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清歌如梦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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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慈宁宫。
这慈宁宫大而空阔，殿中的墙壁栋梁与柱子皆饰以云彩花纹，意态多姿，斑斓绚丽。慈宁宫中摆放着高脚的红木琉璃椅子，上面更盛有各种名贵的兰花，或月白或紫陌，高雅而不张扬，完全不同于皇帝的乾清宫，慈宁宫庄严又带着香远益清。不知是因为慈宁宫本就是如此，还是因为这慈宁宫里有这样的主人才有了这份淡雅芬芳。
坐在这红木雕刻的九凤宝座上的正是太皇太后，只见那凤凰雕刻的极其传神，振翅飞翔，那长长的凤尾摇曳生姿而它四周琢磨出四喜云纹图案雍容华贵。
窗棂上“六合同春”的镂花里透进清晨明媚的阳光来，投下团团如意的淡影在太皇太后如月般皎洁明亮的脸上，太皇太后仍是一如往常微笑的看着康熙。
在这瞬息万变的后宫里微笑不一定代表快乐，如同快乐并不能随人选择。亦如她进了这后宫一路走到了太皇太后的位置，可心境却像收了羽翼不能飞舞的蝴蝶。幻灭了年轻时的爱情，忍受了失去爱子的心痛，可内心深处，那海潮般汹涌着难言的哀伤却日以继夜，从未断过。
只是人总要活在希望里，而眼前尚在年轻的皇帝便是她的希望，于大清的命运也于她未完成的心愿都是最大的希望。
所以她常常微笑着，看着自己最喜爱的孙儿，带着疼爱带着鼓励，即使有时也有些责备。
康熙今天很是开心甚至隐有些得意，“皇祖母，容若已将您吩咐的所有经文抄完了。”
太皇太后有些欣然，“是吗，拿来我看看。”只见一个宫女虽已过韶华可仍是端庄秀丽眉目和善，接过容若手中的佛经，恭敬的转呈给太皇太后。
此时这空阔的殿堂里只能听见太皇太后一页页的翻书的声音，太皇太后专注的神情，康熙禁不住也有些紧张。
过了好一会才看见太皇太后展颜说道；“果然字如其人，看上去都是一样清爽干净。”又是一番打量着容若“不愧是我满人家的大才子，本宫也不喜欢听人嚼舌根子，不过又不得不证明一下皇上身边都是些什么样的人，这些经文我都收下了。”
容若心中一缓，想来太皇太后是不怪罪自己了，也庆幸的是这回没有因为自己让太皇太后怪罪皇上。“微臣谢太皇太后不怪之恩。”
太皇太后一脸祥和，“你有何罪，该帮本宫抄写的经书一篇不少，这字迹也是端正的很，本宫很满意。”随后看着康熙带着微微笑意；“皇上也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康熙心中欢喜，看样子皇祖母是不反对容若代自己拟奏章的事了，立刻走上前拉着皇祖母的衣袖；“谢皇祖母。”淘气的样子倒真像个孩子。太皇太后无奈的笑道：“皇上多大了。”，好一阵寒暄后康熙才和容若告退。
太皇太后拿出经文递给身旁的侍女：“苏茉尔，你也来看看。”
“是”苏茉尔走上前接过太皇太后手中的经文，连连惊叹，“好清俊的字。”
太皇太后也赞道；“确实是婉然芳树，穆若清风。”
苏茉尔打趣道；“难怪太皇太后您要他抄写经文的。”
太皇太后看了苏茉尔一眼，似有嗔道：“你呀，少装糊涂了，又不是不知道，我只是想看看他能不能如他所知道的将那些经文都背下来，这四百篇要一夜抄起除非能背能诵。”说到这眉似又皱起，吁出一口气。
“我们的皇帝可不是个软柿子，他阿玛在他这个年龄，很多事就做不出他这个样子。在我看来这朝中的大臣想玩弄权术,可也未必是咱们皇帝的对手。”
苏茉尔微微一笑，奉上一盏茶，“老祖宗，那还不是您从小对咱们小皇帝循循善诱，细心教导。”
