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旧》竹辞雪

1、严冬

　　十二月，雪落槿观城。

　　正是深夜，天纷纷扬扬的落着雪。覆了地面厚厚的一层。大街上零零散散的还飘荡着几个人，这个时辰还在大街上行走的，要么是酒鬼，要么就是急于办事的人。

　　打更的更夫初上任便遇到了这么个鬼天气，哆哆嗦嗦走着，手都冻僵了敲锣也还是半天才发了个响。

　　飞扬的雪花渐渐消失，更夫舒了口气，心想总算小了，要不然连家都不好回了。

　　大街上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不知不觉中这街上竟只剩下了更夫一人。

　　耳畔只余脚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声响，在这空荡荡的街口回荡。更夫不自觉的吞咽口水，心中有些发毛。先前因为打更喝了杯酒壮胆，现在冷风一吹那点酒早醒了，脑中便不自觉回想起近日传闻甚广的那个专门晚上吃人妖精的故事。更夫出了身冷汗，想真是要命，赶紧走赶紧走，早巡完早回家。

　　可这人啊越急越容易出错，一不留神，便摔在地上，吃了满嘴雪。

　　真是倒霉，更夫骂骂咧咧的摇晃着起身，忽听空荡荡的大街上传来了脚步声，不急不缓透着一股子的漫不经心。更夫心里直泛嘀咕，这么晚了还有人啊！

　　他正想着再抬眼便见长街尽头有人撑着一把伞走了过来，绯红的伞面印着白的雪在夜色中格外夺目。那人一手撑伞一手提灯，更夫细瞅了两眼，得出结论，这估计是个刚从温柔乡出来的富家公子，瞧那衣衫不整的样。

　　天这样冷，那人却浑不在意，提着灯撑着伞慢悠悠走着，倒显出了他的一些闲情逸趣来。

　　更夫很快便收起了自己的心思，哈了口气搓搓手准备回家。

　　两人错身时，更夫嗅到了一丝极淡的血腥味，更夫心里咯噔一声，腿便有些软了。他不断安慰自己没事没事，目光却还是没忍住偷瞄了过去。只是这一眼，他手中的铜锣便掉在了地上。

　　直至男子身影消失，更夫才渐渐回了神。他怅然若失的看着男子消失的方向，疑心自己是否做了梦，不然人间哪里来的惊鸿客呢？

　　那男子也并没有走多远，在一栽了两棵桃树在门前的宅院处停了下来。男子收了伞正欲推门进入时，大门哐当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回来了？”身穿水绿色长裙围着狐裘的小少女从门里探出了脑袋，一双水灵的大眼睛控诉的看着打伞归来的人。

　　“说吧，又去祸害谁了，穿这么薄，这雪怎么没把你冻死啊。”少女倚着门，这语气配上表情倒带了十二分的嫌弃。

　　男子抖了抖伞上面的雪，径直往里走，边走边说，“没大没小，叫哥哥！还有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去睡觉，你功课做完了吗？”他说着便伸手敲了下少女的头。

　　少女关了门后便紧挨着青年并肩而行，一时没躲过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她瘪瘪嘴，哎呦哎呦叫了半天疼，见男子不理自己，知道装可怜不管用了。鼓着腮帮子道：“真是的，好歹等你半天了，一回来就问我功课，宋微岚，你看，这里都敲红了。”

　　“哎呦，好严重啊，那要不要我给你请个大夫瞧瞧呀。”宋微岚似笑非笑的看着面前的人，一副看破不说破的模样。

　　宋玉心虚的干咳了一声。干巴巴道：“那倒不至于。”她伸手握住了宋微岚的手，咦？是热的。

　　“行了，没冻着我。小孩子家家的，赶紧睡觉去。”宋微岚抽回了手，便要赶宋玉去睡觉。

　　宋玉不乐意了，控诉道：“我不小了，我下月都十二岁了好不好。”

　　“行行行，大姑娘，那麻烦你去睡觉，好吗？”宋微岚假笑道。

　　“我不，你先老实交代今天去干什么了。”

　　宋玉一副小大人模样逼问宋微岚，弄的宋微岚甚是无奈。

　　“祖宗，我能干什么，左不过去喝喝酒，赏赏梅罢了。大雪天的，能干什么啊。”

　　“可小三说你今天去了易水居。”宋玉并没有被他糊弄，她在宋微岚身上闻到了血腥味。
　　荆小三这个大嘴巴，宋微岚无力扶额。

　　“你看，你又去杀人了。”宋玉不由瞪圆了眼睛。

　　“这话可不能乱讲，我可是最讨厌这种事的。今天只不过去是去见了个旧友。”

　　“你确定？”宋玉见宋微岚表情不似作假，心中仍存了疑。

　　“确定。小姑奶奶，快去睡觉吧，小心长不高。”宋微岚见小祖宗已动摇了，便更加催促她去睡觉。

　　“哼，你才长不高呢。”宋玉知道一时也问不出个什么又见宋微岚面露疲惫于是跺跺脚跑回房间去了。

　　见糊弄完人宋微岚松了口气，面色也由晴转阴，待他回了房间坐在榻上，便直接对门外冷声道，“荆小三给我滚进来。”

