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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清歌如梦第十六章须挽银河涤天下 ...

  •   清歌如梦第十章

      折芳馨兮风欲摧,思公子兮不敢言。

      雨水纷扬,殿外几丛开得灿烂的栀子花,本来微微透明,莹然生光,现在零落雨中,连香气也变得极淡。风带起,漫天漫地都是细雨飞花,如白色的梦幻。
      康熙临窗而立,一身宽衽儒袖的赤色缂金袍,玄色丝线密密绣着夔纹,连绵不绝的纹样,锦绣华贵。廊庑间偶尔吹进栀子花瓣沾在衣襟上,水气缭绕氤氲,落花沾衣,仿若仙境。只见他微微蹙眉,沉思着发生在慈宁宫内的事。

      今日刚下早朝,皇祖母就遣苏茉尔请自己去慈宁宫,朝服也没来得及换下,就乘肩舆去了,没想到皇后的凤辇已经停在慈宁宫外。康熙素来敬爱太皇太后,殿外的侍卫要通报御驾,也都让他止住了,只带梁九功进去了。

      慈宁宫极是宽敞,砌着碧玉,雕琢凤凰祥云飞舞,殿内正中也摆放着一只紫铜鎏金大鼎,兽口中散出的淡薄的轻烟徐徐,清香脉脉。如往常一样,太皇太后首先询问康熙的还是近日起居饮食身体状况,康熙依言回答,并无不妥之处。太皇太后满意点头,慈爱地看向侍立一旁的赫舍里,招手示意她过来,含笑说道:“皇帝,你可是有位端淑的皇后。”

      康熙略略沉吟,目光似在询问。
      赫舍里端庄恬静屈膝福一福,坦然回之一笑,说道:“皇上日夜为国事操劳。这御前伺候的人马虎不得,也不能少,梁九功虽然尽心,也是有限的。话说回来,还是女孩子比较心细,乾清宫的宫女,有三四个到年纪该放出去了吧?"赫舍里回头瞧了梁九功一眼,梁九功忙道:“回皇后娘娘的话,乾清宫是有四个宫女到了年纪。”

      赫舍里始终保持着恬静,回望康熙的目光依然温雅,徐徐道:“所以臣妾向皇祖母请示,希望下旨提前选秀女入宫。”

      风过香回。康熙的嘴角不知不觉下沉,选秀入宫?侍奉伴驾?但是自己一个也不需要。正欲回绝,只听见皇祖母说道:“皇后这个主意不错,我也赞同提前选秀女入宫。”

      康熙眼中却蓄了抹坚毅,答道:“皇祖母,现在前方战乱不休,多少将士正为国浴血奋战,孙儿不会在此时此刻,图一己私欲选秀女......”
      “皇帝错了。”太皇太后扬声打断,她眉毛如远山含黛,体态清颐,髻前饰翡翠玉簪步摇,垂下串串珍珠流苏,愈加显得不怒而威,说道:“天子无私事,选秀女入宫不是为了谁的私欲,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君更不可无皇子。”说到这顿了顿,目光从赫舍里的脸庞悄然而过,停在了康熙身上,“这些年皇祖母瞧着很明白,皇帝你不喜后宫奢华,修身严己,不沉迷风月,这不是坏事。但这偌大的皇宫里,就瑶佳一个公主,皇上就不觉得她孤孤单单的连一个弟弟妹妹也没有,孙儿你是还年轻,可以不急,但皇祖母还想在有生之年多抱几个重孙儿。”
      提到子嗣康熙和赫舍里脸上一红,均是讪讪的。一国之君没有后继皇子,于外,落在那些虎狼之师、窥测大清劲敌的眼里,就会多一样破绽。于内,朝廷不稳百姓不安,这样简单的道理康熙不是不明白。但现在眼里,除了祖宗江山,除了每日忙不完的政务,心里仅余的一处位置私心就只想留给一个人,其余的,他谁也不要。

      康熙低眉恳切道:“皇祖母,孙儿眼下确实没有这样的心情。”

      太皇太后颇为失望,加重了语气,“皇帝,延绵子孙,是在为大清积福。这样简单的道理,今日要皇祖母同你讲几次你才明白!”

      几次三番提起子息单薄,无一位皇子,见康熙偏过头去,知他必然是在意,心中也是不好受。太皇太后不由轻叹一声,缓下责备的神色,执起了他的手道:“孙儿,你忧心国事,不沉溺风花雪月,这些皇祖母都知道。但这一回选秀,皇后也花了不少心思,不会大事铺张,她已经为你选了几十副八旗亲贵小姐的绣像图,你若是有看中的就直接册封选入宫来。”遂又叮嘱了下,“不过,这回虽然事从权宜一切从简,但册封的名份你可不能委屈了人家。”