太皇太后啜了口茶嘴角微笑，既不肯定苏茉尔所说的也不否认，“只是皇帝毕竟还年轻我担心的是他身边的人，他身边的人才学倒是小事，德行我更在乎，你看这所有的经文都是一蹴而就，毫无停顿。看样子他是都能烂熟于心的，既然连佛经都能背诵，不论他是有过目不忘之才，还是确实修身养性无书不读，我也为皇上身边有这样的人感到高兴。 ”
说完太皇太后放下了茶，眼睛注视着木椅上凌然独放的玉兰花，似有所思的问道，“苏茉尔，你发现了吗，这孩子清清爽爽的倒真有点出淤泥而不染，不像其他的官宦公子。”苏茉尔缓缓答道：“奴婢也瞧出来了，老祖宗您罚他抄写经文的时候他恭敬不卑，倒是一身傲骨若隐若现，就在刚才老祖宗夸奖他时也不见他有任何骄傲自满，这若要成换成曹寅就未必做的到了。可是啊，奴婢还是觉得太皇太后的这份用心才是难得呢，就不知道咱们那小皇帝能不能明白。”
太皇太后站起身来，看着窗外廊前所摆的大盆芍药，那花一朵朵开得有银盘大，姹紫嫣红在绿叶掩映下格外娇艳。
“咱们的皇帝总是要长大的，以后。。。他会懂的。苏茉尔，你去把纳兰抄写的经文每样一份送到皇后和各嫔妃那里让她们各自拿去读，我也想知道以后谁还拿纳兰代皇上拟旨一事，再到咱们慈宁宫来做文章。”
既然是由慈宁宫发出的经文也算是太皇太后默许了容若代皇上拟旨的事了。
“是，奴婢这就去。不过说来，咱们这小皇帝到是真挺喜欢纳兰家的公子，曹寅跟在他身边那么多年了，就没听皇上叫他一声名字。”
却没想到突然听见“呲”的一声太皇太后本来想拈花一嗅，却不甚用力将这兰花堪堪折断了。苏茉尔无心的一句，却让太皇太后一时失神。
苏茉尔有些惊讶，“老祖宗？”
太皇太后摆摆手，看着这兰花有些失落，“不甚用力，可惜这花了，苏茉尔就你话多，快去吧。”
窗外忽起的一阵风有些凌乱，吹的这长廊上正待开放的牡丹，枝叶摇晃颤颤栗栗的。
从慈宁宫走出来，康熙才真正舒了口气。今早曹寅抱着一大堆康熙抄好的经文去见容若的时候，却发现容若已经快全部写完了。康熙没想到容若的速度这么快，看样子真是太过担心了。容若说：“太皇太后只想考考微臣，皇上只需在稍等片刻，微臣还剩几章就能完成了。”康熙转念想到皇祖母若是真的发现自己帮容若抄经文，不知道会不会出新的事端，便也答应了。
幸亏刚才呈上的都是容若自己抄写的，不然在皇祖母的眼皮底下真不知道会不会露馅。
总算此事已了，两人走在御花园里只觉得天气极好，春暖花开。
紫禁城里建筑布局有外朝、内廷之分。内廷与外朝的建筑气氛迥然不同。外朝以太和、中和、保和三大殿为中心，外朝建筑雄伟庄严，内廷多是自成院落，而这御花园里有高耸的松柏、珍贵的花木、山石和亭阁。暮春时节，院中花木都郁郁葱葱，姹紫嫣红在绿叶掩映下格外娇艳。
容若一路都没有说话，康熙到有些奇怪。事情明明都解决了他怎么还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两人一前一后相隔不远。
忽然听到容若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皇上，昨日帮微臣抄写的那些经文”说到着的时候又顿了顿声音不及刚才响亮却又极是真诚，听上去倒像御花园的竹林中轻起的一阵风，淡淡的却杜若清新。
“微臣，可以留下吗？”
康熙这才回头看去，见容若不知何时行跪在这冰冷的大理石上，却仍是身姿拔擢，看着他有些紧张却又十分在乎的神情，心里有如这御花园里被春风吹皱的湖面在水波中微微荡漾。
抬手将他扶起“当然可以了。”
此话一出两人都微微笑了，此刻的时光好像静止了，彼此望着对方，虽未语，也犹言：
你是这世间至尊至贵之人，皇权在手，俯览众生，待我为何如此真诚。
那么你呢，不似水中花，又非镜中月，飘逸出尘，来到人间遇到了我又该怎么错过。
花开花落不过一时，缘起缘续却能一世。
片刻的凝视后，康熙轻声说了句“走吧，曹寅还在御书房候着呢。”
只是现在虽仍有些距离但他们并肩而行没有再前后分开了。
