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清歌如梦第十一章 ...

  •   于这千秋有功,甘弃千秋好梦,立地顶天,热血男儿。

      四月的天,陇中,陕西。

      似雨非雨的奇怪天气,几天来一直笼罩着陕西,今天也不例外。阴霾沉郁的天空,如垂眉惆怅的容颜,朵朵乌云如墨,似浸饱发胀的生宣,下一刻仿佛就要滴下水来。潜有一派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

      而此时的提督府,轻寒的风卷起了无数花瓣,零落的桃红在空中随风飞舞,最后又无声的落进了池塘里,皱起庭中的一潭碧池。

      容若在窗前负手而立,可面前的落英缤纷全没落在他眼里。就在十天前收到了兵部的来信,信上说皇上已经派周培公和图海将军率领十五万大军前来陕西与王辅臣的军队汇合。仔细算来,先锋部队应该三天前就会到达陕西,可至今仍没收到任何消息,心中隐隐着不安,扰乱了心绪。

      王辅臣坐在前厅的红木雕花太师椅上,身后是一幅威风凛凛的猛虎下山图。他手里端着杯茶,却没有饮用。已经表明态度答应了朝廷出兵云南,然而这段日子以来,吴三桂还是接连不断地给自己来信,看来劝降归属的事,吴三桂至今仍没有死心。

      只是,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他吴三桂那样,心安理得地做这些出尔反尔,背信弃义之事。如这样的人就算能称霸一时,可载入史书里,论名声只怕与那汉高祖刘邦相比,亦是好不到哪去。终是不被后人待见。

      就在此时,忽见一副将满头大汗神色匆忙地走进大厅。只见他单膝着地,跪拜道;“禀报大将军,周大将军那儿传来消息了。”王辅臣立刻放下茶盏,连忙道;“周大将军可是到达陕西了?”

      副将又道;“回禀大将军,周大将军确已率前锋部队赶来,但是刚出西安境外行至陇山时,遇上了吴将吴应琪所埋伏的伏兵。”

      王辅臣心中猛地一惊,陇山位处于陕西的北面是与西安交接之处。立刻看向容若,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被这样目光注视着,王辅臣心中一凛,立刻吩咐道;“即刻传各位将军,点齐兵马,本帅要亲去陇山。”

      容若急步向前说道;“大将军,容若和您一起去。”王辅臣点头同意。

      陇山是陕北高原和陇西高原的界山,及渭河与泾河的分水岭,曲折险峻,山峰险绕。

      周培公亲率一万人马轻装简行,心中担心容若只身在陕西,想与他早日汇合。可军队行至这陇山,发现此地两山高耸,只余一条道路仅供行走。

      而此时这山间的树木,寂静中却掩藏着某种躁动的不安 ——直觉告诉他危险正在慢慢靠近,毒蛇正在某处伺机扑出来咬他一口,一种像细丝般阴冷的气息萦绕周围,但他却无法感知它的来源和攻击的方向。

      周培公抬手示意让大军停下,叫来身边的两员副将,只听他吩咐道;“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在过四个时辰,我们就能到达陕西与王辅臣将军汇合。可若是这途中遇上什么突发不测的事,两位将军,你们就分别率领两队人马,一队继续前往陕西通知王辅臣将军,一队折回后方告知图海将军,明白了吗?”两位副将虽不太明白为何大将军会做此担忧,可依旧郑重答道;“是,末将但凭大将军吩咐。”

      谁知这话语刚落,只见从山林之中如箭一般飞驰出了几十骑人马,来势汹汹,扬起尘土阵阵。周培公立刻朝两位副将使一眼色,副将颔首抱拳,便立刻各领一队人马,朝相反的方向急速而去。

      周培公高高骑在枣红马上,直挺挺的背脊展现出一种洗练的凛然。他定眼望去,略一数来对方只怕有两万人马,那赤朱帅旗上写着大大的“吴”,映着这阳光让人觉得刺目。

      只听周培公高声道,“众将士从现在起全都听我指挥!”说着,他立刻示意士兵们有秩序的分散开,可就在这一眨眼的功夫,这支伏兵已经到了他们的面前。

      “射!”吴军中为首的是一位青年男子他一声暴喝,几十支银箭同时离弦,又快,又准,又狠,寒光闪烁,高低错落,角度参差,这么齐刷刷的射过来,简直就是一张密不透风的天罗地网!

      没想到还没到达陕西便先迎来了一仗。只见周培公手上剑光一闪,箭羽迎面破开,仿佛一朵银花桀然绽放,只见清兵们“唰”的一声拔出了剑,剑锋一扬,劲箭遇上剑刃立时叮叮折断——一场决命的夺杀开始了!