      赫舍里闻言眼中掠过一丝惊讶,遂又立刻湮灭于她精致的妆容下。康熙心知事情再无转寰地步。涉及江山,就总会有许多无可奈何,但皇祖母最后说的一句,似别有深意。

      太皇太后温和的目光打量着赫舍里,只见她身着迷离繁花丝锦制成烟霞色的宫装,绣五翟凌云花纹,点缀着碎珠流苏,一只碧玉凤钗鬓于发髻,肌肤胜雪,丰姿绰约。喜欢她这样的妆扮,端庄明艳,冠绝群芳,却又气质悠然,无人比拟。作为皇后,她能懂得后宫内不邀宠,不独宠,应雨露共沾,为皇上延孕子嗣,这样很好。

      太皇太后含了一缕赞许的目光,和颜悦色道:“选秀的事就劳皇后多费心了。”
      赫舍里恭谨地微微一福,婉声道:“皇祖母言重了,臣妾一定会为尽心操办此事。臣妾久居后宫也只能为皇上略尽薄力,其实若真是可以,臣妾倒真愿意是皇上身边的一名小小的侍卫,如此倒可多尽些心力。”

      她眸中泛着冷冷的清光,一语道来让人猝不及防。

      康熙一怔,倏然间,星眸更亮,已然警觉,面色仍是如常,含笑道:“皇后过谦了,以皇后之才怎么能屈居于侍卫之职。”

      赫舍里凝神回望于他,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自唇边荡开,让人看不真切,她说:“作为皇上的御前侍卫臣妾觉得甚好,可以天天都见着皇上,朝夕相伴,如影随行。臣妾若得如此,再无他求了。”

      殿外细雨绵绵,已成倾盆之势,风似带着恨意,怂恿着密雨扑簌而来,打湿了殿外的扶栏,打落了窗外的锦芙。方才的话就是换作平日,当做玩笑开也是无妨,可此刻听上去,却是针尖对麦芒,天雷非要撞向地火。
      康熙心下越是紧张,面上越是沉静,只见他英挺的眉轻轻上挑又舒开,澹然一笑,似春风拂过三月的江南,如梦似画,走上前去,伸手轻握那拢在烟霞暗纹衣袖中微凉的玉手,顺势就隔开了皇祖母看赫舍里的目光。他温然而笑,语气竟是令人错觉的温柔,“原来皇后是在责备朕,在皇祖母面前有什么不可言明。近来是朕太忙了,也累得曹寅脚不沾地白日夜里没得歇,等得了空,朕自会去坤宁宫和你好好说说话。”

      他澹澹微笑,却别有深意。赫舍里看得一时晃神,似乎一切回到了从前的从前。初入宫时,何尝不是与他牵携相伴,临风折花戏鱼,言笑晏晏。那时的自己就如同现在的柔嘉一样,天真浪漫,也有过任性而为,甚至还会悄生醋意,而皇上总是温言劝慰,真心疼爱。赫舍里感念康熙眸中温润的光彩,全然怔住,原是准备了千百句说辞才来慈宁宫的,现在竟是一句话也对不出。

      原来,原来,再心痛,再不堪,心中仍还在期盼他,眷念他。
      即使那些微薄的记忆已沾满灰尘,却始终覆盖不上他的轮廓,一切如此清晰,一如她对他。
      太皇太后并未看破他俩的对话,只见眼前这对帝后果真是一双璧人,温婉耳语,恩爱如常,但觉欣慰,直瞧着他们看了许久。

      可是康熙心里很清楚,刚才是怎样险险避开一场硝烟,赫舍里语带双关,她究竟知道了什么?!
      离开慈宁宫时,她秋水般的眼眸里蕴着深刻的期待以至都有些怯意,她问:“皇上,这么多年的恩宠荣辱,可知道臣妾最想要的是什么吗?”

      康熙或许懂,但他给不了,最浅显的安慰亦是最诚实的回答:“皇后无需多虑,你永远都是我的皇后。”他一双深潭双眸,仿佛藏了无数流光匆匆,坚定却疏离,似永远的回绝了什么。
      不是无情,只是无爱。

      风徐徐吹过,花木繁枝摇晃不止,一颗芳心亦如是。
      诚然,落花有情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
      何况他还是位君王。

      乾清宫内。
      淡白若无的轻烟丝丝缕缕没入空气中,一室馥郁袅绕。梁九功打帘入殿,只见万岁爷还站在窗前,端了杯茶,陪笑道:“万岁爷看奏章看累了吧,这是刚泡好的铁观音,现在喝着味道是最好的,万岁爷尝一尝吧。”

      这声音倒是提醒了康熙,他眸光如电,似要把眼前的梁九功看成水晶透明人,“今日在慈宁宫内,皇后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是不是你向皇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梁九功吓得一哆嗦,手上的茶险些没端稳,跪下便道:“万岁爷,绝无此事。奴才从来没有去皇后娘娘那乱说话,奴才从小就侍候万岁爷,奴才只对主子忠心,这件事莫说主子叮嘱过奴才,就是不吩咐奴才也绝不敢泄露半分……”

      看着梁九功害怕成这样,事关重大想来他也不敢走漏风声。但照今日的情形看,皇后出言绝不是偶然,她究竟知道了什么,究竟知道了多少?!
      正沉思着,只听见殿门外传旨太监尖细的声音通报——柔嘉来了。
      “起来吧,朕信你了。”

