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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蓝色的血液 ...

  •   我望着那个在水晶宫殿里读梦书的背影,缓缓飘起来。水晶宫殿是用蓝色的镜子做成的。我知道每一个蓝色的镜子都可以生出许多的新的我。我必须把所有刚出生的我带走,好好照顾,不然我就得去睡了。在梦里睡了,就再也回不去了。我还要回去给鲲表哥买一双鞋子,一双酒红色的鞋子;给爷爷买一只手表,黄色的手表。我知道我在做梦,我不能睡在自己的梦中。

      1.我心想,这下可好了,镜子们谁也别想照我了,谁也别想抄袭我生成新的我了。
      2.我被压扁了,变成了一张玻璃纸。薄如蝉翼,蓝色的脉络清晰可见。
      3.我大声喊,我没假装不知道,没假装。
      4.那两只黑眼睛转的咕噜噜响,说知不道,知不道。
      5.镜子们愤怒了,挤过来。
      6.我害怕极了,不敢去看镜子。

      我这才发现自己是刚才是倒过来的,连事情发生的顺序也都倒了过来。我想要把它们重新放好。

      我知道时间流向熵增加的方向。我知道熵是无序的度量。我知道时间从有序流向无序。如果我把无序的事情都倒过来,那样时间就会浩浩荡荡的流回去吧?流到鲲表哥出生的时候。我于是像玩积木一样把刚才的六个事情都重新排好。

      7.我害怕极了,不敢去看镜子。
      8.镜子们愤怒了,挤过来。
      9.那两只黑眼睛转的咕噜噜响,说知不道,知不道。
      10.我大声喊,我没假装不知道,没假装。
      11.我被压扁了,变成了一张玻璃纸。薄如蝉翼,蓝色的脉络清晰可见。
      12.我心想,这下可好了,镜子们谁也别想照我了,谁也别想抄袭我生成新的我了。

      可是每样事情发生了两遍,时间并没有流回去。书上说,已知的序便是有序,未知的序便是无序。在我挪动积木前,已知的123456便是有序。我沮丧极了,白白浪费了一个时间。果然科学是只狡猾的老狐狸,当然这从根本上只能怪语言是只更老的狐狸。
      可是如果时间遍不能流回过去,记忆为什么还要它发生两遍呢?镜子说话了。它说,再发生一遍的时候,每一样事情便都有了预期。不管以什么样的顺序,它都会变得美好起来。
      所以记忆也是化了妆的脸,努力向着意识的审美认同靠拢。
      如果还是本来的面目,如果不美好,那些肮脏的发臭的垃圾要怎么保存?

      ——————
      姥姥的脸渐渐显现,她问镜子们,基因都收集好了吗?
      我大惊,原来我的牙齿已经被凿开了好多个黑洞。我以为那是糖吃多了。
      姥姥说要赶快把牙洞补好,坚持要给我输血,可我的血是蓝色的呀。姥姥拿出一面镜子挤了挤说,滴几滴蓝墨水染一下就可以啦。
      我看到蓝色墨水沿着鲜红的珊瑚丛蔓延过去。

      哇,一口血腥,我吐了出来。徐珏叔叔帮我把一颗智齿拔掉了。二十多年前,他也是用这把镊子把两只雄性小白鼠身上取来的细胞夹起来放到培养皿里的。
      “有恶心的感觉吗?” 徐珏叔叔紧皱眉头,急切的问道。
      我摇摇头,咬着一团棉球。组成小白鼠粉皮肤嫩嫩的肉的细胞和组成我皮肤粉嫩嫩的肉的细胞有差别吗?好像并没有很大差别。所以我并不恶心。

