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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变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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筒子楼里,暗暗长长的走廊里,灌进来大股大股冷风。伴随着风在叫着,还有一些妇女的尖叫和争论。
张枫把单车喀嗞地停在楼下,把装满了传单的背包拎在了手里,车也没锁,径自上了楼。
车太烂了,再穷的贼也看不上。
楼道里灯忽明忽暗的,还有点闷。张枫向上一脚跨着两个格子跑跳着,倒显着有些高兴。
他今天赚了点小钱,特地早点下了班,想带弟弟出去吃顿好的。
张枫和弟弟张叶很小的时候妈妈就不知道跑哪了,家里本来也就不大宽裕,可枫爸从来也没怎么想着挑起责任,整日靠着低保和亲戚邻里的帮衬混日子。这会儿,张叶高二了,张枫也早早辍学了,枫爸还天天花天酒地的。这个家,几乎就是靠张枫没日没夜打工活下去的。
爬到七楼,一站脚,张枫就撞见了正从屋里走出来的一个老男人——那个在法律意义上是他父亲的人。
他穿着擦得锃亮的皮衣皮鞋,还刻意用帽子遮住了发量稀疏的脑袋,眼袋下垂的眼睛里似乎还透露着当年的英俊。老男人正吃力地扛着一个巨大的尼龙袋,看见走上来的张枫,眼神瞬间变得躲闪。
他开口:“诶…枫,回来啦?”
老男人这幅行头,不免让人怀疑。
张枫狠狠瞥了他一眼,像被触及了底线,猛地冲进房子里,大张旗鼓地想把家里藏的银行卡和钱都找出来。
他怕极了这老男人又做什么让人作呕的事,上回是妈妈留下的金银首饰,那回又是一学期张叶的学费,这次不知道又要整什么幺蛾子,难不成又想把这个家搬给她老情人吗?
他冲进房间里,翻开衣柜,拆开枕头,把铁盒子打开看。
钱没少。
卡也没少。
张枫纳闷地走出来,发现客厅里桌上还整齐地放了沓钱。
这老男人抽风了吗?
张枫跑出屋外,见老男人已经没了踪影。
地上还丢着个硕大的尼龙袋。
张枫站门口伫了会儿,他知道这家伙跑不远,但张枫不想追。那老男人几个月不回家也常有的事。跑了更好,跑了家里还少了个麻烦。那种老了到处混吃混喝还要养别的女人的东西比没了妈还麻烦。
张枫把桌上莫名多出的钱收好,换了件干净的衣服,出来把门锁上。
他懒得想为什么桌上会多一沓钱。今儿个周日,弟弟该放学了,他得去接。不然依张叶这小子性子自个儿就回家了。
张枫下楼前低头又瞧了眼那破袋子,他弯腰摸了摸袋子外头。
全是衣服。
看来是想跑路。
他想了想,又把门打开,把袋子扛了进去,又出来,锁上了门。
张枫坐公交去的张叶的高中。他平常不爱挤这个,人太多。就是那破自行车老容易半路掉链子,张叶的高中又远,骑这么久单车也费劲儿。
张叶成绩打小就不错,中考以全校前几名的成绩去了市一中。张叶这小子一直很懂事,学习又好,又经常帮忙干点活,暑假了还愿意去打点小工。张枫觉得自己活着最高兴的就是有个这么好的弟弟。
张枫站在靠车门的台阶沿上,一手紧拽着扶手,一手点开手机。车子驶过一排排精心修整的绿化树丛,顺着高架桥慢慢拐出市区。迎面是一片大海。凉风夹杂着海腥味从敞开的车窗里吹进来,张枫的白衬衫也顺着轻轻摆动。他滑动着卡顿到爆的手机,一副冷冷淡淡样子。
秋天快来了。
“哥!”