      梁九功这才敢起身,他人还没站稳,只见芙蓉倩影眼前闪过,柔嘉就俏丽丽地跑进了乾清宫娇脆道:“皇帝哥哥。”
      柔嘉总是这般笑靥如花,无忧无虑的。康熙爱怜地看着她,递过手中的茶,半是微笑半是认真地问道:“今天这么早容若就替你讲解完诗词了?看样子这段时间你是长进不小。那,不日容若就能功成身退了吧。”
      柔嘉显然未察觉话中淡淡的酸意,纠正道;“皇帝哥哥你会错意思了。今日是容若担心你朝务繁忙,我就让他早些回乾清宫来。”说罢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容若,他一袭湛蓝色的侍卫装,英姿挺拔,都说腹有诗书气自华,他一身清华,不论衣着再简约都遮不住。看得柔嘉欣羡又是倾慕,嘟嘟嘴小声道:“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有容若这般才学,只要能有他十之一二我也心满意足了。”
      只见容若上前依礼道:“臣给皇上请安。”柔嘉瞧着容若极重礼数,想到自己方才又是跑跑跳跳进的乾清宫,脸颊绯红。康熙含笑望他,正欲免礼,却见芙蓉云锦合欢的衣摆从眼前掠过,柔嘉上前一步屈膝恭谨道:“臣妹,给皇上请安。”发髻正中一双蝴蝶环绕玉兰花的步摇,有着细碎清灵的响声。她大大方方,淑雅端庄哪还见方才的顽皮嬉笑。

      康熙摇头而笑,伸手扶起柔嘉,眼中却是看向容若,“容若起来吧,不用行这些虚礼。”

      容若这才站起身,对上康熙的眼眸,只见他笑意更深似乎在说:果然没说错,谁在你面前都不愿轻堕失礼半分。仿佛读懂了对方的深意,容若淡淡一笑。
      殿内明黄锦幔,穷极纨丽,全部束起,更见明艳。青藤架上摆放着如雪魄般的琉璃盏,尽数亮着光。即使窗外的暴雨如注,也遮掩不了乾清宫内的耀目流光。

      只见书案上放着几副长长的画卷,柔嘉好奇地走过去,借着七宝琉璃盏下的亮光,小心翼翼地展开,微微一愣,随即“咯”的一声娇笑,“好多美人图。”

      康熙顿感从心底炸出的不自在,饶是他平日再怎么沉重冷静,高深莫测,此时脸颊烫至耳根。迅速看向容若,发现容若也正看着自己,眼神交汇的那一刻,他似乎什么都明白了,只是淡淡地回之一笑。只是这样清浅如云的微笑,却让康熙心中更为歉疚,更为心疼。
      “这是皇后送来待选的女子图像。”淡漠的语气,就好像说的是别人的事。
      柔嘉毫不拘束,拿起画卷兴冲冲地就道:“容若你也来看看,咱们也可以帮皇兄好好斟酌下。”
      康熙心头陡地一跳,疾言制止:“柔嘉!”柔嘉细密的睫毛如同蝶翼般眨了眨,恍若未闻,而容若也不像平日那样恪守礼仪,却是上前一步,认真看着每一幅画卷。
      他是这般仔细,可康熙却觉得画卷铺开合拢时发出的声音却像极细的刀片,割在他心中,看不见,却疼得厉害。

      容若仔细看着画中女子,有的气质高远,有的丰柔颐和,有的明眸善睐,有的宁静幽雅,如此莺莺燕燕,或以姿色胜,或以神态胜,各有动人心意之处,可谓收尽天下绝色。

      他回望康熙的眼睛,声音淡淡的,神色也是淡淡的一如那日他知道皇上歇在了坤宁宫一样,只道;“臣以为都很好,既有大家闺秀风度,又各具风采。”

      康熙还未开口,柔嘉早就不悦,容若从不轻易赞叹女子容貌,取过他手中画卷,越看越是摇头,话音如燕语,清脆道:“哪有容若说得这么好?依我看妩媚有余,清雅不足;丰腴太过,纤细不足.....”言罢又看向容若,只见他朗目舒眉,寥若晨星,愈加清绝当真是般般入画,不由浅笑道;“一群庸脂俗粉的,容若是个男子都比她们好看。”

      康熙哑然失笑,刚夸过她淑雅现在又口无遮拦,心中却是舒畅的很,这句一直想说却不能说的话,终是有人替自己说出来了。

      容若不免错愕,垂首跪答道:“公主莫要取笑微臣。”
      早知容若会有这样的反应,康熙抬手将他扶起,收敛戏谑,恳然道:“柔嘉夸的是你的容貌不是你的性情,她既生了双发现美的眼睛,自然是不肯闲置。”

      容若望着他,抿一抿唇,有一句话如鲠在喉,终是忍不住说出:“我是怕皇上太过在意。”
      一顾倾心,再顾倾国城,会得华清醉,三界天人痴。姿容,谁真的会不在意呢。心境如自己,不是不了解他,只是心中还是会有这浅浅的担忧,日积月累便仿如蚕丝,紧紧萦绕心尖,越勒越紧,越勒越疼。
      康熙答得极简单:“不会的。”
      想说的太多,却是怕说不清。只有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不会的。

