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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03 有美一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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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蒙蒙的一片混沌中,我控制不住地跑啊跑,跑啊跑。
正当我不知自己在跑向何处,不知自己跑了多久之后,终于脚下瘫软,倒在地上。
低头一瞧,我这一身已经与刚刚不大相同,似乎,是凡人时的装扮,手中还攥了那颗魂珠。
唔,怎得人死了,还是会做梦?
做梦也好,还做了个罗圈连环梦。
不对不对,按照之前的揣测,这似乎是我自己的记忆。
可是,怎得人死了,还能找回来记忆?
咔哒,咔哒……
身后传来响亮,却缓慢的脚步声。
我侧身一瞥,只瞥得一个黑乎乎的衣摆。
三十六计,装死为上。
“晕了?”头顶传来声音。
晕了。
我腹呓。
“滚出来!”
让谁滚出去?
我再腹呓。
“呵,是仙胎?”头顶的人仿佛蹲下来,用凉嗖嗖的手指扒拉了下我的脑门,“你倒是聪明。”
多谢夸奖。
我第三次腹呓。
咔哒,咔哒……
走远了……
神识在外云游了一圈,总算归了我的本身。
为小人偷袭,现在已为魂魄之身了吧。
魂魄所归,便是幽冥魔界了吧。
我小小挪动下身体,身下冰凉坚硬,这幽冥界的地板就是不同,仿佛是玄铁造的……
竖着耳朵辨别周遭,若说安静也是极其安静,只是听得手翻经卷,一炷香在香炉中燃烧,氤氲缭绕。
我仿佛还嗅到了书墨的香气,亦夹杂着一缕似有似无的檀木香气。
不愧做了缕亡魂,这五识便是与做神仙的时候都不同了。
不过此处是何处?
墨香书卷,手起笔落……
莫非这投胎的流程,已然在我一顿昏睡中,走到阎罗殿上辩生死功过的时候了。
闭久了的眼痒剌剌的,但我一想到再睁眼之时,面前高高坐着几位凶神恶煞的阎王,不由得悲从心来。
做了许久的心里建设,我悄咪咪将眼睁开道细缝。
唔,原不是这魔界的地板冰凉,我竟是被关在一个偌大的玄铁笼子中。
惶恐惶恐。
我清清白白十万年,未曾犯下一件滔天的大罪,为何死后这灵魂便被如此拘禁起来。
莫不是连搞乱月老儿的红线,偷盗天河里的星星,偷喝爹爹的桃花酿,累计起来都是滔天的罪过吗。
我便稍稍有些怒气郁结。
这殿内的桌案中坐得一人,着黑色绣金花的袍子,正懒懒斜斜一侧,捧了本折子样的书卷翻看,烛光映衬下,皮肤极白的,泛着玉般的光泽,真真浪费了如此好看的眉毛,竟然深深皱起,透着满面生人勿近的不耐烦之意。
可叹可叹,三界之内,果然一个色字行天下。若有些姿色的,如此年轻即使身在魔界也能谋个做阎王的美差。
那双眼似有察觉,眼神中携了些孤傲的刀子便向我这方向瞧来,我与他两两相望,一双幽深至极的黑色眸子仿佛有漩涡般,让人慢慢,慢慢的深陷下去……
“醒了?”
直击天灵穴的一声,将我这浸淫美色漩涡的神识给拉上了岸。
那人不知何时走到了我眼前。
体态修长。
极修长。
甚为修长。
为何如此修长?
我目测这位美人阎王有足足三丈高度。
一只骨节分明,看着便十分有力的巨手伸出。
一阵晃动下,装着我的玄铁笼子,竟直直被那人提了起来。
我欲挣扎着爬起身来,身子笨笨龊龊,如何也不听使唤。
低头看去,毛茸茸的小手,短粗的胳膊双腿,圆滚滚的肚皮,不着一物。
我心念一动,周身更是灵力全无,内心的慌张之感瞬间破了天灵穴。
莫非我这一觉,竟是连投胎的步骤也错过了。
这厢醒来,便是新生?