      我知道有人不能够接受猪的心脏被移植到人的身体里。我知道有人不能够接受被资助的贫困学生手拿一部苹果手机。我知道有人不不能够接受试管婴儿冷冻卵子木乃伊存尸。我知道有人不能够接受男女同厕站着尿尿。这些我都不觉得恶心。那只不过是时间在欢快的流淌,从已知到未知。
      但徐叔叔紧紧皱着的眉头并不为这个。因为我是Rh null血型。有人把这种血型成为蓝色黄金。像任何时候一样,巧取豪夺得赤裸裸。我知不道如此这般的黄金于我有何干。大家只希望我身上自然生长一个洞,不断的冒出蓝色的液体,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而且,你也是很大的获益者呢,他们会这样劝说,等你需要的时候,当你渐渐老去步履蹒跚的时候。那时候,我便不能够再提供令人满心欢喜的黄金血了吧,我想。
      ————————
      而且,你也是很大的获益者呢,他们在那个关上门的办公室里劝说你。画地为圈,为的就是使阳光不再洒进来。姥爷早就对我醍醐灌顶好多遍,只是我曾经不信。我以为那是姥爷前浪的大海,不是我们后浪的大海。他们劝说你,循循善诱。关上门的办公室里,有前浪,还有非浪。我努力的想了想,可能没有他们所谓的后浪。在他们眼里,后浪是贬义的。他们说,你不要穿各种可爱的裙子,不要穿NIKE跑步时贴身运动裤,不要穿露太多的不要穿包臀的。他们甚至还殷切的帮你设计发型,他们说你不要留流海,你不要把头发披着,你还是把头发剪短吧。他们说,只有想走学术的捷径的人才会这么做。
      你怎么会想这么做?你那么辛苦工作7-11,便利店一周七天都和你准时见面。你比九九六还不如,你比零零七还不如,你当然不想这么做啊。
      他们审判你,他们拒绝接受你,他们让你感到羞耻,他们让你觉得你急需要改造,由他们来改造。
      他们说,院里有个女教授,可以仿照她的样子收拾自己。可她是教授啊,从女博士生到女助理教授,从女助理教授到女副教授,从女副教授再到女教授,那是多么多么漫长的时间距离啊,太多人一辈子都走不到。
      你特别诧异的望着他们八只眼睛四张嘴。你不明白为什么那三张嘴要冲着你,六只眼睛却望向剩下那两只,寻求肯定?那一霎那,你终于意识到你不属于这里,不属于这个房间所构成的圈子,不属于他的圈子,不属于无数个他构成的圈子。只是你不知道那个圈子有多大。大到整个学术圈吗?大到所有的圈子吗?
      他们说,他们也只是为了你好,就好像他们知道什么是为你好一样。为我好,你想,其实很简单,就是停止那么想。让那些还和你们一样想得那些人也停止那么想。只是当你遇到那些真的像他们一样想的人,你真的会发自内心的觉得他们原来如此的想为你好。感激?还是无奈?
      那句为你好一出,潜意识的自私就暴露无疑。只有拒绝自己改变的人才会嚷嚷着为别人好。那本质上只是为自己好而已。因为,谁都知道,改变又多痛。割肉剔骨,血流不止。
      为什么要改变的总是你呢?从什么时候你开始发邮件的手颤抖再颤抖?不敢看邮箱怕一直没有回复,不敢看邮箱怕收到回复。一直不见也提心吊胆,叫去办公室也提心吊胆。你干脆把邮箱卸载了,你觉得什么都不知道就是最好的。
      他们真的是为你好,他们的时间那么宝贵,见一面都那么难。却花了一个多小时和你谈这些与学术无关的事情。只是你总是叫他们失望而已。
      你看着那个高你一级的学姐脸上潇洒的转硕,脸上终于浮现了久违的笑容,那密布了四年的阴霾终于散去,你真替她开心。有人说,再坚持一下,不然太可惜了,就差一点点,一点点拿到学位。你知道每一分每一秒她都宛如刀割,你知道她早已血肉模糊,无力承受下一刀。所以,你一句都没有劝。
      她拼命拼命的和你讲,她说他很好,他也很好,他们都很好。只是自己太差了,太笨了,太没能力了。只是她不好。你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她明明那么好。她明明那么好,她什么事都想着别人。她遇到好吃的好玩的,总先给你挑给你选。她总是提醒着你别忘了交这个别忘了填那个,不然你真的不知道周围每天都在发生着什么。

      她明明那么好,可她还觉得她不好。
      她明明那么好,可是你却没有对她说。
      她明明那么好,可是你却觉得是她不好。
      她明明那么好,可是你却觉得是你们都不好。
      因为,那些话,只是自己太差了,太笨了,太没能力了,叫他们失望了。你不知道说了多少遍。
      她明明那么好,可是他们却不知道。
      他们不知道,是因为他们不关心。
      只是不关心而已,他们也不坏。
      那时的你们其实已经太幸运。