      柔嘉看着眼前这双君臣,皇帝哥哥绛纱龙纹单袍,白玉鱼龙扣带围,而容若是惊鸿照影般的从容清冽,让人无以言喻。只觉得若为君,皇帝哥哥定是明君,若为臣,容若一定是良臣,此刻他们相望而视,直如契合得最完美的一对碧玉。他们说的话虽不太明白,却能深刻地感觉得到皇帝哥哥待容若的亲厚感,有一丝恍惚,觉得自己像个外人。

      沉默了半响,容若已然转眸,不愿再谈及方才的话题,却是说道:“皇后端庄贤淑,事事都为皇上着想,臣觉得每一位待选的新人,品貌俱佳,不若皇上......”

      他话还未说完,康熙便能猜出容若的劝谏,康熙沉静注视着他,说道:“新人好不好都不重要,只是佳人难得。”

      容若闻言心中怔仲,却只能进言道:“皇上,臣以为此时选秀女入宫是件好事。若八旗女子选入宫中,皇上能恩宠有加。朝中大臣们为求稳固,更会听命皇上。眼下正是朝廷用人之际,此举宜早不宜迟。”

      或许不应该这样说,在朝廷中分寒门,豪门,后宫也是一样。自古以来前朝和后宫不得不承认一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休戚相关,需要彼此暗中扶持,来增加自己背后的力量。此时选秀,便如朝堂上划开了一道口子,灌入了新鲜的空气,相信大臣们此刻无不竭尽忠诚为国效力,以图自家千金能入主后宫,得享殊荣。

      如此,自己劝他应当风月如新是对的,如此,自己这样为臣也是对的。明知道他是君王这做是无可厚非的,可亲口劝说这句话的时候,似有一片薄薄的锋刃从身上刮过去,一时不见血出来,只觉得疼,唯有自己知道,已经是伤得深了。

      康熙凝神望着他,容若你总是这般聪明一语就道出老祖宗隐藏的深意。在我还未开口的时候,你却先作了回答。

      未过片刻,只见曹寅进了大殿,才发现交职的时候到了。容若亦不再多言,行礼如仪,跪安离开。

      在他转身的刹那,康熙还是看见了,他那双漂亮的,亮如晨曦又流光溢彩的眸子里,闪过一缕清晰的哀伤和无奈。康熙真怕自己会忍不住伸手拉住他,不让他走,可是却没有这样做。只能将手背在身后拢在宽大的衣袖中,攥得紧一点,更紧一点,从无力感到刺痛,心亦是如此。

      看到容若渐去渐远的背影,衣摆掠过殿门外高高的门槛上就转瞬不见了,直觉得怅然所失心口突然间空了一处。就在方才他说希望自己不要在意容貌的时候,恨不得将他牢牢拥在怀里,告诉他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容若不要担心,不要怀疑。爱你,就是爱你的全部,从来不是在意你的哪一样长处,更不是贪慕你的承天之貌,爱你就只是爱你。
      可天地弄人,却说爱所不能,只要有第三个人在,就永远不能对他说,有多爱他,有多在意他,只能一边收敛情意又一边盼着他能懂。

      诚然,自己这样做是对的,或者说作为皇帝从来就没有错。无愧于满朝大臣,因为从一开始他们要效忠的就只是那个能够给予他们权位,实现他们抱负的人,这个人并不是非自己不可。无愧于荣嫔和其他任何的后宫佳丽,因为从一开始她们入宫的目的就只是服侍那个坐在高高位置上的男人,这个人并不是非自己不可。也无愧于赫舍里,赫舍里待自己是有一番情意,可就算给不了她想要的真心爱意,但龙御归天后,同享寝陵共百年的只有原配皇后一人而已,全天下这样的殊荣,除了赫舍里无一人可得。

      那么容若呢,他不是争权夺利的人,更不是后宫中婉媚承欢的女子,却为了自己,不该去的地方去了,不该留的地方留下了。扪心自问,玄烨,你又能给他什么,又可以给他什么。

      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绵绵不绝,一点点,一滴滴,全落在他身上,落雨纷飞,风凉似玉,何尝不是浸湿了这同样温润如玉的人。却是不能亲自上前替他撑撑一伞,对他说——容若不要悲伤,你不应该悲伤。