不知我今生托生成了何族的小兽?
仙魔界果然是表面和平,实则嫌隙如此之深,便是连口孟婆汤也不愿撬了我的嘴灌下去。
恐怖如斯,恐怖如斯啊。
我这继续投生仙界的愿望算是一筐竹篮打了水。
“这是哪?”
我不知自己到头来投得哪族门下,想开口听听到底是个喵喵汪汪何种动静,不想竟以小兽之态口吐人言。
细细思索,这声音耳熟的紧,唔,这不正是我自己的声音。
“你是何人!”我听到熟悉的声音,刹那间攥了一捧委屈在眼眶中,抬头望着面前那庞然的美人阎王,忿忿然开口,“我如今投胎成了个什么物什?”
那人已提着我,将笼子安放在桌案之上,一撩衣袍往椅子上闲闲一靠,只用那古水无波的眼睨一睨我,那修长手指开始轻叩桌案。
我便不厌其烦地替他数着,叩了九十九下之后,那第一百下迟迟不肯落下。
如何也不能敲个善始善终,圆圆满满嘛?
“仙人的灵魂,我魔界可收不起,你活的好好的。”美人阎王总算开了尊口。
于是我这一颗心在仙魔凡三界之间泊了又泊,终于安安稳稳地靠了岸。
美人阎王的手指在茶杯中轻轻一点,一滴水化的水镜递到了我毛乎乎的手上。
四目相对,我对那镜中的灰毛小鼠礼貌一笑,小鼠的胡须冲我颤了三颤。
“本尊以为,盗东西的可不就是此兽?”美人阎王冲我春风和煦地一翘嘴角。
水镜破裂,润湿了我毛茸茸的爪子。
窗外,风拂树梢,沙沙作响。
屋内,一人一鼠,相顾无言。
可喜可喜,本仙还未身死,仍是蹦跶了十万年,还可继续做我翱翔九天的凤凰。
可悲可悲,如今为小人偷袭,寄人篱下,将我变作只灰毛小鼠,封在这下了镇魂咒的玄铁笼子中。
“此处是哪里?”我瞪眼。
“魔界。”美人挑眉。
“你是何人?”我皱眉。
“算是魔界位高官。”美人执书。
“撸我至此究竟为何?”我揣手。
“你盗了我的东西。”美人执笔。
“为何变我做只耗子。”我跺脚。
“呵。”美人不以为然。
我正欲与他大话三百回合,讲述我这不慎遗失记忆的惨痛经历,展示士可杀不可辱的恢宏气概,再表达东西可以归还,但必须得有报酬的大度决心。
“吱——”千万话语到了嘴边,终变得一句鼠语。
“安静。”正执笔在书案上批阅的美人小官似乎收了玩味的兴致,满眼只剩下渗人的冰碴子,“何时他滚出来,何时你能开口。”
面前一阵凉风吹过,冻得我一机灵。
不是人!不是人!
怎得都不听人家辩驳的!
再说了,那个他是谁?
莫非是魂珠?
这金贵的谈判筹码自然是让我收到了一魄之中,好好保管。
美人兄,你要先将我放出,我才能交出魂珠啊。
我叫了几声无果,便不再尝试,深怕这人连声音都不让我出了。
愤然盯着他的脸许久,这厮安静得像尊白玉刻的雕塑,绕是我这无比伶俐的小鼠耳朵,竟都闻不到他的呼吸声。
果然不是人!