      看着她的背影,从出境的保安身旁穿过,你转身,问自己,要不要一起逃。你羡慕她还有一个可以逃回的家。一个接受逃兵的家。可你又可以逃去哪里呢?
      你想起了那个说你们女人和我们男人的少年,那个想要把你藏在小房子里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少年。你终于明白,为什么他要能把你藏起来,也许你真的只能活在他的小房子里。
      可是他不在。他不在,便没有那个小房子。

      所以,你最多只能从一个岛,逃离到另一个岛。也许只是一个更大的岛,你苦笑。也许只是一个更大的岛。
      刚到那天,在一个Uber的车里,你还记得那是一辆红色的车,血一样红。她很热情的和你聊。你每说完一句,都小心翼翼的和她确认一遍。几个回合之后,她再也忍不住了,笑着问你,我当然听懂你了,为什么你总还要确认一遍你是否说清楚了。你说你怕发音不清楚,你怕她听不明白。她跟你讲起她的身世,她说她也来自另一个国家。她的母语也不是英语,她也曾担忧这个问题。你特别诧异,她英语这么好,她说话这么自信。她笑了,她说,渐渐的她便明白了。
      她说,“If they want to listen to you, they will hear you.”黑色的皮肤油光闪亮。她熟练的操作着方向盘,拐了一个弯, 看了一眼你说,“If they donnot want to hear you, they won’t listen to you.”她转过来,盯着你,“And I’d like you to know, the problem has nothing to do with your English, or the way you speak. Nothing.”
      泪水早已静静的划过你的脸庞。你被他们说了那么多年发音很差,你被他们生硬的打断了无数多次,你被他们忽略了无数多次。你越来越紧张,紧张到不会说话,不光英文,连中文也是。你越来越不会说话,你说你本来就不会说话。
      下了车,她探出头来,她说,“Just say it!”
      她那么说之后,你发现你竟然可以和那个建筑系的学生在Widener Library 地下室的厨房里聊Vietnam Veterans Memorial。聊Maya Lin, 和她那个打人间四月天里来的姑姑,当然,还有那姑姑被遗忘的建筑才华。她那么说之后,你发现你竟然可以在一帮文人骚客的聚会上,和大家慷慨激昂的争论到底gene有没有memory,研究watermelon 和cheese怎么拌在一起好吃。
      你好像换了一个人,更像你,却不是那个在小岛的烈日炎炎里瑟瑟发抖的你。
      可是那个你,逃不掉啊。你终究得以某种方式回去。
      也许每一种你都有存在的理由,就像让每一种他们都有活着的理由。就像每一种病毒都不要赶尽杀绝,不然疫苗都不知道真的有用没用。等到某一个机缘巧合,病毒大肆猖獗,至少曾经预备的疫苗还是有用的。

      ————————

      那座记忆里的新房子。姥爷对他们三个说,在Rh null血型上做文章吧。我们家族有这个便利。
      姥爷一语点醒梦中人。吴茗,磊舅舅,徐珏叔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立刻边明白了,用磊舅舅和徐珏叔叔的遗传细胞做胎源。
      姥爷说得没错,我们家族是有这个便利,姥爷,妈妈和磊舅舅都是Rh null血型。只是直到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为什么徐珏叔叔也是。
      总之,双雄产子方案的卖点就在于为Rh null血型提供干细胞源。这样应该不会有人反对了吧。并且,为了保持纯度,从磊舅舅,徐叔叔那里取精子,由妈妈代孕。一切都很顺利,就在文章即将要投出去的前一晚,突然接到神秘通知,说是要即刻停止为日本人培育后代的叛国行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那时候,某些日本政客频繁参拜靖国神社,中国舆论对此极大不满,民间反日情绪高涨,烧砸日本品牌商品行为不断发生。
      姥爷犹豫了,他知道科学是有国界的。吴茗大怒,砸掉了实验的原底烧瓶,撕碎了刚打印好的文章。但他想象自己的千人计划头衔也就作罢了。姥爷劝他们等科研氛围好些的时候再发表。历史总会重演,科学仍然有国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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