      可是自己仍没有这样做。依然是微微颔首,点头亲允柔嘉跪安离开,依然是低头敛神,再扬起眉时,坐看山河,接过曹寅递来的奏章,习惯性的压抑心中如潮水般翻涌的思绪。

      乱世争宠,前行路短。

      桥寒路冻,忧来思君。

      林花谢了春红,匆匆,太匆匆。

      次日,明府。

      因为今日不当职,在自己家中,容若身着一袭月白色的长衫,云纹如织,若隐若现,简约雅致。凉风偶尔吹起房中半卷的竹帘,窗外一湖莲开如雪,隐隐约约裹来一阵荷花菱叶的清香,荷映池中潋滟波光如影。他倚窗而望,衣袂翩翩如举,大有飘飘不胜清风之态,风致清丽难言。
      只见他偶尔蹙起轻烟似的眉,压抑着胸口中撕扯的难受,昨日淋了雨,虽然后来柔嘉也送来了伞可对于这惧寒的身体还是晚了。其实从小得这病,早就由煎熬变成了习惯,近来却是慢慢好了,想来不觉莞尔,许是因为遇见了他。可能是不想他看轻自己,也可能是不想他知晓自己这么容易就会生病,亦或者,只是不想他担心,他每日坐朝理政要担忧的事,已经太多了。
      昨日竟然不知不觉就走进了雨里,一点也没感觉到冷,许是心里就是这样的温度,想到昨日的事禁不住又咳了起来。

      半盏茶过后,只见有家丁来报,老爷下朝回来了。容若不禁皱眉,怎得今日阿玛廷议晚了好几个时辰才回,疑虑担忧,近来朝堂上的事总让人不放心,搁下书,就朝前厅去了。

      明珠端坐于客厅,只见他目光如炬,却是陷入沉思,眼角旁深浅不一的细纹,彰显的是一种通达世故的果毅睿智。

      容若瞧见明珠神色沉重不由问道:“阿玛,今日廷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明珠这才意识到容若来了,一改肃容,温和向他,见他脸色略有病容,不由问道:“容若,你气色不佳,是不是病了?”遂又看向管家,严声道:“这几日天气阴晴不定,你们就不知道让少爷多加件衣服吗,还不去取。”管家低头连忙应了声“是。”就退了出去。

      容若心中隐约觉得明珠在隐瞒什么,“阿玛,我没事。阿玛,是不是今日朝堂出了什么事?”

      明珠端起一盏茶,抿了一口,才缓缓说道:“今日廷议,御史们联名上奏弹劾周培公,一顿炮火,灭了平凉三十万百姓,参他放纵兵马,残害百姓,所到之处生灵涂炭。索额图更是借这个机会,狠狠参了一道奏折,要调周培公回京待罪。”

      容若心中一紧,知道明珠所言非虚,曾亲眼所见那两百门红衣大炮威力无比,一旦启用,人畜不存。但是心里深知打仗就不可能没有冤魂,说道:“人无二命,百姓确实是无辜的。可皇上平藩初期实在艰难,事事不能两全,而云南更是大清的疮痍,不刮骨疗伤忍一时之痛,就会痛则全身。现在好不容易局势稍有好转,是皇上花了多少心思,多少时辰换来的,此时此刻怎能调统帅大将回京。”

      容若有些激动,神色难免愤慨。明珠却是一丝欣喜爬上了眉梢,以前曾经十分担心以容若的心性会不会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满腹锦绣才华就埋没在书房里了。而今看他分析朝局一针见血,由此可知他是生性悲悯却不是倾颓避世。只是这名利角逐的官场,他还是太年轻了。
      只听明珠道:“正是因为眼下朝局稍有好转,兵强马壮,粮草充足,又瞅着吴三桂败亡不远。索额图才有胆子参周培公。”

      或许不必这样问,或许心中早就有答案了,可真的听到索额图弹劾周培公时,容若仍是忍不住问道:“索大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明珠眼中闪过寒光,说道:“周培公现在手握雄兵二十万,如果起了异心,足能驰骋天下。他出身寒微,皇上让他统兵至今,已经很不容易了。那些大臣们怎么会让他成为第二个吴三桂?!他终是一介汉臣!”

      今日的事应该在朝堂上掀起遽然风波,是错觉吗,为什么觉得阿玛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紧张。容若沉吟片刻,眼眸却愈加明亮,问道:“那阿玛今日在廷议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明珠眼神有丝闪躲,不愿与容若对视,抿了口茶,道:“为父,也要顾全大局。”

      刹那间,容若心底陡然澄澈,一切都变得通透,如若培公平叛成功,凯旋归来时,必会封侯拜相,这亘古难寻的大功定会载入史册。阿玛是从一品吏部侍郎,培公已然是一品抚远大将军,按大清有功勋必会晋级,培公要是晋级就绝不止是高出阿玛两三级了。势必会入朝主政,到时朝廷就不是两派之争,而是三足鼎立。

      所以阿玛也希望朝廷钳制培公的,一念及此,顿生歉意。云南之行,若是没有周培公相护,恐怕早就中箭而亡,绝不会有日后再回京和皇上相见的机会。

      明珠瞧着容若转身就要出去,神情不对,忙问道:“你是不是要去见皇上?”
      容若不语,步履未停。
      明珠瞧着这架势,心中焦急,非制止他不可,“你给我站住!你不是不知道周培公是个汉臣,这朝廷上从来就没有断过对他的流言非议。你知道,你这样做是和谁作对吗?今日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不要求皇上撤回周培公,你这样去了就是和整个朝廷做对!”
      见容若停下脚步,明珠才缓了神色,苦口婆心道:“容若,周培公是你推荐的,这个时候你就应当避嫌,怎么非要把自己逼到风口浪尖上去。”