      此时,容若正骑着马,沿着这山路上驰掠得脸色发白。京城出动了十五万大军,一下调配这么多兵马,那此时又还剩多少兵马驻守京师呢。吴三桂不惜冒这么大的风险,派兵潜伏陇山,突袭朝廷的先锋部队,挫伤大军的锐气,破坏皇上汇兵一路的计划。可这吴三桂是如何从湖广派兵潜入西安境外的?难道朝廷中有人与他相互呼应。想到此,隐藏在心中的忐忑便灼灼生痛,不知道皇上在京城是否一切安好。

      只见容若伏在马鞍上,已经顾不得自己的坐骑了,狠狠一踢马刺,骏马负痛,立时跑得四蹄腾空。王辅臣紧跟其后,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手在发抖,冷汗濡湿了手中的马缰。这陇山地处西安境外,而西安则位于甘陕的北面,换句话说那吴应琪是从自己眼皮子底下绕进了陇山埋伏周培公的。万一周培公出了任何差池,朝廷怪罪个守城不力,如果事态严重那极可能就是私通吴三桂的罪名,自己岂不冤枉。他吴三桂不惜兵行险招,突袭朝廷重臣还同时摆上个离间计,这样的手段谋略,真是让人背后阵阵发寒。

      王辅臣加快马鞭,厉声大喝:“驾!驾!”催马朝容若赶去,只觉得周围的景物呼啸掠过,已成延绵成一片。

      山林间,风声更劲,吹得锦旗猎猎声响。

      周培公的军队一路上披星戴月,日夜兼程赶来,怎及这以逸待劳隐蔽于山林中的吴军;再加上人数悬殊,相持一久,士兵们便连连败下士气大减。

      “叮”的一声,一股大力涌来,周培公只觉得手腕一阵剧痛,长剑险些脱手。抬眼望去正是吴军的统帅吴应琪,而就在方才吴应琪连发三箭,射杀了身旁的三个将领,此时他的箭羽正直直地对准自己。

      只见那人拈弦搭弓,微微眯着眼睛,眼神却如猎鹰盯着猎物般,挽弓如月,破空而来。周培公只能全神贯注才能看准箭的来势,剑锋顺着铁箭箭杆一路刮下,发出刺耳的声音,人却已渐感不支。

      只听吴应琪忽然冷笑了声,问道;“周培公,当日你杀我兄长之时,可曾想过你也会有今日?”吴三桂起兵初期,残杀朝廷大臣,康熙心中激愤,不斩吴应熊不足以平民怨,定朝纲,特命周培公监斩了身为质子的吴应熊。而这吴应琪便是吴应熊的亲弟弟。

      周培公并不答话只是专心应对这疾速而来的利箭,兵刃交接声震得林间绿芜簌簌声响。可吴应琪哪里会给周培公喘息的机会,一箭快过一箭带着浓浓的恨意袭来,周培公只觉得手腕震得发麻,疲惫倦意渐显。眼看又来一只箭已是避无可避,电光火石之间,只见一道白光一闪而过,而这箭竟是偏离了原来的轨道。

      吴军后方一阵骚乱,不知何时来了另一队人马,虽在前进中不断有所损耗,但是集中在一处却显示了令人惊讶的力度——就仿佛是一支利剑,撕开了大军的口子,直刺心脏!

      “你的箭法看来和你兄长的很像。”清朗的声音如同山泉冲刷了尘世的污浊,周培公循声望去,看见的正是前来救援的容若。他挽弓勒马,立于自己不满百丈处,一身湛蓝盔甲,握在手中的弓弦犹在颤动,遥遥与吴应琪相对。这浊世乱世,他看上去却一尘不染,萧然立于这天地间。容若望着周培公却是展颜一笑,虽战场上人喧马嘶,可仍难掩故友重逢的喜悦。

      吴应琪眼睛微微眯起,鹰隼一样的目光里含了冷光,打量着容若。难道他就是哥哥信中提到的纳兰,看他挽弓这架势倒还算看得过去,只是这人太清秀怎么看也不像上阵带兵的武将。刚才真是他拦住了自己的箭?随即吴应琪冷笑了一声,眼神更利,提弓绷弦,怀抱满月,只听“唰”的一声,又来一箭。

      在那支长箭射来之时,容若身子急速后仰,然而坐骑却丝毫不停,一直飞速朝阵中的周培公奔去。他身子还未直起,只听半空又是两声劲啸,知道吴应琪的铁箭是不间歇地射到,容若手上剑光一闪,顺声劈下,连断吴应琪两支利箭。

      侧身离周培公还有一段距离时,只见周培公从马上解下一张弓,手一扬,唤声,“容若!”