　　“哥，我叫荆忆棠，能不能别学宋玉叫这个名啊”。

　　他话音刚落，便有蓝衣少年推门而入，委屈巴巴的看着他。

　　“呵，我叫你小三了怎么了。”宋微岚冷哼道。

　　荆忆棠被他这冷哼吓的一抖，忙狗腿的站到宋微岚身边替他捏起了肩。

　　见他认错态度良好，宋微岚面色和缓了些，道：“我不是跟你说了凡是宋玉问起我行踪一律说去铺子了吗？”

　　荆忆棠小声替自己辩解，“她不信啊，我能怎么办。”

　　“所以这就是你说我去易水居的理由。”宋微岚用堪称友善的微笑准备问候荆忆棠，嗅到了不好气息的某人赶紧扑通一声跪地抱住了宋微岚的大腿。哀嚎“哥哥饶命啊。”

　　宋微岚嫌弃的想把他甩掉，可奈何荆忆棠抱的死紧，甩不开。还声音特诚恳的说：“哥，我错了。”

　　宋微岚磨牙，“哦？错哪里了？”

　　荆忆棠低头，“哪里都错了。”

　　宋微岚稍觉有些熟悉，一回想，好嘛！词跟上次一模一样，都不带改的。他没好气道：“你上次是不是也是这么搪塞我的？”

　　“有吗？我不记得了。啊！我突然想起今日的功课还没完成呢，我得去写功课了。哥哥再见。”说完这货便松了手，飞也似的窜了出去，活像后面有老虎撵他似的。

　　宋微岚摇摇头，他的这些弟弟妹妹啊一个比一个跳脱，叹他一个风度翩翩正值大好年华的青年只能含泪带娃，可惜了那些貌美如花的姑娘们，是注定要被他辜负了。

　　宋微岚发了会儿呆，一脚蹬掉了鞋子。他才回来，屋中又没烧炭，温度也就比外面好上一点。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很快便颤栗起来，但宋微岚不在乎，好像这样能让他格外清醒一些。榻上的茶几摆了本书，他手才搭上去，面前的烛火便闪了一瞬，等它静下时屋中便多了一人来。

　　宋微岚没有看站在面前的人，只是挥手让他讲话。

　　那人也不敢直视宋微岚，微低着头道：“这半年来，我们的产业已经开始往京都转移了，现在京中风头正紧，那些世家不敢有所动作正是我们在京都立住脚的好时机”。

　　待他汇报完毕，榻上的人才给出反应。

　　“行了，我知道了。等下月阿玉过完生辰，我就带他们前往京都。这段时间就麻烦你了，小心行事。”宋微岚似乎累极了，连声音也带了些倦意。

　　“是。”那人声音依旧恭敬，临走前却偷偷看了眼榻上的青年，他赤脚坐于榻上，正捧了卷书看。烛火橘黄的光打在他的身上，像是为他渡了层釉色。他忙收回了目光，不敢再看，赶忙离去。

　　宋微岚并没发现他的小动作，他此刻的心思全在回京都上，连书拿倒了都没发觉。事情繁多，要考量的地方就更多了，每一步都容不得差错。他能走到如今不容易，所以才更要思虑周全。

　　京中现有温衍顾着，还不算头疼，他现在所忧也不过是身边之人。

　　等他盘算好一切天已快亮了。宋微岚终于丢下了手中的书本，扑向了床，势要与床同生共死。

　　这一觉他直睡到了下午，期间宋玉居然没有来吵他？也是稀奇。

　　宋微岚松动了下自己的筋骨，觅了食后溜达到了宋玉的小院中。满园的积雪已经开始消融，流露出了那些枯败的植物来，显得有几分凄凉。不过她院中那棵红梅倒是开的不错 ，有几分生机。还勉强入的了眼。

　　“呀，采花盗，放下你那罪恶的手。”宋玉的头从窗户出钻出，正好目睹了宋微岚那伸向梅枝的手。宋微岚淡定的缩回手，“采花盗？谁看见了。”

　　“哼，懒得理你。你今天睡的可香？”

　　“懂事了？知道要让哥哥睡好觉了？还真是不容易呢。”宋微岚颇觉欣慰，一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动。

　　“我呸，我一直都很懂事的好不好。哥，你进来我问个事 。”小丫头难得严肃，宋微岚起了点好奇心走进了妹妹闺房。

　　“我们是不是要搬离槿观城去京都了。”宋玉一脸严肃道。

　　“你又知道了？”

　　“嗯。”宋玉怏怏点头。

　　“不开心？”

　　“就是有些不习惯，那个地方……为什么要回去？”

　　“总不可能一直逃避，再说那也是你和小三出生的地方，你就不想去看看那天下第一繁华处？”宋微岚摸摸妹妹的头，想时间过的真快啊，当初还是抱在怀里的小小婴孩，现在都已长的快齐自己胸高了。

　　“不想，那个地方惹的哥哥伤心，我不愿去。”宋玉认真道。

　　宋微岚怔住了，一把把妹妹抱进了怀里。宋玉眨眨眼，环住了宋微岚的腰。

　　兄妹相拥了好一会儿，宋微岚才道：“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该回去好好祭拜爹娘了。”他一向鲜少流露自己真实的情绪，这样的动情之举也实在少见。

　　宋玉拍拍他的背，“哥，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们。所以，有些事我明白的，你不愿意我也不问，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吧，鹰本来就该翱翔于苍穹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