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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三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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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钰本不是悲春伤秋的人,需要时时记起紫云洞洞的繁华和族人的惨状来明示自己大仇未报,只是这扑鼻香味委实感人的很,才叫他又回想起往事。
他原地站了一会,不愿再往前走,那昏暗迷蒙的望不到尽头的窄小通道就好像他未卜的前途,只是通道的尽头就在那里,凝神就能再看见了,他却仍然望不尽身前的迷雾。
有门忽然无声地被人打开了,里面迅速地伸出一只骷髅似的手又迅速地将楼钰拽进房门,门又被迅速地轻轻关上,通道里只剩下清淡的花油香和遗留的酒香在晃荡了。
木门后面仍旧铺着富贵的毛毯,桌前醺着一只铜色的香炉,炉上袅袅升起白色的烟,烟又飘散在半空中,钻进木板墙上的缝里去了。
王怜花穿了一件薄薄的白色里衣,红袍子搭在双肩上,骷髅似的又细又白又长的手紧拽住楼钰袖子里的手,一双桃花眼恶狠狠地瞪着他。
楼钰松了松手腕,却被他攥的更紧,好像握着的不是一只温软的手腕,而是一块冷硬的元宝。
楼钰看着那只不能动的手腕,低声道:“松手。”
王怜花笑了,不紧不依言松手,反而将他的手腕押到身前,俯身仔细嗅了嗅,抬头仍是挂着一贯恶劣的微笑,得意洋洋地晃着楼钰的手腕,炫耀战利品似的:“有本事你就挣开呀。”
手指动了动,楼钰还是没有挣开,只是低头淡淡道:“你怎么改名字不叫王怜花,反倒要叫王楼?”
红色的王怜花笑意吟吟地贴过去,道:“怎么,不好听?那么王楚、王胡呢?你若喜欢,在下随时可以改。”
楼钰闷闷道:“不必。”他已绕过香炉走到桌旁坐下,一只手仍被人攥着,令一只手只搭在桌沿,看着虚虚一缕青烟绕指。
王怜花倾过来,微微笑道:“在下还没有气过,你倒是生起闷气来了。”
“从未生气过,”楼钰顿了顿,道:“只是——海上那事,你没什么好问我的?虽然你想问的,我也未必讲给你听。”
王怜花道:“这不就是了,你不愿说,我问又有何益?”见楼钰冷冷的眼刀飞过来,王怜花也只好忍了微笑,问道:“好,那么我就问你——楚留香那时是怎么回事?”
楼钰道:“被摄住了心魂。”
王怜花也不再多问,敛了眉啧啧笑道:“香帅真是福大命大啊,陆上美女香云环绕,海上也有贵人相助屡屡死里逃生。”
“你又酸了?”
王怜花笑道:“可不是,我王某当年也是响当当叱咤风云的人物,只可惜前有沈浪掩盖我一身风华,后又出了楚留香、陆小凤、西门吹雪这等好后生,更有楼兄你令在下魂牵梦萦,啧,再过十年,不知江湖上还有没有王某的容身之地呢?”
楼钰挣了他的手,弄了一缕发丝在手心把玩,又听王怜花淡淡道:“阿钰将在下仍过楚留香,可伤透我的心。香帅是盗中真君子,在下却不是个好脾气的。”
前头还叫“楼兄”,下一句就叫起“阿钰”来了,楼钰心想着,他什么时候竟和王怜花熟稔到了这个程度?平心而论,他对王怜花,只不过是对那一副绝色姿容的“见色起意”罢了,再大不过你情我愿了。要说感情,怕是只比旁人多一两分——家仇未灭,又谈何情感呢?
见过绿眼,他好像更容易想东想西了些。
“你待怎样?”
王怜花笑眯眯地低头,在楼钰耳边轻轻道:“……”
楼钰轻轻一颤,狠狠瞪他一眼,道:“登徒子!”这个老流氓!
王怜花一边大笑着一边推着楼钰出门去,转眼又回到了甲板上,此时已到了晚上,明月高悬,星罗棋布,甲板上只零零散散几个人,来去匆匆一脸的凝重。
王怜花却无意掺和船上的事,推着楼钰去船头吹风。
楼钰仍沉思着一个问题,为什么同样是见色起意,王怜花怎么那么会?看来他必要去问问楚留香和陆小凤,向这两个风流浪子取取经。
吹了一夜的海风,第二天晨曦刚至,半个海那样大的黄澄澄的太阳从金灿灿的海面爬起来,将自己送上了青白的天空,海面上不很远处,渐渐出现了一丛黑点,原随云叫人加快了速度,那黑点就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大,船近时,分明就是一簇小岛了。
金灵芝原本趴在船栏上,见那黑乎乎的小岛竟比见了鬼还可怕,脸色立马白了,向后跑几步又硬生生停下来,拉拽着胡铁花宽厚的臂膀,颤抖着尖声道:“看到了吗!那就是蝙蝠岛了,它不是什么好地方,那是真真正正的人间地狱!”
胡铁花温柔地轻抚她的发丝,轻声安慰道:“你别怕,有我在呢。”
高亚男冷的背影经过,又冷冷地轻哼一声,弄得胡铁花半空的手缩也不是,进也不是,只好尴尬地摇摇头,对楚留香道:“喂,老臭虫,那就是蝙蝠岛了。”
楚留香拧着眉道:“我看见了——原公子。”
金灵芝捂着脸道:“停下,船停下来吧,我要回去!”
原随云走过来神色温和却冷冷淡淡地道:“对不起了金姑娘,可能回不去了。”
他话音未落,只听“哐”的一声震天响,木船撞上参差不齐的礁石,有一半船身都被撞的粉碎,而周围腐烂的木板已飘上了海域,看来不止这一艘船层在这里触礁。
蝙蝠岛上就像光头和尚的光头,寸草不生,石头缝里连根杂草都找不到,一片深蓝的海上只看得见这几点灰黑的颜色,这里没有生机,只有一片沉寂。
海浪拍打着灰色的石头,卷去石头上的碎木板,扬起几丈高的白花。有这如雷轰的声音,更添了寂寞,光秃秃的蝙蝠岛上,除了默默相对无言的彼此,就只剩下比平常寂寞更深的寂寞。
很久很久都没有人说话,每个人的眼睛里只有这一座孤岛。
那石头丛里忽然响起轻轻的、有规律的脚步声,许多人的许多双沉沉的眼睛齐望过去,眼里的黑色,足让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