我叹口气,上天入地都数不出来几个的标致人儿,居然是个死人,真真是天妒红颜。
不过不妨事,我可是位手里有筹码的重要人物,自然被锁在笼里也能与他谈判一二。
既然是有筹码的人,自然是要耐得住性子,方能给自己争取到更大的利益。
我暗自窃喜,摸摸自己此刻圆滚滚的肚皮。
做仙人的嘛,肚皮气量都宽厚,自然不与他们一般计较。
三个自然,我劝得自己心头那一把小火消了个干净。
仙界凡间我时常涉足,道不知这幽冥魔界有什么好玩的。
做惯了两条腿走路的人,实在是习惯不得在地下爬着走,我便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走路,想来委屈了两条不甚发达的后腿。
笼子方方正正,乃精钢玄铁所制,刚刚走步丈量,长宽皆为三十步,倒是与我而言蛮是宽敞。
唔,我犹记得掌十二生肖的仙君,便是只得道成仙的鼠子精,偶然听得他讲过,这做鼠的,牙口都是极好的。
我瞧着这细细的玄铁笼,摸了摸两颗略微长长的门牙,内心产生了个略微大胆的想法。
过程不可描述,结果惨不忍睹。
这一方不大的小笼竟是下了锁魂咒,专封仙人灵力,镇死人魂魄。
我这左边的门牙生生被磕了个小口。
坚硬如斯,坚硬如斯。
我内心钝钝一痛。
“原是只食铁兽。”
极轻极轻的一句话随着微风拂过我发痛的嘴角。
我是凤凰!
见过天生的凤凰吗!
才不是只吃铁的!
我抬眼向那美人望去,他仍不动如山面不改色地阅着书卷,仿佛刚才那话并不是出自他口。
许是我听错了,毕竟风声这么大。
若真被魔界之人瞧见我堂堂仙子以齿对抗玄铁之威,真真有辱仙格,我摸了摸自己毛茸茸的尖脸。
血月当空,乌云蔽天,万鬼嚎哭,是为幽冥。
我也学了那人找了个甚舒服的姿态轻轻一靠。
几钱清凉的月光由窗棂透过,又撒在我这小小笼中,透过窗户向外望去,一弦血月挂在乌漆墨黑不染星辰的天空。
不知魔界的黑夜是不是也归得摘月仙使打理,若是如此合该不吝啬地在这魔界墨色的天空撒上几颗星星,以显示一视同仁的气度。
这摘月仙使可谓仙界数一数二的冷面美人,传闻真身是太阴真君座下的一株昙花,容颜清冷似无暇美玉,笑意缱绻如邻水花颜。
月老是最爱美人的,我昔日去月和殿与他吃酒,常常捧了酒杯与我大话这天上人间的绝色佳人,其中摘月仙使,便是他心头挥之不去的白月光,我倒不知这魔界的美人是何种风韵。
正如此想着,殿内竟真真有一女子款款而来,我揉揉眼睛确认这并非幻觉。
面前之女子,风姿绰约,玲珑有致,捧了盘水果,摆着水蛇般的细腰一步一颤地走来,披着身轻薄的黑纱,隐隐透着内里的火红色肚兜,长长的乌发披散在肩头。
如此美艳丰腴。
如此胆大性感。
如此直直走来。
莫非是这美人小官的内妾,我瞧瞧这侧冷酷的气场,望望另一旁火热的氛围,属实冰与火是不登对了些,便托了腮细细观望。
只见那火辣女子扭捏着腰肢走到桌案前,将那水果盘往我面前一放,再软软一拜:“参见尊上。”
美人小官只略微侧目将她一瞧,那女子便更加腿软脚软支不住身子,直直向他怀中坠去……
“啧啧啧……”
不可看不可看,这小官忒不地道,竟让我一只幼鼠去承受这幅活色生香的春宫图,于是念了个清心咒,扭了头,继续去瞅我那几缕清甜的白月光。
唔,重物落下……
唔,美人儿惊呼……
我不禁好奇竖了竖耳,忽然再没了下文。
回首一望却四目相对,只看得那美人小官仍像个雕像般,眼尾携了冰碴子看着我。
他怀里并无一物,衣衫整洁,我瞧着竟连丝褶皱都未出现。
扭头再一瞅堂下远远处,一个身影倒在地上,正费劲巴力地爬起身,还未坐起,便又被股力量拉扯着似的直直飞出殿门,殿门重重一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