      今日那索额图在朝堂上突然发难,也不知他使了什么诡计,竟然除了自己的人,其余大人都随声附和弹劾周培公有过,应当迅速调回,自己也沉默以示响应。心中何尝不惭愧,可着实忌惮周培公,此人才华横溢,若拿下此功以后朝堂主政,还不得分一碗羹。这样的人,既得用,也得防。
      容若停下步子回望明珠时,脸上素有的孤清之气依然,眼眸泛着冷冽执着的光芒,诚恳道;“或许阿玛说的都是对的。但是阿玛从小就教导过我,为君者,应得民心,而民心之中最重要的是士子之心。三五斗米可以换贫民之心,可再多的金银珠宝也换不来一颗士子之心,若调周培公回京皇上必让天下士子寒心,以后谁还甘愿为皇上临危请命?”

      明珠心中一怔,看着容若颀长身影,萧萧肃肃如松下风。没想到一直是自己看轻他了,他远不是那寄情山水的闲赋诗人。他的目光甚至比自己看得更远,更为透彻。

      容若转身又要走。明珠这才回神,心中却更为担忧,“你以为皇上真的会放过周培公吗!如果皇上真的想将这不世之功给周培公,今日早朝后他就不会独留下索额图在乾清宫继续议政。” 凭借容若推举周培公的关系,皇上若是真想护周培公,怎么会留下他索额图。

      容若闻言深深震动,可事情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方,没时间再让他去思考太多,现在能做的就是立刻去见皇上。

      明珠眼看是劝不住容若,他这执拗的脾气一旦闹上来,任谁也拿他没办法,连忙瞥了眼左右严下命令,“还不去跟着少爷一起进宫。记着,要是有任何不妥立刻回来禀报。”

      夏日的天气变幻莫测,暴雨骤歇,骄阳重现。午后闷热难言,日头毒辣辣的,映着那金砖地上白晃晃的眼晕,一丝风也没有,方才地上的水浸也全都干了。

      梁九功隔着老远就看见容若,心下顿时松了口气,连忙迎上去,打了个千儿忙道:“纳兰大人可把奴才盼苦了。今日万岁爷下了早朝脸色就不大好,眼睛里像燃着一簇簇火苗,直叫奴才是看都不敢看。”

      可以预料,今日朝堂之上,皇上又是独自应对了一场硬仗。外部的敌人好对付,内部的纷争永难平复,不由慨然一叹。梁九功打量着容若的神色,怎觉得纳兰大人面色沉重亦不在皇上之下。

      天子动怒最易累及身边的人,不过只要纳兰大人来了,就好比吃了定心丸,皇上每次见了纳兰大人总会心下宽松。现在终可以安心侍候殿外了。

      却没想到半个时辰未到,就听见殿内“啪”的一声,奏章应声落地,随后传来的是为更为震耳的呵斥声,“放肆!”
      一语既出,如掷惊雷,殿外众人,四目相望,无不惊愕。

      梁九功悄悄打开殿门,依稀从缝隙里看到,容若端跪在地上,背影笔直,一身傲骨若隐若现。历来大臣们见君上,都只用单膝行礼,如蒙大恩或者犯了大过,才双膝着地,以示郑重。万岁爷一向待纳兰大人优渥怎么会罚他跪在地方?
      康熙似有所感,一声暴喝,怒目向殿外,“出去!”梁九功立刻吓得掩门不敢再看。

      殿中静悄悄的无声,阳光透过雪剔薄翼的纱窗落下一层层团影,是四纹如意的图案,映在康熙身上更觉得一身耀眼明黄,亮得让人晕眩。他注视着眼前的人,刚才的一番奏对,容若不卑不亢,言辞灼灼,他就像一抹清辉月光,与自己冷冷相对,仿佛错的人真是自己。康熙没有温度的声音问道:“你说,朕怎么失民心,弃民心了?”
      相识至今他们从未有过这样的冰冷的对峙,容若并不畏惧,只是不愿,“臣绝无此意。皇上,为君者,应取天下之才用于其上,正如三五年或许可以打造百万雄师,可再多的金银也堆不出一个帅将之才。前方战局稍加稳定,阵前最忌换帅,周培公一连为大清拿回好几座城池,朝廷非但不赏反而重罚,皇上若是这样不究查原因就下旨调周培公回京,会让天下士子寒心。”

      康熙知他所言不无道理,缓下刚才极怒的神色,走到他面前,道:“我已改任图海为钦命抚远大将军,总揽一切平藩事务,遇事他可以独断专行,阵前乱不了。周培公纵兵为患,残害百姓,已经下了严旨,命他接到圣旨立刻返京,彻查此事。”