时间在行走，很多事也都按照规律有序的发展，不可否认明珠的才能，查账已渐有眉目，而容若在御书房侍奉对这差事也渐渐熟悉。
今日照常当值，还未踏进御书房却听到康熙的愤怒。
“混账！真是岂有此理，这朝中群臣，一个个平时和朕论祖宗规矩的时候说的头头是道句句在理，可是如今三藩的狂妄坐大，吴三桂嚣张跋扈，他们却噤若寒蝉，全部都只道他好什么都要瞒着朕，难道要等他起兵造反，才说实情吗？！”
容若看见满地的奏章，曹寅正蹲着，准备捡起。
康熙喝道：“曹寅，不许捡。”曹寅蹲在一旁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看见容若来了，连忙给他使眼色。
康熙手撑着额头，想到好不容易，平南王尚可喜年老多病，自愿请归回辽东。这是绝好的撤藩机会，没想到吴三桂也假意上疏自请撤藩。自己在朝堂上还没开口说话，满朝文武竟然众口一词，都说不可撤，还让自己写道奏章安抚吴三桂，想到这就气从中来。
康熙早就知道云南的百姓只知道有平西王吴三桂，根本就不知道京城之内还有皇上，这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可再看着朝中群臣，一个个平时冒着多大的风险在自己的眼皮子能贪便贪，这个时候站出来直言撤藩的却少之又少，连吴三桂自己请辞，也不敢有所微言。平西王，你真是好手段，千里之外居然都能控制朕的朝政。
看到奏章又放到了书桌上，康熙豁然起身，连身边的人也不听他的了吗。
“朕说了不许捡。”没想到正对着的是容若。
“皇上可以扔，臣却不得不捡。”
“你。。。”康熙看着容若一时心中气极也训斥不出下句，叹了口气。
“你可知今天朝堂之上，那些大臣的样子，不要说当年开疆拓土的气势了，现在都只贪得一时清闲。吴三桂一道自请的奏章，居然言不可撤者甚多，言宜撤者甚少。只有以明珠和陈廷敬少数官员执撤藩一词。”
容若看着康熙言辞恳切，“皇上，臣也觉得眼下朝中时局不宜，不适合撤藩，鳌拜一案风波才过。”
“这群废物还不如当年的鳌拜呢。”康熙不由气到，要是鳌拜还在为官，虽他专横跋扈可也绝不容许外人窥视朝野。
“如今“三藩”开支已占国库支出一半，却从未见这三藩为大清做过任何贡献，简直是养虎为患。”
容若深知皇上是被今日早朝所气，可思虑在三，还是正声说道：“皇上，若真要撤藩而不幸交战，可兵未至粮草先行，国库亏空已久，旱灾饥荒未停，皇上手下更无一兵一将。而平西王一直养兵蓄锐准备周全，两兵相交，这仗如何能打。”容若一向淡定可这话说到后段都变得焦虑，情急之下有所失言。
康熙却大为光火，手上拿着的奏章只听“啪”的一声就扔在了地上。
“容若，朕真没想到连你也会说出这种贪生怕死的话，你阿玛还是力主撤藩的大臣，可你。。。。。朕不想听了。”康熙站起身便要离开，只见容若下摆一撩跪了下去，康熙看在眼里竟一时不忍，迈不开步子。
只听容若说道：“臣并不怕死，臣只是担心皇上，皇上要是攻打云南，臣万死不辞，就算是死了，也不过是青山埋骨，马革裹尸。可是皇上。。。帅才未定，谁人领兵，国库空虚，粮草何来，双方交战不过雷霆之势。臣，不想看皇上涉险，更不愿看皇上置身于一丝一毫的危险中。”容若看着康熙一字一句恳恳切切，这不是因为恐惧而强自从口中说出来的话，心念君王，这是容若从进这皇城第一天起就在心中抱定了的念头。
听他这样说道康熙心里也是一怔，拉起他，“好！那你跟我来。”便上了紫禁城的城楼。
十里平湖霜满天，长河湮灭千秋事。
城墙上风声呼啸，萧肃之意绵绵不绝，容若看着康熙的背影，有一瞬间觉得他好遥远，遥远的就好像处于天际。
康熙回过头对他微微一笑抬起手臂指着南方，看着他的笑意，容若不自觉得向他走去。
“你看那儿，那里便是云南的方向。当年太祖皇帝与吴三桂盟誓永不相负。可谁想过会有今日，并不是朕一开始就容不下他，只是他狼子野心，贪权忘义。”康熙看着容若“还记得朕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还记得你写的那首诗吗。”