张枫正坐在坐在校外对面的椅子上正发愣,听见声音,抬头看向校门口涌出来一大片片学生,一下就找到了那个笑容满面的弟弟。张叶一米八几的个子,穿着蓝白交错的校服,背着装满作业资料的炸药包从人群中走出,稚气未脱的脸上洋溢着朝气,不免让周围几个女生脸红。
张枫不紧不慢地走过去,狠狠的往张叶肩膀上挥了一掌:“走,哥带你吃肉去!”
张枫带张叶去了家新开的自助烤肉店。这会儿学校刚放学,店里头到处是穿着一中校服的学生们,叽叽喳喳地唠嗑讲话着,跟进了鬼子窝似的。张枫他俩在角落找了个两人桌,开始大张旗鼓地捧着盘子到处取肉。张叶这会儿正值长身体,见到肉了眼珠子瞪得贼大,一心就要往冰柜里夹肉。
“张叶?”突然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传来,带着难掩的喜悦和惊讶。
张枫转头,看见一个穿着一中校服的 女生出现在张叶身后,有些矫揉造作地微微仰着头,瞪着滴溜溜的大眼睛,涂着厚厚一层BB霜的脸上砰砰地冒出了几朵红晕。 张叶也转过了头,看见了她,脸却是霎时间变得惨白。那两小屁孩的脸一红一白,像极了戏台上唱戏的红脸白脸,让张枫看了都不禁想笑。
“啊?好巧啊,你也来这里吃饭吗?”那女孩把一缕头发轻轻的别在脑后,别有深意地看了张叶一眼,她努力地扭着腰,一副要把自己芊芊身姿扭断的样子。
这会儿张叶的脸变得更白了,他压着嗓子叫着:“大姐,你又跟踪我啊,我都说了我很怕你这样的啊。”
“什么?”那女生登时变了副模样,“什么叫我跟踪你?我今天去奶茶店没看到你在兼职,所以就随便找了个地吃饭才遇着了你,怎么好端端的偶遇到你嘴里就变成跟踪了?‘’说着,她黑着脸往张叶脚上狠狠地踩了一脚,嚷着“你别太自恋了”,便一甩头发转身离开。张叶低头看着自己被踩的黑兮兮的白鞋,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
“哟”,张枫走过去拍拍张叶肩膀,“不错嘛,挺受小姑娘欢迎!”
“别”,张叶拿掉张枫搭在他肩上的手,瞥一眼四周,又把视线投回肉上,喃喃着“我估摸着她明天又得来跟踪我!”
“行啊,那咱不说这个!”张枫又把手搭回他肩膀上,捏了捏,“那我们来好好聊聊奶茶店兼职的事吧! 你说你放着好好的学习不去费劲儿,你搞什么兼职啊?”说着,张枫加大了力道。
张叶被捏疼了,连连喊着:“欸,哥,我错了!疼啊!”
兄弟俩在外头玩得尽心,大半夜里才回来的。
他们一面打闹一面谈笑地爬上七楼。
抬头就看见一群彪形大汉围在家门口。
出事了。
张枫想。
难怪今天张建国跑路。
为首的是个穿着黑色无袖的大光头,叼着跟烟,裸露出来的皮肤上纹着大片大片的龙蛇鬼怪,倒是很符合地头蛇的气息。
大光头用戴满金戒指的手弹了弹烟,露出满口黄澄澄的牙,他看着兄弟俩,“张建国呢?我们几个可在这儿守了几个小时啊!”
张枫从小就是街上的小霸王,打架发狠也从来不比人差。小时候张叶被隔壁老王家儿子欺负打了一顿。张枫听见了,二话不说就拿起工地板砖就砸人家脑袋一窟窿,还嚷嚷着以后谁敢欺负张叶就要砍了他脑袋。从那之后这条街没人敢惹张枫。
张枫不甘示弱,往张叶身前一站,抬起头拧着眉毛狠狠地看着大光头。
“我不知道他去哪了,他今天下午就没影了。”
“哟”,大光头猛吸一口烟,“这眼神不错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欠了你五十万呢?”
“什么?五十万?”站在后头的张叶急了,“张建国搞什么鬼?”