      容若心中震动,此刻调培公回京,就算日后查出他确实被冤枉,这不世之功也就云烟过际,不复存在了。再则,培公在未回京之前,满朝大臣就已容不下他,只怕根本不会留下任何机会让培公翻案。古来军功最重,若培公能拿到军勋,定会荣极,相反若无军功而返,等待他的就是一场浩劫,不由急道:“皇上,周培公行事一向有勇有谋,沉稳扎实,纵兵为患这一说恐怕另有隐情。不如,让他先行待罪平叛云南后,仔细查证此事再一并责罚。”
      康熙凝视于他,语意欷歔:“容若,你真的以为炮轰的只有平凉三十万百姓吗?周培公经湖广,由水路,行陆路,所到之处,死伤无辜百姓已过百万,遍地饿殍,满城哭声,尸骨无所依,惨不忍堵。”

      一将功成万骨枯,碾落成泥从来都是无力反抗的百姓。皇上寥寥数语,容若脑海中那些哀嚎的画面,尽数浮现,令人揪心。可即使这样就真的是统帅的错吗,残酷源自战争本生,一旦发动,就犹如冥界的黄泉之门在人间打开,只管索魂,不辨是非。
      容若恻然低首,说道:“皇上,臣在陕西的时候曾亲眼见过红衣大炮的威力,极是凶狠危险,一旦启用,只认方向不辨人畜,实难控制。容若今日斗胆问皇上一句,当初赐周培公这两百门红衣大炮时皇上真的没有想过,它亦是把双刃剑,伤人时自己定会先痛三分。”

      康熙心中一怔,当初派红衣大炮给周培公,一是为了平定云南,二是当时容若只身在陕西,若不带这红衣大炮,不足以立皇威,担心王辅臣拥兵自重,扣押容若不肯放人。到现在想起那段时间,都心有余悸,想到他身处险境,夜夜替他担忧,日日替他悬心,唯恐他遭遇不测,自己庇护不及,却没想到今日他反而这样指责。

      康熙心中怒气积郁,却没有发作,只是眼神冷到了极致,声音也冷到了极致,“你是说,这数百万百姓之所以惨遭不幸,过错都在朕的身上?”

      面对他这样般疏陌的眼神,容若心中亦是惊恸,可整个朝廷已经没有人站出来替周培公说上一句公道话。犹记,他说:“天命虽不可知,但人力不得不尽。”,临别时那卓然的身姿似看破了一切,他坦然说:“即使丹青执笔的言官们要来找我,我静候便是。”培公再三叮嘱自己早日回京,如今想来必是不愿自己陷入三藩之乱,他是抱了飞蛾扑火之心去的云南。

      相交虽浅,却感佩于他的大义凛然,自己能做的只能恳求皇上圣断,所以他只答:“微臣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康熙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雪亮的哀伤酸楚之色,仿佛流星划过夜空转瞬不见,骤然间声似利刃,“你仗着我喜欢你,在乎你,你有什么不敢说的。”

      容若只觉得,心下一片冰凉,像是冰封的湖面裂开无数条细碎的冰纹,那样无止尽的裂开去,斑驳难抑。原来,即使有过再深刻的爱恋,原来,即使彼此已经相拥相融了,可还是不够,还是不够......他还是不了解我,看不到我是在为他担忧。还是他原本就是这世间的帝王,居高临下,俯视众生,从不允许有人悖逆。

      康熙注视着容若,看见他眼眸中掠过的错愕,哀恸,悲戚。这双一直亮如晨曦,似新雪般沉静的眸子却渐渐红了一圈,氤氲一层水雾,康熙知道容若平日清绝高雅骨子里有着宁折不弯的傲气,几乎从不落泪。除了那一次自己强行要他时,是真的伤透了他的心,想到那一日他是怎样在自己怀中枕泪而眠的,内心大为惊恸繁复,康熙立刻伸手温言说道:“容若,别跪了,有什么话先起来再说。”遂又柔声道:“你已经跪了快一个时辰了。”

      他总是这个样子。在每一次自己快压抑不住心头澎湃的酸楚和悲伤时,又会温柔郑重地宽慰。可此时心底却因为骤然的疼痛变得更为清醒,容若并没有起身,他凝神回眸于康熙,说道:“皇上臣还有几句话,就容臣先把话说完吧。”

      康熙心中恻然,怜惜他,却又恼怒他,事已至此,你又何必再替他人求情。

      容若低声说道:“皇上在我心中一直都是威服天下,同时也是恩服天下的明君,心如明镜,赏罚分明。我相信皇上对周培公的事这其中的是非曲直,洞悉地清清楚楚。”

      康熙不语,已然是承认了,周培公确实是无辜的,就算有过也是功大于过。

      容若似明了他的沉默,微微颔首,却是说道:“一事之虚,为害众生。一言之虚,百害纵生。皇上既然知道这些事可能另有隐情,为何不肃清谣言。臣今日斗胆再问一句,在皇上心中是不是也不愿意汉臣拿下这不世之功,入朝主政?!”