容若没想到康熙会这样一问，想到初识的情景心中也一暖：“臣记得，与皇上的第一次见面，臣一直都记得。”
“朕也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看你从层层书架后走出，若不是知道你是明珠的儿子，朕还以为见到了。。。”难以描绘第一次见他的感觉，那么奇妙，自己竟然都会因为他失神，康熙想到这不禁莞尔，还好容若也没有追问下去。停了停才继续说道：“看你的诗词，婉约清丽朕就不必多说了，可是为什么你能写出这喧嚣浮华下的另一面，容若你的词常有警醒之意，不要和朕说你是随意写写的，朕看的出你心中的抱负。”康熙的话语里并没有太多起伏仍是淡淡的，可是他就这样一直看着容若的眼睛，似乎一定在他的眼眸里倒映出自己，还觉得不够。
听着他的话容若心里也是一惊，惊讶于康熙对自己的坦诚欣赏，他的一语能胜过千人赞誉。只见容若单膝着地，庄然行礼，“皇上，蒙皇上一直坦诚相对，容若不甚感激，臣也深知边境藩王佣兵自重，必为隐患。元朝基业未到百年之所以会亡，也是因为当年藩王做大，越权干政导致皇城之内国将不国，皇城之外民变四起。但是臣拦着皇上，是眼下确实没有与之一战便能稳操胜劵的实力，臣实在不想看皇上陷于风雨飘摇的境况。”这些话，也许他并不想听，拿大清与已覆灭的元朝相比已是很不敬了，可是皇上既然坦诚相对，即使这些话会顶撞到他，却还是要说，不然不知道该怎么压抑心中对他的担忧。
康熙扶他起身，他一点也没有怪罪容若，反而着实不喜欢总看他跪下。
“朕明白你的意思，你不想让朕冒险。皇祖母的意思也是让朕等，最好等到吴三桂年事已高，不必朕去派人攻打，三藩必然能撤，可是容若你真的觉得就算朕等得了，他就能忍得了吗。朕隐有预感这老狐狸一定比朕还急，朕必须早做准备。三藩，河务、漕运，此乃朕这一生中的三大夙愿，朕一定要一件一件的办成了。”
容若看着眼前的人，虽不及尧舜般神话，但也一定是一代贤君，在他身后必有一副盛世蓝图。若能为臣，若能为贤君下的臣，为他死又何妨。
“皇上，臣并非贪生怕死之辈，不论皇上有任何吩咐，臣一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康熙笑着走向他，“别总把死挂在嘴边，朕可不希望你死。容若，三藩要是平了，朕一定要亲自和你走一趟云南，到那时的云南才是大清真正的云南。”
不知道是不是两人说话距离拉着太近了，康熙竟能闻到容若身上淡淡的清香，非麝非兰只是淡淡的拂着像这个季节乍暖还寒的晨风，心里却记下了这幽然的清香。
容若也笑了，“臣当愿伴驾。”他笑容就如山间的清泉拂过绿野松萌，也一扫康熙今日心中的怒火，心里便一下起了对策。
“好了，那现在朕就有事要吩咐你了。明日朕想去狩猎，你得好好安排下，然后带上咱们平西王的宝贝世子-吴应熊。”
容若听到康熙吩咐心里思量，随即似乎明白了什么立刻答道：“臣现在就去办。”说完却没有马上离开，看着他清澈的目光康熙明白了，他是不想留自己一个人在这城楼上，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
“走吧，一同下去，这儿风大，朕也有事要处理了。”城墙高处总是狂风不止，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高处不胜寒呢。
容若心里明白康熙明日狩猎的用意，也不禁对着广袤的天空微微一笑，明媚的眼眸亮如晨曦，对着明天也不禁有些期待。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清歌如梦第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