重,“阿玛我记得昭儿比太子早出生三个月是吗?”
明珠若有所思,“蕊儿比皇后娘娘早孕三个月,她们都是由沈凡卿大夫照料,昭儿确实比太子早出生,容若你问这个做什么?你不是想——”
张廷玉也反应了过来,喝止道:“这是欺君大罪!”
容若面色平静,心中波澜四起,“难道要让皇后含恨而终,要让这一天痛失妻儿的记忆永远活在皇上心里吗?!”
梁九功连连叩谢,“纳兰大人的小公子!老奴在此谢过纳兰大人深明大义!”
明珠看着容若,心情很是复杂,“容若你自己还未曾见过昭儿一次,你回京到现在还未回过一次家。”
容若黯然垂眸,他何曾不是个亏欠妻子的丈夫,有时总是想用无尽的宠爱来填补心里的亏欠。
良久,言烈宸走到容若身旁,他目光里疼惜里含着责备,“你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吗?”
容若撇开言烈宸的目光,府里的丫鬟将昭儿交到梁九功手上,小昭儿换上了太子锦服被梁九功抱着慢慢踏入寝殿,那软软的脸蛋真惹人怜爱。
容若轻轻闭上眼,不舍再看,低声道:“最后一次。”
康熙二十七年,元妻赫舍里殁于坤宁宫,追封为孝仁皇后。康熙悼哀亡妻三日未离开坤宁宫,向官员道:“爱妻殁,朕竟无能为力……”
心中悲叙,言辞不能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