      容若顺势扔下手中的弓,接过周培公所抛来的,握在手里顿感熟悉,这熟识感如一股暖流瞬间走遍全身。

      犀角为干,金漆朱弦,这是......这是皇上在西郊围猎时亲赠的御弓,多少往事历历在目。心中豪情涌现,不禁左手握弓,右手搭弦缓缓拉近身侧,凝神望去,拓弓作霹雳声,瞬发而去。而吴应琪那边亦是同时射出一箭,互不相让,箭声劲锐,迎面而来,对决之势已是明了。

      只见容若举手挥剑荡开,箭势一缓,他手腕翻起,迅速扣住了那支箭。而容若射出的箭,吴应琪却觉得这一箭来得并不见如何迅疾,便挥鞭击去。然而,这箭中所蕴的力道让人惊讶,一击之下竟没有击落,只是偏了偏,在他脸上擦出一道血痕。

      在场的清兵何曾见过这样的对决,片刻震惊后无不高呼,大军势气陡然提升,已再不是刚才一边倒的战局。容若这一系列动作流畅,利落,完美得无懈可击,周培公也忍不住赞道:“好箭法!容若,皇上在临行前特意交待,让我将此弓带来,皇上说也许你会用到。”

      阵阵暖意荡在容若心中,久久不散,不由得多看了此弓一眼,握在手里是如此的安心。

      可这毕竟是战场,生死一线的时刻,岂容得下半点分神。吴应琪擦去了颊边的血迹,怒意顿生,冷冷下令:“传我将令,调集两百弓箭手,给我攒射纳兰!其余的人,一律不管!”

      “得令!”身边传令官匆匆而去。

      “号令左右两翼围合,严禁他们大军前后汇合。”

      “得令!”身后又一传旨官,匆匆而去。吴应琪心里估算着王辅臣带的大军最多不过一万,只要不让他们汇合,只要能再撑上一会儿,父王一定会有办法派兵来接应自己。

      而今日这陇山之地便是你们的葬身之所!

      晌午已过,可天际的阳光却被这陇山的尘土掩没,厮杀的关卡上只剩大风呼呼而过。

      漫天的箭雨一时间竟化作一张巨网将容若铺射其中。周培公心中大叫不好,一挥手只见周围的士兵纷纷举盾将容若护住。由于时间仓促,王辅臣只率了一万精兵在最短的时间赶到,后方军队还正在路上。容若方才有王辅臣的掩护才能突破重重包围至后方与周培公汇合,现在即使王辅臣的军队能破坏吴军的阵形一时间却也冲不过来。两处兵马生生被吴应琪的军队切断,从另一个角度上来看,也可以说是吴应琪腹背受敌,但奈何双方人数相差不远,一时相持不下。

      周培公的士兵将领早是疲劳不堪,再面对这四面八方而来的箭雨,显然是力不从心。

      容若看着保护自己的士兵被这乱箭射中,有的被刺伤,有的强撑着,有的倒下了,尸骨还在被马匹践踏。

      心中既激愤又感叹,原来,这就是战场。

      你若不杀死别人,就会被别人杀死。
      就是这么简单。
      就是——这么残酷。

      而这战场上,有的人明明是初遇却会奋起身保护,有的人明明是初遇却是搏命夺杀。

      眼睁睁看着身边的士兵因为自己处处受制,陷入困境,更觉得心中悲愤,这不是他纳兰容若要的结果。

      不顾及身旁周培公的阻拦,长剑荡开往身上招呼的箭羽。竟是向前跨出几步,抽出一箭,凛神凝目,目似冰霜,寒意陡升,只见这箭脱弓而出,犹带劲气,眨眼的功夫就划开一道明亮的光线。

      这御弓最是精贵难得的便是如鲛绡般的弓弦,柔则如帛,韧则如万钧之势汇一处。容若此时心中本就激愤在这箭上蕴含极大的力道,此箭不出则以,一出则是鬼神难御。

      吴应琪一生自矜箭术,然而此刻居然来不及举弓,只能用剑胡乱一挡,谁料这箭上巨大的力量居然将剑震为两段,去势依然不竭,射入他肩上、对穿而过。吴应琪手捂着肩头,闷哼一声,身形不稳,差点摔下马来。

      容若只专心射出此箭,未想露出身形,前方即刻便射来两只箭羽,侧身险险避过一支,却慢了一拍,未能避开第二支。
      “噗”的一声,那支箭沿着他腰间划过,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凛冽的劲风刺得他腰间生疼。还是周培公眼明手快,立刻将容若拉入阵中,避开随后而来的长箭。而容若受了伤却是哼也未哼一声,只是用力握住手上的弓,冷冷地与吴应琪对视。