      康熙心头一震,怒极反笑,“容若,从你今日来这乾清宫,你所说每一字,每一句都在为周培公求情,你可曾有替我想过。”

      康熙抬头微微一扬,眸中那丝伤痛很快又沉入心底,缓缓说道:“今日你是没有看到,廷议时奉先殿真是盛况空前,自我亲政至今,就没见过大臣们这么“团结一致”众口一词全参他周培公。我确实恨这些朝臣,我恨他们心胸狭隘妒忌能臣,我恨他们愈演愈烈的党争,可是大清现在还得用他们,朝廷上上下下还得靠他们维持。周培公是不是被冤枉的,这些上报的数字是不是虚构,已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必须维持满朝文武和八旗将士的团结。”

      康熙悲叹一句,恻然低首:“只能牺牲他了。”

      果然如此,其实心中已经猜到了,可真听皇上亲口说出,心中还是为这官场黑暗争斗感到不齿。
      康熙瞧见容若仍不肯起身,目光渐渐凉下去,“事已成定局了,你再跪也没有用,起来吧。”
      容若仍是不语不动,他不知道这样的坚持到底值不值得,可如今他还不可以放弃,皇上是被今日朝廷上形势所迫,可心底里却总觉得,皇上并不是没有回天之力。

      “为了他,你究竟可以跪到什么时候?”
      康熙触上容若急痛和坚毅的目光,眼底的阴霾越来越重,几乎要凝结成了灰色,只见茶杯直摔了下来,说了一句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你要跪,就给朕出去跪!”

      容若只觉得膝上传来一阵剧痛,这疼痛来的虽快,可比起心中仿佛被谁抓了一爪骤然紧缩的痛,已经算不上什么了。跪得太久,站起身的那刻,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定了定神,才勉力走出。在快出乾清宫时,容若回头是如此恳然地说道;“皇上,我不是在为周培公求情。而是皇上不可忘,为君者,不能失民心。”可康熙背对于他,终是只能听到,却看不见他眼中的黯然。

      如果我转身离去,那是我犹存的骄傲。

      如果我背你而立,那是梗梗不能言明的无奈。

      时近正午,日光灼烈逼人,容若骤然从清凉宜人的乾清宫出来,只觉热浪滚滚一扫,向全身所有的毛孔裹袭而来。双腿跪在殿外的刹那,透着地砖滚烫的热气传上心头,只觉得膝下至脚尖一片又硬又烫十分难受。四处渐渐静下来,太阳白花花的照着殿前的花岗岩地面,那地砖本来乌黑锃亮,光可鉴人,犹如一板板凝固的乌墨,烈日下晒得泛起一层剌眼的白光。而容若就这样接受着周遭传来惊讶,同情,讥讽的目光,他直直的跪着,坦然承受这些。

      而乾清宫内也是静得令人窒息,景泰蓝大瓮里奉着几大块冰雕,渐渐融化了,浮冰微微一碰,偶尔发出“叮铃”一声轻响。康熙站在窗檐旁,看着那人的身影已经有些摇晃了,只看一眼心中已然不忍,问道:“几个时辰了?”

      梁九功微微一愣,顺着皇上的目光望去,立刻答道:“回万岁爷的话,已经快两个时辰了。”康熙闻言,只觉得嘴角苦涩,梁九功却是壮着胆子,揣摩着皇上的心意,小心说道:“纳兰大人的身子一向不大好........外头烈日甚大.......花岗岩坚硬...只怕.....”

      康熙心中一紧盯着梁九功,不由怒道:“蠢奴才,朕是不让他起来,难道你们就不会去劝下他吗?”
      “是,是,奴才这就去。”

      康熙透过窗子往外看,只见梁九功苦口婆心地劝着,似用尽了浑身解数,只差就要给容若跪下了。可他还是一副执拗的脾气,仍是不见起身。

      容若你非要拿自己来逼我吗?!
      又过了半响,梁九功回来禀报只见他大汗淋淋,可想外头日光毒辣,未等他回复消息,康熙一摆手示意道:“不用说了,朕知道了。你立刻去请明珠来,耽误了一刻,朕就杀了你。”

      “是。”梁九功又赶紧退出殿外急急忙忙的就往明府去了。

      待明珠来到的时候,容若已经有些昏昏然了,只觉得看到的都是一片白光,明珠眼看容若摇摇欲坠,既心疼又责备,低声道:“容若,你一向沉着冷静,今日怎么浑身冒傻气。为父跟你叮嘱多少遍了,你怎么糊涂到去冲撞皇上。”
      感觉到身体很虚弱,可意识却是清醒的,容若只答:“阿玛,我甘愿领罚。皇上在等你,议政要紧快进去吧。”只是声音已是低不可闻了,他觉得自己说了,可明珠只瞧见他嘴唇略略动了下,却是什么也没听见。

      明珠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敢耽误连忙就进了乾清宫。

      而皇宫中的另一厢——坤宁宫,此刻殿内置满了冰雕,赫舍里犹觉得热,命了四个侍女在身后为她扇风,转向身旁的索额图说道;“没想到今日叔叔这么厉害朝堂上一呼百应。”

      “臣但凭皇后娘娘吩咐。”

      “皇上今日当真罚了他?”

      索额图虽不甚明白赫舍里为什么会因为皇上惩罚了个小小侍卫如此在意,却是照实回答:“听说已经在太阳下跪了快三个时辰了。”

      赫舍里看向索额图笃定地微笑,“是吗,一切才只是刚刚开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清歌如梦第十六章须挽银河涤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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