张建国平时就喜欢赌博打麻将,经常输了个几千几百的就往外面躲。
张枫:“我说了张建国不在,你去别的地方找啊!”
大光头也不是傻子,张建国是几百里内出了名的老赖,想找他比在自己脑袋上找根头发还难。
“我可不管,既然你爸不见了,就让你们来还。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大光头把烟头狠狠摔在地上,猛地握拳砸了一拳门,一下子铁门上就多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坑,惊得刚想反驳的张叶目瞪口呆。
有些邻居听见了动静,把门打开了一条缝。
随即又关上。
“你等着。”
张枫想了想,瞟了一眼人数。五六个粗胳膊粗腿的,为首的还能直接把铁门砸出坑。
今天不交钱是不行了。
张枫从兜里摸出了钥匙,径自把门打开,进了门。
他数了数张建国留下来的钱,三千块,又掏出铁盒子里的钱数了数两千四百整。
张枫板着脸,从屋里头走出来,手上垒着一沓钱。
“这里是四千块钱。”张枫说。
大光头:“哼,就这点?你当我好欺负啊?”
张枫心里知道张建国那家伙几斤几两。打牌还不至于欠个几十万块,八成是这些个人是放高利贷的。
张枫可不傻。
“你爱要不要!”
张枫抬着头瞪着他,气势像是要杀了人:“我现在就这么点钱,这几天我会尽力给你凑。如果你现在就想拿走五十万的话,你大不了从我尸体上跨过去,这样你也不会捞到一点好处!”
“你倒是有种!”
光头冷笑一声,脸上的猪膘气得都挤在了一块儿,油腻腻的脸,叫人恶心。
他抓起那四千块钱,狠狠地往张枫脸上“啪”地招呼了一下。
“走!”光头吼了一嗓子。
那一群为虎作伥的人便走了。
“哥,你脸没事吧?”张叶急了,空怪自己只长了个子,遇到事屁点用都没有。
张枫没吭声,拉着张叶就进了屋里。他发了会儿呆,然后哼哧哼哧地就开始收拾行李,脸上还留着一块又红又肿的印子。
“哥,都怪我没用。“张叶蹲在一旁开始碎碎念。
“我们报警吧!我们可没钱给那光头。”张叶抓起电话就要打。
“放你妈的狗屁!这种人关警局里三五天就放出来,之后看他们不得把你打残废了?”
张枫见过那几个人。
之前张建国的牌友就是被他们打进医院的。
说是下半身都废了。
张建国还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
张枫还在翻箱倒柜,想收拾点值钱的家当。
家里除了那二手淘来的八百多块钱冰箱外,还真是什么都没有。
“哥,那我们去借钱…”张叶这会看出来他哥是想跑路。
“别废话!有钱也不替那孬种还!“
打小什么事没见过,这点困难还算不上什么。
张枫翻了个白眼,利索从枕头下拿出一沓钱和一张卡塞给张叶:
“听我的!你把东西收拾好,明天一早就去学校,这段时间你就一直住在学校不要回来了。市一中那里人多,他们不敢来找你。这里有一千块钱和银行卡,密码是你生日。你这段日子先凑合过着,不够钱了我会打过来。你在学校要好好学习,有事就打我电话。“
“哥…“张叶这会儿有些楞,看着冷静得吓人的张枫,又看看卡和钱,欲言又止。
“那,张建国是不是自己先跑了?”张叶又说。
“管那孬种干嘛,快收拾完东西早点睡觉,明天一大早就走!“
张枫打开客厅的灯,推着弟弟拿着换洗衣物进了浴室。
“那你怎么办?”弟弟扒拉着浴室门沿问了句,像极了条哈巴狗。
“我还能上哪?跑啊!”
把张叶推进浴室之后,张枫一屁股坐在地上,随手打开电视,上面还播着999黄金大促销的诈骗广告。也不知是脸太疼了还是太气了,张枫木楞的望着电视,手指尖在一阵阵颤着。