      就在此时,只听炮轰雷鸣骤响,如惊雷荡开乌云。

      正前方吴应琪的人,有的就像稻草一般被轰成了两段,有的则是半个身子被炸飞,血肉模糊一片残缺。

      “图海将军赶来了。”周培公终于松了口气,朝廷特派两百门红衣大炮一同让图海押送而来。

      满山间充斥起清军的欢呼,后方大军已到,谁还怕这区区两万反贼。

      图海策马急奔到周培公身旁,看到绿荫如萍的山林间,躺着的却是许许多多官兵的尸体,翠绿被鲜红所染竟已转青黑,让人触目心惊。心中激愤难平,忙唤了声,“大将军。”只是瞬间对望的工夫,图海便和周培公互换了眼神。周培公点头示意,图海心中明了,挥鞭指着吴军,高声吩咐道:“传本将命,将那两百门红衣大炮,抬上来。给我轰!给我狠狠的轰!”

      芳草初歇,斜阳陌上,多好的时节。

      然而此刻的陇山,却只回荡着雷鸣的炮声,轰轰然然,连人挣扎的哀嚎都来不及听清,就已分身而亡。王辅臣那边看清了局势,挥兵后退,封死吴将的退路,也不再向前方靠近,这红衣大炮射程极远,要是不幸被波及那可就冤枉了。

      容若看着血染的陇山,早分不出满地流着的是谁的血,残缺不全的尸体,炮轰后更是惨不忍赌。

      看着这样的画面,心中逐渐被一片悲凉萧索取代了所有,倘若没有这场战争,倘若换上一种见面方式,是否这些以命相搏的人也可以同坐一起把酒闲聊。毕竟他们都同是一个国家的臣民,土连土,根连根。毕竟在这个世界上以权谋私,罔顾人命的人总是极少数,奈何人心的纠缠竟能害人一至如斯!

      战乱不休,纷争不止,圆了他人春秋梦。可生是人命,死却为离魂。

      周培公发现了容若的沉默,他的眉宇间仍是沉静辽远却有难掩的伤怀。心下微感,容若毕竟少年心性,还未经世态炎凉,人情冷暖。

      而,非慧男子不能善愁。

      吴应琪没想到图海的大军这么快就能赶来,眼见损兵折将,再强撑下去只怕要全军覆没。手捂着肩上的箭伤留下一队人马断后,自己则是带着其余部队穿入林间,以绿林为屏,虽然人马仍在折损可不见慌乱,他是早为自己埋下退路的。

      周培公见吴应琪调兵遣将手段甚是老成,料定后方必是有人接应于他。但现在不论是前方王辅臣的军队还是后方图海的大军都已陆续赶到,两军汇合一处宛如盘踞的巨龙傲临于这陇山之上,龙入九霄,士气磅礴,周培公挥剑直指吴军退处。

      “杀。”

      一令既出,三军踊跃,一扫最初的倾颓。

      此时战场就像和着泥土的陶轮一样飞速旋转着,大地惨淡无光,炮轰声响,山间林木倒塌,惊起林中飞鸟哀叫连连。

      这回定要一击而中,不论他有多少兵马接应,也绝难抵挡当朝三大将军联手出击。吴应琪,你既敢带兵来这陇山,蜀中境内你都敢闯!这般无视朝廷,那今日便让你知道究竟是朝中无大将,还是你猖狂自傲,自掘坟墓。

      刀剑在双方战士的身体里进出,弓弦在风中铮铮地鸣响,好像灵魂鸣叫的声音。冷风呼啸而来,兵戈如雪,剑气如霜,马长嘶,铁衣寒,容若亦是不再犹豫,战争不论是谁先发动的,深究已晚,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即使拼尽一生也要守护的东西。

      果然出了陇山后不远处,有不少前来接应吴应琪的人马,可这怎敌得过巨龙之势,不过是螳臂挡车罢了。

      黄昏时分,激烈的战斗终于落下了帷幕。

      吴应琪军队几乎全灭,不过还是让吴应琪逃脱了,只是他重伤之下未必能残喘多久。

      周培公略带担忧地看了眼容若,只见他清秀的脸庞,眼神依旧是清阔辽远,只是左腰旁的箭伤还在渗着不详的殷红,有鲜血顺着他的伤口处的盔甲蜿蜒而下。

      “容若........皇上让你回京。”周培公走到容若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听到周培公再次提到皇上心中一怔,从什么时候起提起他的时候,会有莫名的温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清歌如梦第十一章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