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快乐》迟泽落

5、五

　　（五）
　　吱呀。
　　铁门缓缓移动。浓重的铁锈味，扑鼻而来。

　　“女儿？”疑惑的声音里，充满惊喜。
　　“嗯。”妘边淡淡地应着。没有感情。
　　昏暗的灯光下，她显得那样憔悴。妘边看着这个女人。
　　美丽的女人。
　　她是她亲生母亲。

　　美丽大方的五官。在这样破乱的环境下，仍有优雅尊贵之感。
　　她的眼神流露出忧伤和疲惫。更多的是因为妘边的到来而发自内心的欣喜。
　　“妘边~~”她叫着，声音那样好听。

　　是呵！这样一个美丽而温柔的母亲。
　　杀了自己的父亲。

　　“妘边，”她抚着妘边的头，妘边的眼睛有点酸。
　　“我要走了。”妘边尽量使自己笑着。
　　她叹了一口气。“半小时真快啊……”
　　“那我走了。好好照顾自己。”
　　“哦对了！”她在身后叫到，“你舅舅觉得你一个人生活太……”她愣了一下。
　　“所以呢？”妘边明白她想表达的意思。
　　“他想把你接到英国去。”
　　妘边一怔，“什么时候？”
　　“这个寒假。”

　　潮湿的环境。妘边觉得自己眼睛也有点湿。
　　到最后，还是要离开吗？
　　难道说，真的不是属于这里的？
　　终究不该存在？
　　哦！是时候了吧。该忘记的，都该忘记了。

　　“我也希望你能过得幸福些……再过几年，等我刑满释放了，你舅舅说接我过去一起住。你看……”
　　“好的，”妘边打断她，“我答应。”
　　“真的？”她眼中闪出惊喜的光芒。
　　“嗯。”她朝她笑笑。然后，离开。
　　走到门边，停下。
　　“嗯。好的。我等你。”犹豫了一下，“妈妈。”
　　出门。

　　身后的妇女，惊愕之后，不觉泪如泉涌。

　　一月的风往脖子里钻。妘边有种想痛痛快快哭一场的冲动。
　　她忘了多少年没有叫爸爸，没有叫妈妈。
　　一个是没法叫了。一个是不愿意叫。
　　这些年，太多的事情压着自己。喘不过气。
　　其实在遇见他之前，已经很久没笑了。
　　是他，让她找回了微笑的感觉。
　　那么温暖，那么亲切。可最后，不还是离开了。
　　如同很多年前，她教会了他感觉温暖。
　　如同很多年前，还是离开了的他。

　　妘边从来不知道，原来收拾行李是这样累人的。
　　“怎么？今年也回家过年啦？”萧潇笑容满面。
　　妘边没有回答。如一年前，耳朵里塞着耳机，放着那熟悉温暖的歌。
　　“妘边！你的家乡在哪里呀？”
　　妘边正在想别的事。她想起去年过年的时候，他和她呆在一起吃火锅。他们都不吃辣，四川火锅的风味把他们呛个半死。两人猛喝白开水，大口呼吸空气。
　　彼此的脸都涨得通红。互相愣望了一会，然后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妘边想着想着，就偷偷笑了。
　　那时候，真快乐。在他身边，什么都可以忘记。
　　笑着笑着眼镜就酸了。镜片忽然有些模糊。
　　妘边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妘边！”萧潇喊着，“发什么呆呀！问你去哪过年。”
　　妘边继续收拾着，不冷不热地轻轻回答：
　　“英国。”

　　不回来了么？
　　再也不回来了么？
　　…………
　　萧潇和其她舍友这样问她。充满惊讶，羡慕和不舍得。
　　妘边点点头，又摇摇头。万般无奈：“我也不晓得。”
　　萧潇“哇”一声就哭了，“妘边你走了我找谁出气呀！你虽然对谁都冷冷的可是你走了我会想你的啊！”
　　萧潇这么一哭，其她人也跟着哭起来，弄得妘边的眼镜也有些酸。
　　“你们哭什么呀！”妘边嚷道。话一出口，眼泪就跟着流下来了。
　　“别看你平时对谁都冷冷淡淡的，有时对你还有些看不惯，可你要真走了，还真是很不舍得啊！”
　　“就是啊！以后奶茶打折的情报都没有人会告诉我了！”
　　“我以后问谁借英语作业抄啊！”
　　“我下次找谁陪我去逛街啊！”
　　“下次我如果生气找谁抱怨啊！”
　　…………
　　妘边笑了。一边哭一边笑了。曾经那么地以为自己是多余的，没想到事实居然并不是这样的。
　　一群女生就这样一起哭着。大声地哭，没有任何的掩饰，痛痛快快地发泄着真实纯洁的感情。然后哭累了，来不及擦去泪痕，就这样倒在床上睡着了。
　　妘边看着熟睡的舍友，淡淡地笑了。

　　行李包里塞满了。哦不！还有那么一小块空间。
　　放什么呢？妘边想。房间里乱糟糟的。东西翻地到处都是。
　　突然看到那样一个小镜框。妘边拾起它。
　　真脏。照片都看不清了。
　　妘边拿来纸巾。拭擦。
　　一点一点清晰了起来。
　　一月末的阳光洒进屋子。妘边恍惚觉得，自己正拭擦着她的过去。
　　堆放了太久的岁月。那样的陈旧。令人惊奇的是，居然没有坏掉。
　　轮廓渐渐清楚起来。妘边耐心地拭擦着，照片本来的模样呈现出来。顿时湿了眼眶。

　　“你要吗？”他问。有些羞涩。
　　“什么？”她仰起脸。
　　“这个。”他指指手中的相框，“妈妈说我们刚来，希望能和你们友好相处。”
　　她开心地笑了。“谢谢！”

　　眼泪滚到镜片上，再滴到相框上。世界沉默地安静，仿佛哭了一个世纪。
　　隐约可以看见，他不易察觉地微笑着。

　　“哥哥！我们来拍照好不好？”“啊？”他一脸茫然。
　　“来嘛来嘛~~”她拽过他的手臂。
　　“诶……”“要笑哦！”她开心地嘱咐道。

　　那是和他的第一张合影。也许也是唯一保存下来的了。
　　照片上的她笑地天真烂漫，旁边的他微笑着。沉默的羞涩。
　　充满溺爱的目光，如身后暖暖的阳光，轻洒她身上。

　　妘边忽然又想起那个午后，熟睡的他的侧脸。那一抹淡淡的微笑，哲学家的感觉。

　　妘边把相框放在行李箱里。犹豫了一会，她把行李箱里的东西统统拿出来，把相框压在最底下。它上面，有一张纸。
　　写着她的名字，及她在英国的地址，以后的手机号。
　　拉上拉链。拎起，出门。

　　妘边不想再忘记。现在的她，清楚地记得。
　　那年，她十岁，他十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